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孝瓘与延宗年纪小,并不知个中细节,他们的猜疑全来自兄长与家家的只言片语。
“兄兄……”
“莫贺……”
他们每射一箭,便喊一声“父亲”。即使父亲在世时,他们也未曾如此唤过。王位,权势……太多的东西横亘在父子之间,让他们变得冷漠而疏离。然而,哪个孩子的内心不是渴望至亲的宠溺?与其说他们今日向天神渴求的是东柏的真相,不如说是一丝丝来自父亲的温暖。
可惜轻缈的羽箭如何射中天边的霹雳?
他们也永远不可能承欢于父亲的膝下。
仰望苍穹,漫天垂落的雨滴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冰凉刺骨,无以复加。
“箭射完了,下山吧!”延宗累得躺在地上,他翻身抹了把脸,故作轻松的搓了搓手。
“嗯。”孝瓘低着头,将软弓负在背上。
“你哭啦?”延宗的大圆脸对上来。
“什么?”孝瓘揉了揉眼睛,“雨水。”
“你才哭了呢!”孝瓘拧了把延宗的肉脸,然后用舌尖舔了舔手指。
“也是雨好嘛!”延宗一拳捶在孝瓘肩膀上。
“你有阿娘,阿叔对你比兄兄还亲……”
“我不喜欢阿叔……”延宗欲言又止,“所以我对着他肚脐撒尿,哈哈哈!”
延宗话音未落,便听“咕咚”,有块巨石落在他身边。
“啊!——天子怒了!”
他们抬头上望,但见滚石如雨,从陡峭的山壁上纷落下来。
“快走!”孝瓘推搡了一把延宗,延宗吓得向前猛奔几步,岂料一脚踏空,滑下山坡。
“救命!快救命啊!”延宗抓着一根树藤,以防止身体再往下滑。
孝瓘却无应答。
“救命啊!——”延宗大声哭喊。
过了许久,孝瓘才从头顶露了半张脸出来。他一把抓住树藤,死命的往上拉。延宗年纪不大,体重却重,孝瓘没把他拉上来,自己反被他坠了下去。他二人抱团滚了一段,幸被一棵歪长在坡上的矮树拦了。
“你这是救人嘛!你这是害人!”延宗边吃痛的咧嘴,便抱怨起来。
“你才是,平时吃那么多!胖子害人!”孝瓘反唇相讥,“所以你先上去,上去拉我!”
孝瓘脚抵歪树,使劲把延宗往上推,延宗自己也抓了草木用力往上爬。
二人到底在营中练过,虽体力不足,但野外技巧还是有的。两个时辰之后,终于爬上陡坡。他们精疲力竭,全身湿粘,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起来啊!”
“没力气了……”
“那你也别睡觉呀!”延宗拍了拍孝瓘的脸。
“烦死了!没睡着!”
“嗯……对了,我那天看到纥奚舍乐了。”
“谁?”
“就是在东柏堂受伤的那个库直。”
“受伤的叫阿那肱吧……追谥的才是纥奚舍乐。”
“反正就是受伤的那个。”延宗吐了口气,道,“啰嗦,死了的我上哪看去啊!”
“你吓我一跳。”
“他升官了,现在是阿叔的武卫将军。”
“你没问问他那日的情形吗?”
“没什么新鲜的,还是那些吧,躲床底下什么的……我也不爱听。”
“那为何父皇身边只有他们两名库直吗?”
“父皇把旁人都遣出去了,他们那日好像要商议机要大事。”
“事发时就没人赶来相救吗?”
“没人进来。但他分明听到有人在外院吵架。”
“吵架?”
“听清楚是谁,吵的什么吗?”
“他说场面太混乱了,没着耳朵听,但突然飞进来一支箭,钉在门框上。”
“那……真的是箭痕?”孝瓘问道。
“你见过?”
孝瓘点点头——他回想起自己在邺城为父皇守丧时,曾独自去东柏堂拜祭过。那门框上确有一处深深的凹损,“看似是箭痕,却又不太像,只有圆圆的一孔,几乎穿透了门框,若确定是箭头,那也应是重箭。”
“重箭……”孝瓘口中念叨着——只有京畿都督的府军才用的是重箭……
一件本不该被揣测的事慢慢浮现于脑海——那是的京畿大都督正是二叔高洋。
“怎么了?”延宗问,“重箭怎么了?”
