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千年流量夫君 第13章

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你怎么来邺城了?”

  “母后接我回来的。”猗猗稍顿了顿,“母后说,你也该回霸府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说完此句,二人便再无言语。

  “我忘不了你的诅咒……”也不知过了多久,孝瓘突然打破了沉默,嗓音有些哽咽。

  也许,那并不仅仅是个诅咒——这句话在猗猗心里逡巡着,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仅缓缓的吐出一句:“对不起……以后,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的。”

  她的手指摸索上孝瓘的脸——湿哒哒的,还有些发粘。

  孝瓘一把弹开她的手,倔强的转向内侧。

  不仅是猗猗与皇后,魏廷中的很多人,都以为皇帝可以重新掌权了。连元善见自己,也对左右说过,“齐王之死乃天意,朕可以重拾社稷了。”

  然而,一直被霸府视为“笑柄”的高洋,却突然换了副新的面孔。他抹净了鼻涕,也不再傻笑。他带着逆贼的漆首回到晋阳,又带着十万晋阳大军回到了邺城。

  他被封为相国,袭齐王位,封十郡,邑二十万户,更过分的是,他要加九锡的殊礼。王莽,曹操,司马昭都受过九锡,都承了天命,也都篡逆了。

  高洋也不是例外。

  武定八年五月,魏帝元善见将帝位禅于齐王高洋。而他自己,逊避为中山王,居北城别馆。

第16章 明女庵

  北齐天保三年六月末(公元552年)

  四月祠天,六月阴山却霜,都是鲜卑人的老习俗了。只是阴山路邈,且在西境,实在是去不得。太祖高欢在世时,特在方山开窟造像,并修建暑宫。每至六月,必带了亲信家眷在山间举行却霜之仪。

  皇帝高洋自邺城回来,率宗室皇亲直往方山避暑宫。暑宫未到,却见一僧人在路边化缘。

  高洋心中极不高兴,他虽未像汉家天子那般在途经之路悬幔为障,置人防守,但御驾所行之处,辇后也需高唱“阿干之歌”,以警百姓回避。可这云游的老僧望见帝

  王车驾,非但没有半分回避的意思,反而大声喊叫起天子名讳:“高洋!高洋!你别走!”

  “阿那肱!”他喝过武卫将军,“你可知朕在旅途最见不得什么?”

  早年,有术士进言亡高者黑衣,所以自太祖后,高氏出行,便不愿见缁衣的僧侣。

  阿那肱自然知道这个忌讳,他早吓得腿软,跪在驾前道:“我这就去杀了他……”

  “你便是屠灭沙门,恐依旧国祚难长。”那老僧又喊了一句。

  阿那肱速速抽了刀,抵在那老僧脖颈处,“不要妖言惑众!”

  高洋却止住阿那肱,问道:“既非沙门,究竟何人将破我国?”

  “阿那……”老僧声如洪钟,长长的尾音落在一个“环”字上。

  阿那肱乍听“阿那”二字,刀险些掉在地上——天子最忌谣谶,他对老僧挥刀相向,若被他反咬一口,人头落地的未必是那老僧。

  高洋轻蔑的笑了一声,“阿那瑰①已死,如何来破我国?”他嘴上虽这样说,拳头却攥的很紧。

  当年蠕蠕可汗阿那瑰逼迫父亲高欢迎娶公主郁久闾氏,而母亲娄氏只得“逊避”正室之位。父亲病重,蠕侍便让人将父亲抬着去给蠕蠕公主侍寝。后来父亲亡故,兄长高澄按蠕蠕旧俗而蒸公主,终于为阿那瑰生下一个外孙女。

  尽管退让若此,蠕蠕依旧常年滋扰边境。

  年初,突厥联合西魏大败蠕蠕,阿那瑰之子庵罗辰率众来投。高洋暂以怀柔之策抚之。

  高氏本自出身怀朔,最知道草原弱肉强食法则,看似亲睦的蠕蠕,转眼便会成为吞噬大齐的悍狼。再加上日益崛起的突厥,北方之乱,确是他哽在喉咙里的一根刺。

  高洋未到暑宫,一道修筑长城,营建戍所的圣旨便发了出去。

  此时的太后娄氏,已提前到达了方山,只是她未带内眷,也没有入住暑宫。

  亲随抬着步辇爬了整整一天的山,黄昏时分,方至山顶。此时云蒸霞蔚,绰约可见远处的层峦。娄氏下辇,在侍从的搀扶下,攀了几步残断的石阶。

  石阶尽头,草木掩映着一座极不起眼的庵堂,堂前的匾额早已腐朽,依稀可辨“明女”二字。

  娄氏驻足良久,凝望那二字,不禁红了眼眶。

  庵内走出一女尼,乍见娄氏,不禁大惊。

  “贫尼慧色拜见太后……”女尼慌忙叩拜。

  娄氏涩涩一笑,温和的问道:“阿泫呢?”

