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清操听罢默不作声,延宗以为?她被?慑到了,提了块大石便道:“阿嫂莫怕,我?帮你锤死它?们便是!”
清操刚要阻拦,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安德王且慢,此物乃我?从盐泽带回繁育,用以入药的。”
延宗与清操一回头,见马嗣明正对着他们行?礼。
延宗这才丢了石头,“原来是你这老头,那便没甚稀奇了。只不过你既说?繁育,怎地带回清一色的母蜥?”
马嗣明与清操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道:“你怎知?道?”
延宗见他们神态严肃,也是颇为?惊讶,解释道:“我?不好赌嘛,平时喜欢斗鸡,樗蒲,跑马……但恒州什么也没有,只能抓些虫儿玩。手下?有个属官说?虺易好斗,只是极难得,我?就赏重金使?人去捕。颜色鲜亮的是雄蜥,争抢斗狠;颜色暗沉的是雌蜥,就趴在罐中一动不动。”他说?着指了指暖棚里的蜥蜴,“你瞧它?们都快跟土一个色了,指定都是母的啊!”
清操垂头丧气?地上了牛车——才刚燃起的那么一丁点希望便被?延宗的一番话给浇灭了。
她现在觉得又冷又饿,疲惫极了。
粗苯的牛蹄踏起水花,行?成一笼浅浅的薄雾,随着驭夫的一声长喝,牛车终于停在了郡丞府前。
府门前,有个撑伞提灯的僮使?,几步并到车前,匆匆行?礼道:“启禀王妃,
大王病重,请速归邺。”
雨后的清晨,处处透着鲜润的气?息。
小童忙着洒扫满地的海棠,婢子在挖竹下?的新笋。
清操则整宿未眠。
她先?命人返回西郊,将孝瓘毒发的事告知?马嗣明,又草草收拾了行?礼,在天蒙亮时候已候在老郑公?的房门口,与阿翁请安兼辞行?。
自阿翁房中出来,天光大亮,清操用手掌去挡阳光,指缝间析出明艳的阳光。
门廊的仆从递上拜帖,禀明西郊马先?生来访,清操并未依礼请进来在堂上叙话,而是自己急慌着迎出去,惹得仆从诧异非常。
马嗣明跪在雨后的湿漉漉的地上。
“先?生这是做什么?”清操伸手欲将他搀扶起来。
马嗣明哪里肯起,“草民疏漏,未得分清雌雄,怠误殿下?病情,实是罪该万死……”
清操叹了口气?,道:“先?生捕得皆为?幼蜥,不易分辨也属正常。依先?生之见,殿下?可?还有缓解之法??”
“草民欲将所饲六条入药,只是淬炼尚需几日?,一旦制好,便遣人送至兰陵王府。”
“我?记得先?生曾言即便全部入药,仍不足以抑制毒性啊?”
“草民精研淬炼之法?,已可?多得些毒汁,即便不能完全抑制,也可?延缓症状,争取时间。草民这就再往盐泽,定寻回更多虺易!”
清操感激地行?了礼,却又顾忌道:“盐泽乃险地,遍地泥淖,我?不忍先?生一人履险,待返回邺邸后,多遣人手助力可?好?”
马嗣明露出为?难神色,道:“其实上次出塞之前,殿下?问过草民他中毒的事了……”
“什么?”清操听罢一惊,“你说?他知?道?”
马嗣明点点头,“我?当时与王妃在舟中说?起这件事,是把?困难想得太简单了。后来问了些药商,都说?虺易极其稀有。所以隔天殿下?问诊的时候,草民请他多遣些人手同去。殿下?却是拒绝了——他说?,朝廷欲清剿突厥杂部,若那里忽多出成群的齐人,怕是会打草惊蛇。”
清操望着马嗣明远去的身影发呆,忽觉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回头望去竟是郑武叔。
他才从冀州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
多日?的压力令清操透不过气?来,而今被?听到,只觉如释重负,遂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跟郑武叔说?了。
郑武叔忙命人备车送清操归邺。
“阿叔只管照顾好阿翁,别的我?已准备好了。”
清操换上窄袖袄、宽腿裤,戴上圆顶的垂裙帽,选了一匹最矮小的马。
“这么远的路,你要骑马回去?”郑武叔有些不可?思议。
清操笑着点了点头,“从未试过,焉知?不行??”
