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殿下,至尊想让你?再入领军府,替换娄定远作领军将军。”
“为何呢?”
“我在领军府中没有根基,常被娄定远刁难,指挥得动的人着实?不多……而以?殿下的功勋和盛誉,若总领禁军,定然能护卫陛下的安全。”
孝瓘轻轻笑了一下,问道:“仅仅是护卫陛下吗?”
“自然是护卫陛下。”阿那肱嗽了嗽嗓子,“让陛下想召见谁便?能召见谁。”
“哦?还有天子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吗?”
“殿下这不明知故问嘛……朝中谁不知道,娄定远派人天天盯着和仆射的宅子,陛下想跟仆射商量一下先帝的山陵之事,他们都不准见!”
“和士开此人危害社稷,的确不宜留在陛下身边。”
阿那肱望了望孝瓘的腿,猜想他一定是怨恨和士开暗中加害,便?道:
“至尊知道殿下受了委屈,要不昨日也不会亲来探望呀!朝野上下,有几人不恨和士开的?就连我,也是一样,受尽了他的排挤,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但?殿下也应清楚,和士开乃是先帝顾命之臣,赵郡王领着老将军们这么一闹,就已经?不是一个和士开的问题了……他们当真是为了清君侧?我记得乾明时,孝昭皇帝也是带着这帮人,帮废帝清君侧来着!”
“殿下许是不知,当年?设计暗害河南王的正是他赵郡王高叡,而告发殿下敛财的参军阳士深,后来投奔了娄定远的堂兄娄叡……”
他见孝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也不知这番话起?到?了多少作用,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哦,对了,还有件最紧要的事得让殿下知道——博陵王薨了。”
博陵王高济,是高欢和娄昭君最小的儿子。
阿那肱最后笑了笑,“他们赢不了。殿下要一如既往,选择对的路呀。”
这时,清操领着徐之范回来了。
孝瓘温声对清操道:“帮我把奏表取来吧。”
清操蹙眉,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遂转身去书案上,取来奏表。
孝瓘接过来递给阿那肱,“烦劳将军,帮我把此表奉于?陛下。”
阿那肱带着徐之范走后,清操俯身握住孝瓘的手。
孝瓘察觉到?凉意,遂掀开上裳,把她的手放进去,紧贴在自己胸口上。
清操在那里汲取着源源的暖意。
“你?真的想好?了吗?”她顺势把头抵住他的肩膀,“我好?容易才把你?盼回来……”
孝瓘抚过她的发丝,道:“清操,对不起?……”
阿那肱拿着孝瓘的奏表回到?邺宫时,正赶上皇帝高纬正抱着胡琵琶,给一名舞姬伴奏。
阿那肱安静地站在殿门边,脸上保持着微笑。
此景何其熟悉。
当年?娄昭君的丧期,高湛穿着绯袍载歌载舞;而今高湛的丧期,高纬便?有样学?样,谨遵他父亲的身教。
一曲奏罢,高纬把那舞姬揽在怀中,昂首喝下一大?口酒。
阿那肱这才看清,方才跳舞的女子并非舞姬,而是弘德夫人穆黄花。
穆黄花的母亲轻霄,原是穆子伦的婢女,转到?侍中宋钦道家中,与人私/通生下黄花。坊间传言其父正是宋钦道,因为轻霄产女后不久,便?被宋钦道夫人黥面,毁去了容貌。
乾明之变后,宋钦道被处死,黄花没入宫中,在斛律皇后身边作奴婢。
后来她被高纬看中,一直颇受宠爱。
高纬的奶娘陆令萱收她为女,教养栽培她,上奏赐以?穆姓,并册为弘德夫人。
阿那肱上前给高纬行了礼,笑眯眯地呈上孝瓘的奏表。
高纬放下酒壶,展开奏表,一
目十行地看。
愈看到?后面,他的脸色愈红,出乎意料地,他一把推开穆黄花,对着阿那肱大?哭起?来。
阿那肱一脸错愕,“陛……陛下不哭……陛下怎么了?”
“高长恭在奏表中,罗列了和士开十余罪状,其中一条竟是通敌叛国!”
阿那肱听罢也是哑口无言。
他此前跟孝瓘说的所有话中,只有一句是出于?真心——便?是他也恨极了和士开。但?他之所以?还要去游说,是因为高纬的地位岌岌可危。
保住和士开便?象征着皇权的胜利。
然而,他万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话,竟无一句入得了高长恭的耳——看来他是铁了心站到?对立面去了。
高纬的哭声引来了奶娘陆令萱。
“小郎怎了?”陆令萱一路小跑着来到?高纬身边,“干阿奶抱抱!”
