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孝瓘破开信封,展信粗览,禁不住叹了口气。
清操装作无意地问道;“怎了?平白?叹气?”
“没……没什?么……”他放下信,只望着窗棂外的萧瑟树影发呆。
清操望了望他,又回到自己的书上——只是那?书上的字,她再看不进一个。
“我要回邺城了。”孝瓘忽然道,“我知老郑公旧疾又犯,你留在定州照顾他吧,无需随我回去。”
“你回去何事?是朝中有什?么紧要吗?我还是随你同归吧,阿翁已责我留家日?久,辱没门风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孝瓘低头道,“就是近日?突厥时常滋扰边境,我请大兄为我斡旋,重入行伍,北境御敌。”
“大兄准了?”
“大兄未置可否,只令我先返京畿。”
“那?我与你一同回府邸候旨吧。”
“不用。”孝瓘提高了声?音,语气也加了几分决然。
“我必须与你在一起。”清操紧绷着唇,她的声?音不大,却是无可辩驳的坚定。
孝瓘皱了皱眉,缓下声?道:“若至尊下旨,我便要去北境,你亦无法随行。与其独守兰陵王府,不如留在定州侍奉阿翁……”
“孝瓘,你一人我不放心……”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孝瓘怔怔地望着她,从她那?微微泛红的眼眶,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可他依旧倔强的不愿捅破这层窗纸,只淡淡回道:“你放心便好?。”
三日?之后,孝瓘独自回了邺城。
清操之所以没有执意前往,是因为老郑公的情况的确不大好?,而郑武叔又被临时抽调到冀州行事。
孝瓘才至邺城,长兄孝瑜便邀他过府一叙。
这两年,孝瓘都未踏足过河南王府,今日?前来,还以为日?久记错了地方。
原本不大的王府,已外扩了数倍有余,遥望院中,绰约可见许多新起的楼阁。
侍从将他导引至后苑,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池碧波,曲栏弯折通向水榭。
他闻远处有人唤他,转头一看,一艘龙舟推波而行,舟上幡旗猎猎,长槊竦峙,船头站着一人,正是长兄孝瑜。
孝瑜的脸上扑满了春风,他将孝瓘让于龙舟之上,斟满了面?前的酒杯,酒气清香四溢,孝瓘一闻便知乃是晋阳上好?的汾清。
“此乃至尊赏下的酒,他说他在晋阳喝两杯,我在邺城陪上两杯。”孝瑜说着,笑?意更浓,他昂首满饮,又示意孝瓘饮下,“我特意邀你,正是不愿独享佳酿。”
孝瓘陪饮了一杯,问道:“大兄怎么穿凿了水池?”
“我是效父皇当年在邺东起山池,也让兄弟们有个相聚之所。”
“引水凿池工程甚大,且大兄也教?导,我辈身份敏感,此举不会引得至尊猜忌吗?”
第79章 虺易毒
“引水凿池工程甚大, 且大兄也教导,我?辈身?份敏感,此举不会引得至尊猜忌吗?”
孝瑜摆了摆手, 面上露出些许不悦, “这水池刚修好时,至尊就莅临过了, 非但没有怪罪, 还十分赞赏池景秀美, 与我开怀畅饮呢!”
孝瑜借着?酒劲, 又道:“为兄才晋了尚书左仆射, 掌吏、祠、兵三部,又兼纠弹之责,距那尚书令也就一步之遥, 孝琬领了中书监。可见啊, 我?们当初是赌对?了的!”
孝瓘呷了口酒, 并没有应声。
孝瑜咧嘴拍了拍孝瓘的肩膀, 道:“我?也有在帮你?筹划,你?可愿先入六部当值啊?”
大兄在信中说过, 欲举荐他在六部谋职, 但孝瓘已在回复中婉拒了,他不知大兄今日为何再次提及, 遂再次低声道:“我?只?想去北境戍边。”
孝瑜脸色一变, 他饮尽杯中残酒,才缓和了颜色,道:“孝瓘, 现在商议此事并不合时宜,你?也知道, 陛下虑事总比你?我?更?为通盘细谨,他尚未下定决心出兵北境,我?又能说什么?”
