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孝瓘瞪了?一眼延宗,“这是至尊的圣旨,我岂能违抗?”
孝珩却也走到?孝瓘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道:“这回延宗说得倒也没错,你确实?应该留在邺城。你若觉不?便,为兄可?替你跟陛下讲明原委。”
孝瓘早就料到?,以延宗的大嘴,他知道的事,便是众人都知道的事了?。
他看了?看兄弟们,低声道:“我在邺城还是代北,区别本已不?大……”
他声音不?大,却钻进兄弟们心里?,气氛一度哽滞。
延宗端来两杯酒,将其中一杯交到?孝瓘手中,“阿兄,你别说话了?,只管罚一杯酒吧……”
“我陪你一杯,也陪你一程,我陪你去代北!”他说完,自顾自地昂头饮下另一杯,饮完抹了?抹眼睛,“呵,这酒好辣……”
延宗以为孝瓘会反对,却不?料孝瓘非但没有,还向至尊举荐他,同行?代北。
他们从晋阳出?发,一路北上。
不?同于前次的白雪皑皑,素裹银装,此行?的景象可?谓触目惊心。
七百余里?的城镇村舍,被突厥人洗劫一空。
他们屠杀老幼,抢夺粮食,掳掠女子,最后再用?一场大火掩去所有痕迹。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雪绞着焦烬,肆舞在空中……
孝瓘恍然明白了?斛律光的那句话:“‘段婆是在送女出?嫁吗?’——难道突厥的嫁妆就是这七百里?中原百姓的身家性命嘛?”
斛律光为何?会这么说?天?子又为何?让他去查?
段韶,段孝先,身经百战,所向披靡,他是齐国柱石,更是孝瓘从小就立志要?成为的榜样啊……
他不?敢往下想了?。
转眼行?至陉岭,如今的陉岭关已成为一座无人把守的关隘。
一行?人先到?了?东面,峻拔的城墙上挂着飞爪练索,墙内有激烈打斗的痕迹,烽火台边尚有未燃的芦苇和红柳。
“看来西贼是从东面破城。”延宗道。
孝瓘点了?点头。
他们又转到?西边的太和岭道。
那里?稀稀拉拉有几队商贾,瞧见孝瓘的队伍,都吓得赶紧避到?道边。
孝瓘唤来其中一队的管事。
那人一头浓密的卷发,窄袖胡服,尖顶胡帽,手中捧着一贯钱,一脸堆笑地呈进给孝瓘。
他夏言说得很?蹩脚,还夹杂着些许鲜卑词汇,不?过孝瓘好歹是听明白了?,他们是西胡的商队,将西域的乐器香料贩卖到?中原,再从中原采买绢帛玉器返回。
“这些是给使君们的借道礼。”这句话胡人说得最是清晰。
孝瓘先推开钱,想问他些问题,还没开口,那人就伏跪在地,呜咽求饶性命了?。
尉相愿在他面前的空地上扫了?一马鞭,他才又抬起头,认真听孝瓘的问题:“你以前过陉岭关,怎么交借道礼?”
胡人抹泪答道:“自然是遇到?着铠甲官服的,皆要?交了?。二位使君放心,这钱您们只管收了?,余下的大人们另有孝敬……”
孝瓘又问:“东面步道也是如此吗?”
他说:“东面山势陡峭,道路狭窄,商贾队中有马匹、骆驼,甚至是大象,所以从未走过东边。”
延宗听完冷哼一声,“为了?竞相收取好处,他们只在西面的太和岭道布防,而贼人已从东面破城了?!”
孝瓘下令放了?那西胡,他又向孝瓘奉了?一次钱。
孝瓘转念一想,命尉相愿收了?,延宗也要?伸手,却被孝瓘抽了?一马鞭。
“疼,疼,疼——许你收钱,不?许我收?”延宗嗔道。
“朝廷早有法度,过边的胡商,均应缴纳关税,以资军饷。但执行?的时候,因为没有具体的税额,边镇大多含混,以致商旅行?贿的钱都远超税款,渐渐造成军资不?足,商旅却怨声载道的局面。不?过,陉岭关的人,竟为了?争收借道礼,都挤到?西面来驻守,也是大大超出?了?想象!”
“那要?怎么办?”
“定?好税额,指定?专人来收。”孝瓘笑了?笑,“我以前在恒安镇这么干过。后来到?了?河阳,发现?独孤将军更为周到?,他不?是按舟车数量来收,而是命人先将财货估值,再行?征税,这样更加公?平。③”
延宗听完点了?点头。
依照圣旨,临近的州陆续派了?人马来参与重组驻军,只因肆州刺史的人选尚未确定?,孝瓘暂时留在陉岭关布防。
一晃到?了?五月。
这日,尉相愿拉着兄长尉相贵来见孝瓘和延宗。
“殿下,这就是我兄长尉相贵。”
“瓜州司马尉相贵④拜见兰陵王、安德王!”
相愿和相贵出?身代人。他们的父亲尉摽是太祖皇帝的帐内都督,后来升为伏波将军,大宁初年,册封为海昌王。长子相贵外放瓜州做司马,次子相愿在兰陵王府为参将。
相较随和亲切、斯文秀气的相愿,相贵的面容严猛,更肖一员虎将。
孝瓘笑着止了?叩拜,“足下颇有当年伏波将军的风采!”
