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自他出?生起?,家家和祖母便跟他讲鲜卑语,兄弟们也大多如此;周围的乳母侍从多说夏言,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能说这两种话。
及至东馆学堂,父亲为他们请来了?博士大儒,教他们儒家经典。
那时,兄弟们不?服,说鲜卑男儿自当横行天下?,博士纵使学贯古今,终不?能作三公。
他亦以为然?。
可随着年龄渐长,他懂得了?很多汉家道理,仁义礼智慢慢渗入血脉。
他看到六镇勋贵世袭军权,性格刚猛,行事多残暴。他们拱卫皇权,却也用武力遴选着他们心目中合格的天子。
他们会治兵,却不?会治国?,他们与世家豪族在朝堂上产生了?激烈的对抗。
如何让此二?者相合,是齐国?亟待解决的问题。
然?而年轻的天子,非但没?有去?做这件事,反而重用奇技Yin巧之臣来挑拨二?者的关系。
“因为高氏既是华,亦是胡;既非华,亦非胡。”——一个声?音从门廊上传来,孝瓘一抬眼?,只见孝珩和延宗缓步走来。
承道眨着那双和孝瓘极相似的桃花眼?,对说话的孝珩摇了?摇头。
孝珩看了?看孝瓘,又低头对承道说:“当年高祖神武帝曾对鲜卑说,汉民是你们的奴仆,男人为你们耕种,女人为你们织布,你们不?要欺凌他们;又对华人说,鲜卑是你们的门客,得你们一斛粟米,一匹绢布,就愿意保护你们,你们不?要忌恨他们。高氏是站在中间的人,我们要努力弥合二?者之间的嫌隙,所以我们既要学会夏言,也要学会鲜卑语。”①
承道很认真的听,听完正想点头,却被延宗一声?嗤笑打断,“天子可未必这样想……”
孝珩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反驳。
承道仿佛才刚瞥见延宗,身子一颤,一把抱住孝瓘的腿躲到他身后?。
孝瓘拎着他脖领拖到前面?,“跑什么?这是你二?伯、五叔。”
承道指了?指延宗,道:“兄兄,那个人——他是坏人!”
“别胡说,那是你五叔,怎么是坏人?”
延宗眼?睛瞪得像头牛,“小混球!你还?敢恶人先告状?”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对孝瓘道,“你儿子干的好事!把我耳朵咬得‘哗哗’流血!”
“兄兄,是因为五叔要杀阿娘,我才咬他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兄兄!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屁!过来,让我咬你耳朵一下?!”
孝珩在旁边,刚想开口解释,却被孝瓘止了?,笑道:“我听清操说过他俩的恩怨。”
承道一跃扑向延宗,撞上肉墙后?,就顺着往上爬。
“嘿!好小子!”延宗说着,一把将他拖上肩膀,让他分腿坐在自己脖子上,“好了?,阿叔错了?,给你当马行不?行?”
“你这
么胖只能当大豕!”
“嘿!那你就是小豕!”
……
他二?人兀自斗嘴,孝瓘转向孝珩,问道:“兄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来看看你好些没?有。”孝珩仔细端详着孝瓘的脸,“肾水乃虚劳之症。这些年你四处征战,数度重伤,元气亏损,才婴此疾。你还?年轻,切勿掉以轻心,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孝瓘点了?点头,“我每日都依马先生的方子,按时服药,现在已好了?很多。”
“我看阿兄也没?什么事了?。”延宗单手托着承道走过来,用肥厚的大手摸了?摸孝瓘的脸,“面?瘦皮薄,都不?像我了?。”
“莫碰我!”孝瓘赶忙偏头,嫌弃道,“谁像你了??”
“就你刚回来那会儿,每到下?午便会变成我的模样!”
“我兄兄面?肿也比你好看!”承道对延宗的耳朵发起?了?又一轮攻势。
延宗一边推开承道的嘴,一边对孝瓘笑道:“你可知你面?肿这事,最?伤心的是谁?”
孝瓘并不?应他。
他便自问自答:“邺下?的女眷无不?痛心疾首,奔走呼号,便似家里的房子塌了?一样。”
“为什么?”承道好奇地问。
“想你兄兄当年,可是俊美无俦的少年,这才几年光景,竟变成了?油光满面?的老?公②,任谁不?得唏嘘感叹一番啊……”
“承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孝瓘捶了?延宗胳膊一拳,“再说把你大嘴缝上!”
“嘿,你还?别不?信。近来小娘们都在以《兰陵王》为名联句,主要内容都是伤春悲秋,感慨韶华的,听说联得好的还?请乐工配了?琵琶曲,估计以后?曲坊中不?只一首《兰陵王入阵曲》了?……”
“这事我也听说了?。”孝珩也笑着点点头,“延宗所言非虚。”
“啊,这——”
孝瓘真就很难评……
“你既好了?,没?事就打马到邺城各处逛一逛,告诉那些娘子们,春华虽逝,少年仍在。”延宗笑着给他出?主意,“用事实堵上她们的嘴!”
“我已近而立,哪里还?是什么少年。”孝瓘道,“愿说便说吧,我连你的嘴都堵不?上,还?去?堵谁的?”