陆令萱席地坐了,高纬便?躺在陆令萱怀中,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处,止不住的抽泣。
他已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却还似婴儿吮/乳般的姿势,看来颇为离奇怪异。
他哭了好?一会儿,突然跃起?身来,抽出悬于?墙上的宝剑,疯狂地四?处劈砍。
“朕要杀了高肃!杀!杀!杀!”他边砍边大?声嘶吼——他适逢变声的时候,童音中夹杂着成年?人的嘶哑低沉,听来格外毛骨悚然。
在场诸人全都抱头鼠窜,一路退到?大?殿门口。
门口处,站着胡太后。
她在这里很?久了,从高纬躺在陆令萱怀中时,她就一直站在门口。
她的脸色沉得似雪前的云。
“皇帝!皇帝!”她大?吼了两声,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她只得唤来十余名库直和苍头,在不伤害高纬的情况下,将他捆束起?来。
高纬的发髻散落,蒙住了稚嫩的脸,发丝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双胀满血丝的眼睛。
“我们现在不能杀高长恭。他在军中威望甚高,杀了他无疑会让更多军中之人叛离我们!更何况,边境尚不安稳,我们不能自毁长城!”胡太后蹲在高纬身边,伸指拨开他凌乱的头发,“擒贼擒王,是高叡在发动这场叛乱,我们要对付的人是他!”
高纬猛力地摇头,倔强道:“不行!朕是皇帝!朕说杀谁就杀谁!”
胡太后看了看侍在一旁的陆令萱,无奈地使了一个眼色。
陆令萱才敢凑到?皇帝身边,“陛下,高长恭这个人当真杀不得!你?猜怎么着……”
高纬的眸光一变,“怎么着?”
“你?还记得高长恭的那个鬼面吗?”
高纬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内里充满了极大?的恐惧,他小声的吐了个“嗯”字。
“那是他原本?的脸!他在朝示人的脸,才是他的面具……”陆令萱扭头看了眼阴沉着脸的胡太后,继续道,“否则凭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仅率五百骑兵,杀入十万敌军而不死呢?”
“啊——”高纬迸发出一声惨叫,他又?开始大?哭起?来,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陆令萱试探着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柔声道,“陛下不怕。”
“让他走!干阿奶,让他走行不行?我不想再看见他了……行不行?”
自阿那肱离去那晚,清操再未提过奏表之事。
时间似乎回到?了几年?之前。
“不知今年?,我们能不能去漳水畔看桃花……”她笑着对孝瓘说,“若还是看不到?,倒也没什么遗憾。毕竟桃花虽美,终不及青松的风骨。”
孝瓘欲言又?止。
听闻皇帝高纬已辍朝许久了。
宫中的说法是,皇帝因先皇崩世,悲伤过度而一病不起?。
至二月,大?行皇帝高湛安葬于?永平陵,高纬才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
他下的第一道诏令,便?是将孝瓘外放为瀛州刺史。
谒者是傍晚时候,将诏令和署印送至兰陵王府的。
孝瓘按制需向天子谢恩并辞行。
次日天未亮,他就换好?公服,备车入宫,在神兽门外的解卸厅候见。
不多时,内侍邓长颙走进厅中。
“兰陵王。”邓长颙上前行了礼,“陛下口谕,大?王无需缛节,明日直去瀛洲赴任即可。”
孝瓘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行了君臣之礼,并请邓长颙代为辞行。
正当他转身欲走时,邓长颙却又?加了一句,“陛下希望大?王的家眷可以?留在邺中。”
孝瓘心中了然,这是怕他在外叛乱而在京内留下的人质。
孝瓘在御路边的槐树下站了一站。
槐枝上依旧未萌新芽——
看来今年?,他又?无法与清操去漳水畔赏桃花了……
不过眼下的结果还不错,至少他活着,也没有牵累到?清操和承道。
突然,对面的槐行中有个急行的人影。
孝瓘好?奇地紧跟了两步,从那人的衣式和身姿判断,正是右仆射和士开。
和府不是被领军府照管起?来了吗?
和士开又?是如何入的宫呢?
到?了止车门,和士开堂而皇之地走出去,朝尚书省去了。
孝瓘在回去的路上,反复回想方才的一幕,预料到?必有大?事发生。
车驾忽然停了。
驭夫禀道:“殿下,前面是赵郡王的车驾。”
孝瓘一惊,道:“不让。”
驭夫“喏”了一声。
阴冷的晨雾笼罩着狭窄的戚里巷,两驾马车就这般对峙着。
终于?,赵郡王亲自从车中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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