尉相贵刚想开口客套两句,只听一旁的尉相愿小声嘀咕道:“分明是我长得更像阿耶一些。
”
孝瓘扭头看了?他一眼,“我说的是整体感觉。”
相贵的表情甚为得意,口中却道:“末将空有勇武,却不?比阿弟爱读经史,更善筹划。”
“嗯,别说,相愿这小子还真有些鬼主意,确可?为‘伏波将军’!”延宗笑道。
孝瓘望了?眼延宗,又对尉相愿道:“难得安德王这么欣赏你,以后你就跟着他吧。”
“不?!”延宗与尉相愿异口同声。
“我笨得很?……”尉相愿低头解释道。
“我这么聪明……”延宗道,“不?需要?!”
孝瓘轻声叹了?口气。
尉相贵有些不?明就里?,他只管从怀中取出?两张喜帖,呈递给孝瓘:“父亲给阿弟定?了?一门亲事,婚礼定?在十月,还请二位殿下大驾光临。”
尉相愿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等……等一下,何?时定?的亲?跟谁定?的亲?我怎么都不?知道?”
尉相贵白了?他一眼,“父母之命,还须与你商量吗?”
孝瓘接了?喜帖,又递给延宗。
延宗看了?,道:“王氏女,是你舅舅家的女儿吧?”
尉相愿也凑过去看,看完嘴角衔笑,没再多言。
延宗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笑道:“咦?你怎么不?闹腾了??”
尉相愿红了?耳朵,小声道:“阿兄说得对,婚姻大事,的确应遵父母之命。”
尉相贵又白了?他一眼,正色对孝瓘道:“殿下,末将来此,除了?送喜帖,还有件重要?的事想跟您说……”
尉相贵的属将侯明⑤,负责清理陉岭关的尸体。
他先逐一检查齐国士兵衣领后的名字,并将他们记录在册,再将尸身放入挖好的大坑中掩埋。而后清点周人和突厥人,缴获武器和财物?,最后用?大火焚烧尸体,以免传播疫病。
陉岭以南冻死的周人和突厥人很?多。
尤其是那些马被冻死了?的突厥人,他们只能拄着截断的槊杆,在大雪中艰难前行?,最终体力不?支倒在雪地中。
侯明在某个突厥人身上,发现?了?一封书信,上交给了?尉相贵。
尉相贵从袖中取出?那封信,交到?孝瓘手上。
那信是写在一种?名贵的绢帛之上的,虽然被冰水浸泡而模糊了?字迹,却依稀可?以辨出?几个字:“……如约退兵……则以晋北为酬……”落款也可?看出?是个“叡”字。
尉相贵又道:“侯明说,他还发现?了?两件事。其一,在陉岭冻死的突厥人多为木杆和步离的族人;其二,活捉的几个小卒都说,杨忠一路都在破口大骂,‘突厥就是三头一身的怪物?!俟斤的话只有他自己的腿听,其他腿根本不?听!就这样还敢妄言强盛?那帮子耍笔杆子的指定?是吃了?突厥人的好处!让老子来这里?挨冻受罪,差点没把老命搭在这儿!⑥’”
“你的意思是……此人……”孝瓘指了?指落款的那个“叡”字,“与库头相通?”
门外侍卫来报:“二位殿下,新任肆州刺史娄叡来见。”
初夏的夜,虽然花絮飞尽,却有清风虫鸣,和着庵庐中飘溢的淡淡药香。
清操坐在明月之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信,一字一字地读起来。
信中,他还是先问了?清操的身子,还有没有咳喘低热。他说,他现?在最怕收到?马嗣明的信,因为只有清操出?事,马先生才会辗转千里?把信送到?陉岭来。幸而一直未得音信,他就权作佳音了?。
他还说,至尊已钦定?娄叡为肆州刺史,所以他也将离开陉岭关,去代北诸镇看察了?。若无意外,他将于秋天?返回邺城。
至于他何?时能来河阳,他没有说;
他的毒可?有复发之象,他亦没有说。
他只是在信的结尾问她:“彼时栀子已熟,吾摘数枚赠君,可?好?”
她望着灼灼的明月,煌煌的繁星,轻轻道了?一声“好”。
再低头看,只发觉那信上的字大多胖了?一圈,她赶忙抖落着信纸,待上面淋漓的字都干了?,才坐回窗前。
她摊开纸墨,提笔回信。
信写好了?,也晾干了?,她却把它压在枕下,与此前所回的那封信一起。
她知道,身为罪囚,她的信是不?能寄出?去的。
过了?一段时间,孝琬又来了?庵庐。
这回倒不?是来换药,而是带了?个老妪来找马嗣明看病的。
那老妪荆钗布裙,并非显赫,却是由孝琬带着数十甲士亲自送过来,清操不?由多看了?几眼。
孝琬瞧见清操正往他这边看,就趁马嗣明给老妪看病的空当,走到?清操面前。
清操行?了?礼,好奇问道:“何?人如此大的排场?”
孝琬叹道:“她便是宇文四姑。你连她都不?认得……你这罪名属实?是太冤了?些。”
清操苦笑,“是要?把她送归西虏吗?”
孝琬点点头。
“去年开始,西边来聘,就要?我们归还两个老媪,杨忠在晋阳城下叫阵也说了?此事。今年,至尊遣使到?玉璧和谈,他们又提出?来,为表诚意,至尊准允先把宇文氏送还给他们,又令阎姬写了?信一并捎给宇文护。对了?,四弟给你的信看了?吗?”
“看了?,有劳殿下传信。”
“回信呢?我可?以帮你夹在文书中,以邮驿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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