鉴于阿叔对延宗的喜爱,以及延宗藏不住心事的脾气,在没有进一步证据之前,不能让延宗知道这件事;更何况,仅凭一只重箭来猜测,也实在过于武断了……
孝瓘赶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喂,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吗?”
“嗯。”
他们相扶着站起来。
“这不公平啊!你虽然瘦,但你个高啊,你重量都压我身上了,我这儿受得了受不了?”他们插科打诨,故意不去深想刚才的话题。
“别矫情!我腿疼。”
“腿疼?”此时雨势渐小,延
宗打开火燧,低头查看,然而光线太过晦暗,只见黑糊糊的一片,并未觉有何异常。
“刚被落石砸了一下。”孝瓘拍了拍延宗的肩膀,“走吧,没什么大事。”
延宗才知正是孝瓘将他推开,自己却被砸伤,还不顾伤痛,赶来救他,心下难免愧疚。他有意向上垫了垫脚,以承受更多的重量。
二人蹒跚前行,孝瓘先是觉得腿上虚软无力,进而毫无知觉,再行几步,眼前的山路竟也模糊起来。
许是肩头越来越重,延宗终于禁不住歪倒在地,“我不行了,等天亮再下山吧……”
“呦!阿兄!”他见孝瓘蜷在另一侧,抚着胸口干呕起来。
“你吃多了?”延宗掰过他的身子,言语虽打趣,神情却极关切。
孝瓘扭回身,“就是胸口有些难受……”
“来,弟弟给你诊诊脉。”他说着,装模作样的去切脉,“哎呦,起码两个月了!”
“去死……”
延宗边嬉笑边四下张望,突见一山门隐在树影中。
“啊!那有座庙!走走走——”他架起孝瓘,径直往那石阶上走去。
“原来是尼姑庵啊!”到了近处,延宗用火照着,念出“明女庵”三个字。
“这恐有不便……”孝瓘犹豫着不愿敲门。
“阿尼姐姐,阿尼姐姐,给我开开门呀!”延宗嬉皮笑脸的砸门。
可他万没想到,开门的竟是太后的亲随。
第18章 明女庵
孝瓘与延宗灰头土脸,满身泥垢的站在促狭的庵舍里,太后拥被靠着蒲团,太原公主高泫拧了条热巾分别给二人擦脸。
延宗吐了吐舌头,低喃道:“小庙居然撞上了大佛……”
“少耍贫嘴!”太后一脸严肃的问道,“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跑山顶上做什么?”
“我们是射……”延宗话刚说一半,便孝瓘接过去。
“我们是在射神兽,夺金带。”
“瞎说!别当我老糊涂了!雷雨交加的,哪个长史敢担这样的责任!”
“我们出来时还没下雨,走到半山腰雨竟上来了,也没见人说择日再比,便一路上了山顶,谁知山顶竟一个人都没有。”孝瓘遗憾的叹了口气,又忽然燃起希望般问,“皇祖母可是在山顶授金带的?”
太后看了眼长公主高泫,高泫忙道:“你们人没事就好!今夜就将就宿在这庵中吧。”
延宗扶了孝瓘,欲往旁室去,高泫见孝瓘跛行,关切的问道:“四郎,你腿怎么了?”
“没事,就是被石头砸了一下。”孝瓘回身答道。
“看看!多险!”太后绷着脸道。
“猗猗!”高泫一唤,太后与孝瓘同是一愣,却听高泫又道,“去帮四郎上些药吧。”
太后不悦:“他二人已经大了,只怕有所不便。”
“他们曾有婚约……”高泫的声音几不可闻。
太后冷笑,“两年前魏女归邺,那婚约便不作数了。”
高泫干涩的一笑,“猗猗喜欢摆弄药草,而且心思也细。”
猗猗已进得庵舍,她望见孝瓘,遂低头与太后请安。
“四郎的腿伤了,你拿些药,让延宗给他上了便是。”太后吩咐道。
延宗撕扯开孝瓘的白袴,柔软的绫帛已被血浸得僵硬,待到与肉黏连的地方,延宗不敢再生扯。猗猗正拿了药盘进来,她拨亮烛火,拿着清酒泡过龙刀,贴着肉一点点的剪开。
“很疼吗?”猗猗停了手,对着孝瓘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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