  慧色将把娄氏让进庵内。

  庵内狭小清陋,正殿的宝像都积了层厚厚的土,廊回至斋室,娄氏见到了正在执珠诵经的太原公主高泫。

  高泫清颜无饰,竟着一身缁衣,望见娄氏,似乎并没有太多惊奇。只是静静的放下经书,行过禅礼,轻轻唤了一声:“太后。”

  “阿泫。”娄氏抚了抚女儿发皴的手背,“你还好吗?”

  高泫垂睫,一颗水珠“啪”的落到娄氏的指甲上,娄氏心头一颤,道:“中山王的事……不能怪皇帝……你知道,自古亡国之君,莫不是这样的下场。”

  高泫的脑海中闪过夫君浅吟着“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走下皇位的落寞身影,闪过夫君在北城别院饮下毒酒,眼角滑落的泪珠……

  她闭了眼睛,不敢再想。

  娄氏叹了口气,道:“这明女庵地处高寒,庵舍简陋,并不适合我大齐的公主。我看,不如就依皇帝的意思,住到杨仆射府上去……”

  “我喜欢住在这里。”高泫环视周遭,“那门口的匾额,是阿姐提的吧?如今都朽了……”

  娄氏浑浊微黄的眸间瞬时噙满泪花。

  “记得小时候,每次却霜,总是她拉着我,爬到这山顶上来。庵堂的师太请她题字,她便题了这个‘明女庵’的匾额。我问她可是有何典故,她就给我讲明女耶输陀罗的故事:

  身毒①鹿野苑有位梵施国王,一日率军去林中狩猎,遇到一对人非人的夫妇。他见夫人娇美非凡,便一箭射死了丈夫,恳求夫人共享生活。夫人说‘待我安置好丈夫的尸体,再满你的心愿。’国王信以为真。夫人堆积柴薪,将丈夫的尸体放在上面,火燃得正旺时,她即纵身跳入火堆,为夫殉身。那丈夫便是佛祖,而夫人正是耶输陀罗。耶输陀罗因七茎青莲而倾心,佛祖以两茎莲花换她做永世夫妻,每一世,她都愿意为他放弃生命……”

  “够了!”娄氏大吼一声,“你是不是在魏室呆的久了,也染上了他们酸腐的汉俗?要不是这些汉俗,元氏还不会这么快亡国!真正的鲜卑女子可没有那些规矩,男人死了,你殉情,没人给你立碑述传,没人褒赞你,都只会说你傻!我的孩子,不要做傻事……”

  “不,母后,阿泫不是忠于礼教,而是忠于情感。当年,为了家族权势,父亲毅然将我嫁给了魏朝皇帝;而如今,同样为了家族权势,皇兄又毒死了我的夫君……”说到此处,她声音哽咽,平复半晌方道,“可人心不比政局,说变就能变的!少女时,我把心交付他,现在他死了,我的心也随他化为灰烬……我只想问问母后,父皇崩卒,母后为何要独守宣训殿呢?”

  高泫执拗的看着母亲的眼睛。

  娄太后的眼里满是沧桑,也许此刻,她真的想起了城头上那个高大英俊,衣衫褴褛的贫贱男子,他们邂逅微时,却荣辱一生。

  “放肆!”娄太后经不住这样的凝望,她脸上终是染了愠色,但女儿眼中渐渐充盈起的泪光,又令她的语气不得不缓和下去,“你太放肆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 “是,在我的眼中,这世间的男子,再也没有如你们的父亲那般英伟雄才的了。我对他一见倾心,然后就嫁给他,跟他过四海为家,鏖战疆场的日子,又给他生了那么多孩子……我知足了。再后来他丢下我,先走了,可我不伤心,因为我知道我老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又能相见了。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应该过更幸福的生活。”

  高泫听得痴了,她的眼中,母亲智慧与韬略从不输于父亲,同样是个冷血而果决的政客。可今天母亲动情的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母亲竟也是个对丈夫充满了思念和眷恋的女人。

  娄太后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头发,无奈的叹道,“阿泫,你刚才说起你阿姐……她给你讲的故事,只不过是她少女时,膘脆的爱情幻想罢了,事实上,她终其一生,都从未得到过。”

  高浛是高欢与娄氏的长女,她姿貌超绝,曾是许多中原的高门士族攀娶的对象。然而,父亲最终将她指婚给了魏帝元修。

  元修是父亲高欢的傀儡,对高氏女儿极为忌惮。他每次来到高浛的寝宫,从未露出过笑容,他慑于高欢的权势,例行公事般草草了事——如果这还是一个国家的皇后,权臣的女儿尚可容忍的,那么,她的夫君整日与三个堂妹明月、安德与蒺藜公主厮混在一起,早已突破了她的极限。

  “后来,元修带着他最钟爱的明月公主西逃至长安,将你阿姐丢弃在偌大的魏宫中了。”

  “家家,阿姐与出帝是不是有个孩子?”