清操说?着,一甩马鞭,小马跃将开去,蹚起一阵烟尘。
“快点追上去呀!”郑武叔不放心地催赶着随骑,又对着他们大喊,“路上小心!切要护好王妃!”
此一路飞驰,似带林梢,如环春水,俱速速落于身后,而当清操站定在兰陵王府门口的时候,却又踯躅不前了。
她缓缓下?了马,只觉大腿内侧酸痛,将马鞭丢给前来迎接的马仆,忍痛往门内走。
尉相?愿立在门内,神色甚是难看,鼻尖略有些泛红。
“殿下?……他……”清操假装未察见他的异样,“怎么样了?”
“回禀王妃,前日?起呕血不止,血色如墨,十分骇人。殿下?自己说?是中了突厥的毒……”
清操轻点头道:“我?已知?晓。”
后苑的桃花已经谢了,几株新植的矮树缀满素白的花,便如覆了一层雪。
掠过离离花叶,正寝的中庭置一软榻,榻上那人,身着梨白锦袍,背倚竹几,只望着清操走来的方向,淡而一笑。
“你是……骑马回来的?”
清操揉着腿股,僵笑着点了点头。
“我?幼时也这样,每次骑完马都疼得不行?。”孝瓘将身子往榻内侧了侧,腾出一块地方留给清操,“其实……不用那么着急,我?会等你的。”
第81章 虺易毒
“我?幼时也这样, 每次骑完马都?疼得不行。”孝瓘将身子往榻内侧了侧,腾出一块地?方留给清操,“其实……不用那么着急, 我?会等你?的。”
清操艰涩地?坐下来, 艰涩地?弯了弯眉目,那弧度硬生生扼住了即将溢出眼角的泪珠。
短短数月, 他清减了许多。
阳光映着玉曜的脸, 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苍白, 乌黑的双眸化?作琥珀, 仿佛幽潭笼上寒烟。
清操不忍再看, 别了脸移向那些新植的花木。
“那些是我?去年冬天亲植的栀子树。”孝瓘道。
清操噙着泪,回过头凝视着他——“同心何处切,栀子最关人。是吗?”
孝瓘轻轻点了点头。
“肆州时, 我?做胡麻的豚皮饼, 你?在安喜还了我?一碗;我?以琴曲肖你?, 你?以剑舞相和;新婚我?使你?画眉遭拒, 临别你?亲手磨一支石黛来还……”清操说着说着,泪珠碎落而下, 双手亦渐握成拳, “如今,你?又植了这些栀子树, 是想用这满树的栀子花, 来偿我?赠你?那袋疗伤的栀子吗?”
“清操……我?……”孝瓘垂睫,避开她?的目光,“今生?我?亏欠你?的太多, 并不知?如何来还……只能做这些微末之事……”
“可是孝瓘……”清操提高了嗓音,盖住孝瓘的愈发低弱的尾声, “我?并不想要?你?的感激啊!我?之前,就说过好几?次了……”她?说到后面,声音却也矮了下去。
她?看到孝瓘先是一怔,继而眉峰蹙起,低头往榻边的唾桶中吐出一大?口黑血。
良久,他直起身,勾了勾残着血痕的嘴角,缓缓言道:“抱歉……那便来生?再还吧……”
清操深吸了口气,这口气就这般顶在她?胸口,吞吐不出,又强抑不下。
“来世茫茫人海,未见得能再遇到;便是遇到,也未见得还记得……你?若执意还,就努力?多活些时日,余生?几?十年,总有慢慢还清的一天。”
“好。”他笑了笑,应承道。
她?这口气,终化?作一行泪,缓缓流出眼眶,可她?偏拗着头,自己擦干净。
马嗣明?的药丸送至兰陵王府时,清操并未在家。
那天正是谷雨后的首个吉日,按照朝廷规矩,皇后胡氏需领内外?命妇先于北郊的先蚕坛以太劳、少劳之礼祭祀先蚕;次日返回邺宫,皇后将于后苑公?桑领诸妇亲蚕,以彰皇后之坤德。②
清操一大?早换好纯缥色的助蚕服,赶到北郊,却迟迟不见皇后的仪仗。
待到过了午时,方又传圣谕:内外?命妇皆往邺宫后苑。
清操心生?疑虑:需知?这亲蚕礼源自《周礼》,乃五吉礼之一,历来十分隆重,此番祠部更是筹备日久,这究竟是生?了什么变故?