孝瓘的胸口忽然?泛起阵阵的烦恶,汗水渐渐濡湿了鬓角。
孝瑜正欲夹菜佐酒,忽见孝瓘的情状,忙放下筷子,抚了他的背脊问?道:“你?这是怎了?哪里不舒服吗?”
“当初我?假扮齐女?以解肆州之围,为取得突厥右夫人的信任,我?被迫饮下毒酒,现已几近毒发……”
孝瑜听罢浓眉紧锁,面色凝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未跟为兄提起过啊?”
“此事过了数载,除偶有腹痛呕吐,并未察觉异常,我?料想无?事,就没跟任何人说。怎料此番在定州缉拿突厥细作,他临死所?言与我?症状极为类似。我?后又请前马太?医诊治,几乎可以确定当年所?饮正是突厥的虺易毒。”
“这是何毒?可有解药?”
“此乃突厥人为御下属所?炼,听闻毒药便是解药,隔年服用方可缓解症状。”
“所?以,你?自请戍边也是为了去北境寻药?”
“我?曾数度修书兄长。初时仅为绥边
,后来确有私心。”
孝瑜紧握着?孝瓘的手腕,“你?这傻孩子,既中了毒,还上什么前线?为兄这就派暗探往突厥!我?给你?寻解药去!”
孝瓘归邺后不久,马嗣明也回到了安喜。
他带回来七条青蓝色的蜥蜴,清操盯着?这些个头不大的四脚小兽,一动不动似没了生气。
“先生是已取了它们的毒腺吗?”
马嗣明摇了摇头,“盐泽有灵泉,常年温热,是故周围草木茂盛,这些蜥蜴就长在那里。可那般丰美之处,早就被突厥贵族所?占据,就算偷偷潜入,也会遇到许多大沼,有性命之虞。草民?花重金,找了个代贵人放牧的奴隶,帮忙捉了八只?。然?后拔取其中一只?的毒腺,用飞抽之法萃其精华,可惜所?得极少,想来即便将这些只?都萃进去,远不足以完全抑制殿下的毒性。”
“那当如何是好?要么再使?重金请人去捉?”
“现已入冬,突厥兵马会转至盐泽,再入怕是会引起注意。依草民?之见,不如将余下的几只?饲养起来,繁育后代以供药用。”
“可它们好像……没气了啊?”
“草民?听突厥人说,这蜥蜴的习性是遇寒则眠,逢暖则动,夏日间繁育最为活跃,不若做个暖棚试试?”
清操总算得了一丝希望,她留在安喜边照顾阿翁,边搭建暖棚,豢养蜥蜴。
暖棚建在西郊,离马嗣明隐居的草庐颇近。
为了节约薪炭,暖棚修得低矮小巧,墙壁和地下凿了细窄的火道,炭热通过火道使?棚内和暖如春。
马嗣明将那些蜥蜴放进入,几日之后,便可在小窗内看到它们渐渐恢复了生机。
冬日寒冷,万物肃杀,蜥蜴虽复苏,却无?吃食。
清操得闲就会带着?仆从去郊外田中地垄的沟渠中挖蚯蚓。他们先将热水灌入上冻的土中,待土石松动些,就用铁铲一路挖掘下去,这一挖竟至丈深,方能寻得一两只?。
眼前饱食的蜥蜴个头渐长,青蓝色的身?体也变得暗沉发黑,马嗣明说,这是幼蜥变成?成?蜥的标志,也许过不了多久,它们就可繁育了。
清操的心下总算燃起了一丝希望,她依旧时常去寺院,祈望厄运早祛,家人安康。
鱼传尺素,雁寄鸿书,清操与孝瓘书信往来,互报平安。
清操从信中得知天子尚未决断发兵北境,但已准孝瓘负责筹措粮草,训练士卒的事宜。而她也在回信中,告知他阿翁的病情已得缓解,让他不必牵念。
这日,邮驿的差官提了只?琉璃花灯交与清操,清操才察觉时已近岁暮。
她翻出当年在无?名小置,为避孝瓘而描画的鬼面,贴上些兽毛兽角,又改大了一件她素日常穿的衣裙,通通送至邮驿,烦劳他们转交给兰陵王。
按照习俗,每正月望夜,男人戴兽面,着?女?服,拉着?亲朋故友到上元灯会上欢游。
望夜,孝瓘有没有去灯会,清操不得而知,她自己是没有去的。
她拿着?孝瓘所?赠的琉璃花灯去了西郊的暖棚,她就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小蜥诞生,想在这繁光缀天的喜庆节日里得一惊喜。
熟料不见惊喜,唯有惊吓,她仔仔细细的清点的七只?蜥蜴,如今竟只?剩了六只?!