  娄太后微微扯了扯嘴角:“你也知道这件不幸的事?”

  高泫轻叹口气,“那年,我随母亲到这里,偷听了阿姐与母亲的对话……”

  “她一开始想要在明女庵修行,我并不知道是因为孩子,我对她疏于关心,一切都是我的错……后来,你父王想把她嫁给彭城王元韶,我带着你来到明女庵,想要说服她,却意外看到了那个孩子……你阿姐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王,她怕你父王不会放过出帝的骨血。”娄太后揉了揉昏花的老目,“我答应了她,可她却怎么也不肯同意嫁与元韶。”

  “家家,阿姐到底为何会突然疯癫?是不是因为父王和兄长最终还是赐死了她的孩子?”高泫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她想的又何尝不是她的儿女?

  她仍清晰的记得,与阿姐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她那时已嫁入魏宫,以皇后的身份出席了阿姐与元韶的喜宴。

  喜宴上,她几乎认不出阿姐了!她明显胖了许多,神智混沌,目光呆滞,口不能言。

  后来没过多久,就传出了阿姐因病亡殁的消息。

  娄太后摇摇头,“我没有把孩子的事告诉你父王和

  兄长。我不知她疯癫的原因,亦不知那孩子的下落……她若当年听从我的话,我或许可以帮她好好照料那个孩子,而她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所以若我依从母后,母后会帮我妥善照顾猗猗吗?”

  “会的。”娄太后端起女儿的面庞,爱怜的目光在上面流连,“阿泫,出身豪族,上至皇后公主,下至高门宦女,都不过是棋子,政局的棋子,男人的棋子。很多事,你不能倔,你得认命……”

第17章 明女庵

  一名少女端了一盘乳饼进来,抬眼看到太后,又转身退了出去。

  高泫一下慌了神,然而已来不及,娄太后轻声却严厉的唤了句:“是猗猗吗?”

  猗猗折回来,把乳饼托盘置在桌上,便行礼边道:“猗猗给太后请安。”

  “这孩子长大了不少啊。”娄太后的笑容很慈祥,似乎与寻常人家的外婆并无不同,“太原长公主要下嫁了。”

  高泫哀怨的望着猗猗,却听太后继续说道:“杨遵彦,尚书右仆射,博学多才,性情温厚……”

  猗猗站在那儿,对着母亲浅浅的笑,笑得眼里淌出了泪,遂又深深的一福,“女儿贺母亲大喜!”

  “猗猗真是懂事了,你呀……倒不如一个孩子有胸襟,有见识呢。”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你的兄长们都被接到了下都。你这孩子伶俐乖巧,我有心带回宣训殿里作伴,愿意陪我这老太婆吗?”

  猗猗愣住了,这分明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她看向母亲,母亲的神情却很平静——她跪倒在太后脚下。

  “女儿替猗猗谢过母后隆恩。”

  是夜,男孩们执弓携箭,穿梭于方山的树林之间——他们在效仿祖先,追逐神兽,自山脚到山顶,先到者可得鹿纹郭落金带。

  当年的鲜卑祖先,生长于山高谷深的大鲜卑山中,意欲南迁,却屡遭险阻,正是一种状似牛马的神兽,将他们导引出来。这样的崇拜便渗入到鲜卑男儿的血液中,代代相传,也慢慢形成了这样的风俗。

  孝瓘与延宗出来时清风朗月,舒爽惬意,谁料行至山间,突然电光闪动,雷声贯耳。在林间驻守的小校,拿了火把,说夜雨山行甚是危险,上面让拦截各府的公子,改日再夺金带。他俩却置若罔闻,反是加快了脚步,向着山顶一路狂奔。

  天边一道厉闪,整个树林被照得一片通明。

  “想去山顶射闪电?”

  “你想去射闪电?”

  二人不约同问,会心的笑意绽在年轻的脸上。

  怀朔尚武,不安于天命,若遇冤屈不公之事,箭射厉闪,中则可达神冥。

  方山的山顶,开阔而平缓,极目远望,天幕与远方交融在一起,玄黑而幽秘。镫青的闪电猛然将这混沌劈开了数条裂口,便如碧龙般张爪而出,空谷瞬时亮如白昼。

  “天神在上,请赐我东柏真相!”无知无畏的少年引弓仰射,那箭羽在白光中发亮,以圆滑的弧线坠入深渊。

  东柏血案,高澄为奴所杀,适逢禅代之际,为首的贼人又是南将之子,事后处置却极其粗暴——斩贼漆首。

  及至高洋自赐九锡,领兵十万在邺登基,追封兄长为文襄皇帝,孝瑜以先皇长子的身份又提起详审血案,追查是否还有幕后主使,却依旧搁置无果。厨奴犯上作乱,文襄帝金屋遇刺——这件事情就这样被盖棺定论,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