当年冬天,斛律光在汾河北岸筑好华谷、龙门二?城,正与周将韦孝宽所在的玉壁城隔水相望。
斛律光在汾东见了?韦孝宽。
他得意地说:“宜阳那个小破城,与你争了?这么久,老?子也累了?。既然?攻不?下?来,索性不?要了?,我们要在汾北取得补偿,你可别怪我咯!”
韦孝宽回答道:“宜阳是你们的要塞,汾北才是我们不?想要的地方,我们不?要的东西,你们捡起?来了?,这叫补偿吗?而且以你的尊位,不?应该尽力辅佐你家的小皇帝,调节朝廷内的关系,安抚国?内的百姓吗?你却在这里一味穷兵黩武,和我们结仇连祸?去?年,你们的沧州、瀛州发了?大水,致使千里没?有人烟,你现在还?想弄得汾州和晋州也一样尸横遍野吗?你贪图汾北这块没?什么战略意义的土地,而让齐国?百姓陷于痛苦之中,私以为并不?可取。”③
巧的是,此时大齐的朝堂上,和士开也在对皇帝高纬说了?差不?多的一番话。
他说完之后?,堂上鸦雀无声?。
孝瓘看了?看左前方,今日平原王段韶称病未朝,难怪和士开敢这么说。
孝珩刚要上前,却被孝瓘抢先一步奏道:“宜阳一城之地,胜负并不?能左右全局。倘使舍弃那里,转而谋取汾河西北的土地,必能侵扰西贼的既定部署。到那时候,玉壁既成一座孤城,我们则可以进一步夺取蒲州,使黄河以东的大量领土尽数归齐。他们若想夺回这些土地,少说也要十万人马,且从关中运粮也极其困难,只需往复几场争夺,必能耗干西贼的国?力。”
孝瓘说话的时候,高纬一直低着头,不?看他。
这时,琅琊王高俨站出?来,朗声?道:“臣以为黄河以东的土地对西贼至关重要,我们应该尽力争取,如此也可减轻洛阳方面?的压力,可谓以攻代守,百利无害。”
高纬猛然?抬头,小声?说:“我觉得和仆射……”
他话刚说了?一半,身后?的帘幕中忽传出?一声?轻嗽,他赶忙住了?口。
“那……就还?按之前的计划吧……不?要再争论了?。”
高纬说完,往身后?的帘幕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动静,才示意散朝。
他走下?御座的时候,用阴鸷的目光望向高俨。
虽因嫡长子而被立为太子,高纬却从未得到过父母的宠爱。
恐怕时至今日,母亲仍旧认为高俨比他更适合天子之位吧……
孝瓘散朝之后?,并未返家,而是带上五兵尚书前往并州。
他要去?并省遴选一批猛士,编入西征军中,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这事本是段韶领旨做的,奈何他生了?急病,只得转到孝瓘这里。
邺城到太原的路,孝瓘不?知走了?多少回。
正因为路熟,他才不?愿耽搁,只想日夜兼程,早点赶到晋阳——
因为,清操在晋阳。
跟着他的那卢安生哪能想到此节,只在他耳边一直念道:“殿下?,看天要下?雪了?,咱们找个地方住一宿吧,别困山里了?。”
行至滏口陉,果然?天降大雪。
那卢安生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殿下?偏是不?听。”
孝瓘看了?看他,“又嫌头发长了??”
那卢安生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寸头,赶忙噤了?声?。
孝瓘举目四望,想起?当年带废帝入晋阳,曾在鼓山的石窟寺住过一晚,便令随众上山。
山路都结了?冰,他们只得牵着马,一点点地往上爬。
到了?山门处,小僧将他们请进寺中,又一路引至山后?的寮舍。
路过马厩时,孝瓘竟发现那里的马都挤满了?。
“天气不?好,过路的人都来借宿。施主只能暂且把马拴在廊下?,待会儿我抱些草料过去?。”小僧解释道。
孝瓘点头称谢。
小僧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又端来斋饭。
众人正饿得发慌,风卷残云过后?,孝瓘令他们各自回房睡了?。
孝瓘独在寮中读书,忽见窗棂上映出?一个浅浅的影子。
“谁?”
那影子一动,便消失了?。
孝瓘放下?书,几步跨到门边,他一把拉开门,北风呼啸而入,门外空无一人。
他沿着弯折的走廊追过去?,行至山径,见古槐旁站着一人。
孝瓘环视四周,恍觉曾到过此地——他便是在这里遇到孙子骞,并听到他与人谋划阎姬之事。
而那个与他谋划的人,孝瓘至今也没?有找到。
孝瓘走向古槐,想探个究竟。
树边的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机警的转过身——
“清操?!”孝瓘又惊又喜,几步跑过去?,把她抱在怀中。
清操仰面?笑道:“果然?是你。”
“你知道我来?”
“刚在廊下?看见重霜,正想寻个小僧问问。”她抬手抚着他冰凉的脸,又揉了?揉他身上的衣裳,“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刚在寮中见窗外有人影,不?及披衣便追了?出?来,原来是你在寻我。”
清操摇了?摇头,“那必不?是我。我怎么可能逐间寮舍的偷看呢?”
她想了?想,又道:“刚似有名阿尼从身边过……”
“寺中怎会有阿尼?”孝瓘刮了?下?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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