作者:女王不在家
这一刻夏侯瑾穆再明白不过了,眼前是一个局,夏侯氏已经被宁王架在了火上烤。
无论那个绝望喊着父亲的女子是不是真正的夏侯见雪,她已沦落至此,为了夏侯氏的百年清贵,为了世家门阀的风骨,他绝不能认她。
若承认了,那从此夏侯氏和皇室决裂,只能重新拉拢三大世家。
可是因为这联姻,也因为小世子出生后夏侯氏对这门姻亲的笃定,夏侯氏在皇室已经投注了太多。
这个时候,撕毁盟约寻觅三大世家联手对抗皇族,显然是下下策。
一时之间,他只觉浑身无力,几乎站着的力气都没了。
一旁的青葛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备受折磨的夏侯瑾穆,他是昔日的翩翩公子,游历于西渊,当年父亲想必也曾盛情款待,更曾经和他引为知己。
可就是这么一个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和缥妫王后勾搭成奸,生下夏侯见雪,之后又谋害了自己父亲,从此让缥妫陷入十几年的动荡中!
这个世上最痛苦的并不是死去,死去过于简单。
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舍弃自己的亲生女儿,那简直比杀了他还痛。
青葛很欣赏此时他痛苦的模样,她也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不过——
青葛的视线扫过厅后,这夏侯止澜和夏侯夫人被带下去,至今未曾回来。
他们二位不在,未免可惜了。
这时,宁王笑盈盈地道:“岳父你老人家还是再看看吧,看看这个到底是真是假?”
夏侯瑾穆咬紧牙关,面庞因为极度的隐忍几乎扭曲。
他竟然还在笑!
突然间,耳边传来微弱祈求的声音:“父亲?”
夏侯瑾穆听到这声音,身形一颤,待要看,又不想看,他死死咬着牙,脸部肌肉开始痛苦地抽搐,胡子也在颤抖。
这让他怎么割舍!他捧在手心十几年的女儿啊!!
就在他身后,众夏侯氏族人已经压下怒气,大家勉强恢复理智,其中夏侯三先生上前一步,直接道:“兄长,此女实在不像我夏侯氏女
,你小心其中有诈,不可中了黄教乱党的圈套!”
这话一出,旁边又有一位族人道:“以老夫看,这女子并不是阿雪,应确实出自教坊司。”
夏侯见雪听这话,瞬间气得手指头都在颤,她指着那族人道:“二翁翁,你怎可说出这种话,我就是阿雪,你怎能不认我?”
二翁翁见此,闷着脸,面无表情地对夏侯瑾穆道:“此女性情泼辣,粗俗不堪,绝不是阿雪。”
这位二翁翁是长辈,他这话几乎是一锤定音。
夏侯见雪身形一颤,她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几乎摇摇欲坠,不过她还是勉强撑着身体,祈求地望向夏侯瑾穆:“爹,是女儿,是女儿,你仔细看看,你不认得女儿了吗?”
夏侯瑾穆视线便有些躲闪,他别过脸去,深吸口气,之后才用一种颤抖却又足够冷静的声音道:“你是何人,为何唤我父亲?”
他的声音颤抖,木然,冰冷,于此时的夏侯见雪来说,无异于一把无形的刀。
夏侯见雪只觉自己被狠狠刺了一下,整个人瞬间被掏空。
她泪水奔涌而下,崩溃地哭着道:“父亲,嫁给宁王的那女子,只是贪图钱财的卑贱女子,那不是女儿,那是假的,父亲我们私底下说,我都说给你们,那个女子只是寻常军户,不上台面,是她冒充了女儿嫁给宁王,宁王不认我,可父亲你得认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敢承认太多,只能盼着有个机会和自己父母私底下坦诚一切。
但是即使这些话,也足够让夏侯氏所有人等脸上泛起难堪。
几百年的世家门阀,竟然做出这种事,且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
就在这时,宁王突然道:“你说你才是真正的夏侯见雪,说我宁王府王妃才是冒名顶替,那本王且问你,本王娶妃已有一年,这一年时间,你身在何处,又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么藏在夏侯神府吧?”
夏侯见雪见此,知道自己不说不行了,她拼尽一切,哪怕名节尽毁,也必须留在夏侯神府。
过去这段日子她受够了!
于是她流着泪,哭泣着看向自己父亲,道:“女儿一直藏在庆耘郊野的别庄,不敢露面,一直到前些日子,那假冒之人回来夏侯神府探亲,女儿才以自己的身份过去禹宁,谁知道竟遭此不幸……”
夏侯氏众人听着,几乎不忍去听,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更有年迈者,气得瞪大眼睛手指颤抖。
他们这辈子的风骨,如今被这么一个小小晚辈狠狠摔在地上了,摔了一个粉碎!
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被人当众吐了一口!
宁王已经率先冷笑一声:“你若真是夏侯氏女,去岁时节本王明媒正娶,你为何躲在庆耘郊野的别庄?你躲在别庄,怎么无人发现?”
说着,他望向夏侯瑾穆:“岳父,你可曾发现蛛丝马迹?”
夏侯瑾穆当然不能说他发现了。
那就是大家一起合谋了!!
夏侯瑾穆有些气急败坏,额头青筋凸起。
夏侯见雪急得几乎泣血,待要说什么,却大咳不止,她喘着气,慌乱无措地道:“父亲,你可以问我别的,自小你如何疼爱我,还有母亲,你叫母亲来,我和母亲说话,母亲定能知道我是真的!”