同行的侍女?避尘劝慰她道:“天黑,许是藏在土里,或是叶里也未可知?”
清操又用灯照了一遍,“会不会今日给的虫不够,它们把同伴给吃了?”
“不会吧……今日给的虫与昨日一样多啊……”
“那就是过节,上一道硬菜。”
避尘“咯咯”笑出了声,二人决定天明再来查看。
可惜,天亮再来,她们依旧只?数出六只?。
过了新春,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老郑公恢复得不错,眼下已渐能起身?;郑武叔在冀州的差事也办得很顺利,再过些时日许就能返回定州了。
唯一令清操不安的只?有暖棚中的蜥蜴——好吃好喝地伺候它们五个月了,就是不见繁育后代。
第80章 虺易毒
寒食日?, 老郑公?按家训,在府中改火食生,命族中女子亲手制作冷食, 以念先?人。清操跟着阿婶学做干粥, 焚香诵经。
她不禁又想起童年,父母离世后不久的那个寒食节, 姑母抱着她, 喂了她一碗粥——那是她喝过最难喝的粥, 冰冰凉凉的, 像一块冷硬的石头坠进腹里, 她腹痛了整整一夜。
只是现在,即便这样一碗冷粥,也需她自己来做了。
此时, 窗外飘起轻薄的雨丝, 西风吹散院落中的海棠, 湿凉的寒意沁透了衣衫, 清操瑟缩着肩膀,对着手心哈气?。
延宗在僮使?的导引下?从雨雾中走进来, 他笑着跟清操打了招呼。
“四兄寄给你的醴酒。”他边说?, 边脱掉蓑衣斗笠,从怀中捧出一个酒坛, “我?才在邮驿见了, 帮你提溜过来。”
“阿胖同饮。”清操备好酒杯,各斟了一杯。
酒入口中,初是冷的, 酸苦中隐有甜味,入喉之后, 便如一股暖流注进来。一杯之后,清操冰凉的手脚竟有了些暖意。
“对了,听说?阿嫂在养蜥蜴?”
关于孝瓘的事,清操并未告知?延宗,主要是他性子急,若知?真相?怕是要一路杀到塞外去。
因着当年酒席上那番“家主、褥子”的胡话,九叔高湛可?是没少找延宗的麻烦。孝昭时,就唆使?人弹劾延宗,致使?他被?杖责一百,罚去恒州修城;后来高湛自己当了皇帝,召他回了定州,又数次下?旨鞭挞,近日?更是把?他身边的长史、司马、录事、功曹、仓曹、中兵等九名佐官通通赐死,换上了自己的亲信。若他再擅离职守,想必要招来杀身之祸了。
清操摇了摇头,装作不知?的模样。
“阿嫂不实诚,这般别致有趣的事,你竟还要瞒我??”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是我?挖的蚯蚓,你带我?去瞧瞧行?不?”
清操正愁今日?无暇领人去捉虫,见状便应下?,拿了油伞蓑衣,带他来到西郊。
延宗在暖棚外撒了蚯蚓,待瞧见蜥蜴,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这玩意有毒啊,阿嫂怎么养这个?”
“你认得这蜥蜴?”
“这不就是盐泽的虺易吗?我?在恒州监修长城的时候听说?过,突厥人拿它?们炼毒,人吃了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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