牛车缓缓沿着广阳街往邺宫去,途径宫角门,清操瞧见了皇后的仪仗和重翟车泊在那里——看来皇后根本就没?有出发前往北郊。
转弯到了止车门,只见内外?命妇均已聚集在此。
内侍官导引诸命妇自云龙门入宫,暂住在公?桑旁的一处院落中。
大?家俱是议论纷纷,清操大?略得悉大?宗伯将暂代皇后胡氏,另择吉日往北郊行先蚕礼。至于原因?,依旧无人说得明?白。
次日上水二刻,诸命妇鱼贯入后苑的公?桑。此处植了许多桑树,谓之桑园,穿过游廊便是蚕舍。
皇后胡氏身着鞠衣立于桑树之下。
鞠衣又名黄桑衣,正是取桑叶初生?之色,胡氏穿着这身亲蚕服,更衬得脸色蜡黄难看。
胡氏领诸命妇采桑,而后进入蚕舍饲喂。
整个过程机械敷衍,皇后始终阴沉着脸,未多说一句话?,也未见半分笑容。
众人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又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一定是因?为晋阳中山宫的事!”低回纷杂的人声中突然冒出一个尖细的童声。
人群竟自渐沉静下来,仿佛都?在竖着耳朵听后续的“童言无忌”。
这一句“中山宫”自然也引起了清操的注意——发声的女童就在她?右前方不远之处。她?约摸七八岁的光景,身着外?命妇
的深衣,显然并非公?主,但如此年幼,又怎会受邀参加这样的祀典?
不过清操很快就明?白过来——只因?那女童正在被斛律夫人训斥“莫要?胡说八道!”——想来她?应是斛律光的次女。
时任大?司空的斛律光有二女。长女被孝昭帝高演册为太子高百年的正妃,才?因?高演离世,储君易位而降为乐陵王妃;次女又被当今天子高湛定为皇太子妃,将于六月举行册封大?典。
“准太子妃”哪里肯服,依旧稚声稚气道:“女译官要?救中山宫老媪,信鸢被我?兄兄一箭给射下来了……”斛律夫人一把捂了她?的嘴,又将她?匆匆带出人群。
听此一言,清操马上联想到了惠琳欲寻的阎氏老妇,莫非突厥人的细作已经潜入了晋阳皇宫?
孝瓘早起服下马嗣明?遣人送来的药丸,到了午后才?渐渐恢复了意识。
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他床前来回踱步,他虚弱地?唤了一声“大?兄。”那人方止了步伐,凑至床边。
“你?可算是醒了!”孝瑜颤声道,说完他伸出大?手扶撑起孝瓘,将水杯抵在他唇边,“起来,喝口水。”
孝瓘饮了一口水,稍稍缓解了些喉咙中的干痛燥热,但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大?兄公?务繁忙,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你?病成这样,怎不遣人知?会一声?”孝瑜叹了口气道。
“我?的事已和兄长说了,若真到了那日,想来清操自会命人告知?吧。”
“别胡说!为兄已遣细作去突厥寻药了,只是听闻那毒极为难炼,并不易得。”孝瑜将水杯置于案上,“我?听尉相愿说,你?晨起服了马先生?的药,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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