然而她焦急扭曲的样子,却让众人越发不能直视。
宁王一个眼神,便有侍卫上前,直接将夏侯见雪束住,三下五除二给她塞了嘴,又捆绑了。
于是众人看到,这娇弱狼狈的女子再也无法动弹,也不能言语,她只能倒在那里,睁大眼睛,绝望而痛苦地哀求着夏侯瑾穆。
宁王道:“岳父,以你看,此事该如何决断?”
夏侯瑾穆听此言,木然而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宁王。
视线相对间,他看到了宁王黑眸深处的森冷。
这个男人本是凤子龙孙,尊贵骄矜,他娶妻生子,自是意气风发心满意足,却突然被告知,他那出身尊贵的妻子是假冒的,只是一个为了钱财而出卖身子的卑贱女子。
连带他那血脉尊贵的小世子都要因此折损了尊贵,他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隐忍不发,却已经在绀梁城内外布下暗哨,夏侯神府没能抓住的莫经羲,他手到擒来,如今宁王府精锐侍卫已经在城外明火执仗,绀梁城四周官府人马也已虎视眈眈。
这个男人在不动声色间,已经将一切掌控在手,他看似平和的笑意后是嗜血的杀机。
关键他还师出有名。
夏侯瑾穆深吸口气,再次看了一眼地上匍匐着的女儿。
女儿正望着他。
那是一双含着泪的眼睛,里面闪着一丝渴望和祈求的光,哀伤无助,卑微可怜。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女儿的眼睛中可以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在和女儿视线对上时,他眸底泛起痛意,闷痛的心思再次泛起挣扎。
不过这丝挣扎很快便被理智压下,他咬着牙,残忍而艰难地挪开了视线。
夏侯见雪哀戚的眸底泛起不敢置信的绝望,她口中拼命发出声音,可被堵住了,她没法说话。
夏侯穆瑾神情一点点冷硬起来,最后终于咬牙道:“我夏侯氏送女出嫁,我女嫁至禹宁,夏侯氏曾几次派人探望,都未曾发现有假,至于什么庆耘郊野的别庄,府中一直都派人打理,那里哪有什么人住,这分明是信口雌黄!”
夏侯见雪木然地望着前方,身体一寸寸软下来,之后如同肉泥一般颓然地瘫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被放弃了。
因为自己的愚蠢和自作聪明,她的父亲放弃了她。
她是一枚弃子。
自始至终,宁王目睹着这一幕,波澜不惊地看着这一场挑战人伦的挣扎。
眼看尘埃落定,他收敛了情绪,走上前,正色道:“岳父,既然你老人家能确认这女子是假冒的,那小婿便将此女子带回,一定命人严加拷问,一则追查出阿雪的下落,二则也能借此追查黄教乱党。”
“严加拷问”四个字一出,夏侯瑾穆眼皮一跳。
他僵硬地看着宁王,清楚地看到宁王俊美面容下的嗜血。
他嘴巴张了张,待要提议留下这女子,由他们夏侯府来审查,不过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宁王就是要逼着他们生生割断骨肉情。
半晌,他到底沉痛地道:“是,要问,要查,我们夏侯府也会一起寻找……阿雪,务必找到阿雪。”
本来按照礼节,当女婿的上门越家自是要好生款待,不过彼此自然都没这心情,宁王在侍卫簇拥下,带着莫经羲、罗嬷嬷和夏侯见雪等便要离开。
夏侯神府没有人走出大厅去送,他们实在没有力气和脸面去表演这最后的礼节。
夏侯氏的脸面只剩下一层一撕就破的薄皮了。
青葛也随着众人往回走,她就走在莫经羲的后面。
可以看得出,昔日的莫大管家此时已经毫无体面。
她想起自己昔日被莫经羲教导的种种,看来宁王也是要严刑拷问莫经羲的,那些经历自然也会暴露在宁王面前。
宁王必然恼羞成怒,还不知届时会发什么样的火。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把她留下。”
这原本是清沉好听的声音,不过此时声音的主人显然处于极度的愤怒和激动之中,以至于声音紧绷嘶哑,犹如被极度拉伸的弓弦。
这是夏侯止澜的声音。
青葛听得这话,依然目视前方。
不过她可以感觉到,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过去了。
现场寂静无声,青葛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声,她哭得压抑而绝望,哽咽着,气若游丝。
这是夏侯夫人。
这时候就连宁王也停下脚步看过去,青葛也终于和众人一
起,望向那个方向。
夏侯夫人已经年近四十,此时着一身淡紫绸裙,婀娜纤细,她眉梢处虽隐隐有些细纹,也不曾施任何粉黛,不过却肤色如雪,形容娇美。
这样的女子,任凭谁见了都是我见犹怜,昔日缥妫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的她由夏侯止澜搀扶着,眼中含泪,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青葛的视线便挪至一旁夏侯止澜身上。
夏侯止澜抿着没有血色的唇,面色苍白,眼底泛着红血丝,痛苦倔强,风骨铮铮的样子。
青葛看着这一幕,在心里轻轻笑了。
时光如梭,十几年就这么过去,昔日稚颜童子已是轩然霞举翩翩青年,往日红颜佳人更添几分动人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