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清操摇了?摇头,道:“以奴婢所犯之罪,不?宜做这样的事。”
“是我疏忽了?……现?在这个时候,你的确不?能寄信到?军中。”孝琬顿了?顿,“反正他也快回邺城了?,到?时把信递至兰陵王府会好一些吧。”
“他在信中跟我说,要?到?秋天?才能回邺城的……”
怎么突然提前了??
清操心中发紧,连忙问道:“孝瓘……他怎么了??”
孝琬见她一脸焦急的神?情,不?禁心中一酸,小声嘟囔道:“他到?底哪里?好……”
“啊?”清操一怔,“殿下说什么?”
孝琬骄傲自矜,从不?肯低头认输,这憋了?多年的话终于问出?口,便不?怕再多问一次:“他,到?底哪里?好?”他一字一顿问得清清楚楚。
他如此唐突,倒令清操不?知所措,不?过她很?快稳下心神?,答道:“初见他时,为他姿容所惑;再见他时,为他深情所感;及至后来,他舍弃私情,不?顾性命,救城救民。而今,我与他已有抱柱之信,他在我眼中,便是哪里?都好。”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无比坚定?。
孝琬扭头便走,再未多说一句。
这时,马嗣明已开好了?方?子,交由清操去抓药。
孝琬对马嗣明道:“先生随我一同去东境吧,此媪事关重大,万不?能出?了?纰漏。”
马嗣明点头称诺。
孝琬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带着马嗣明走了?,留下清操日夜悬心。
她问过张信,张信也是一脸懵,道:“我只是河阳关的小校,哪里?能知道北境和邺城的事呢?”
好在几日之后,马嗣明回来了?,可?他似乎也不?知情。
“这一路上,河间王并未与我提过殿下的事。”
“我看至尊就是糊弄咱们兄弟,娄叡那老匹夫才卸了?几日的官儿啊,如今又当上肆州刺史了?!还威风凛凛的,把你此前的布防全都给改了?!摆明就是在排挤咱们!”
孝瓘和延宗骑马骈行?,领着亲兵出?了?陉岭关。
孝瓘回头望了?望高大巍峨的关楼,转而对延宗道:“我本就是临时布防,他要?改便改,只要?能守好关就好。”
“守好关?”延宗冷笑一声,“我怕他会直接给突厥人开城门!”
他顿了?一顿,又道,“于私,他与我们有杀兄之仇;于公?,他勾连突厥,鱼肉百姓,你为何?不?把那张绢帛交给至尊呢?”
“你怎么知道是他写的?”
“落款啊!”延宗比划着,“落款是‘叡’啊!而且你没听他这几日一直在跟他亲随训话,若缴了?绢帛,定?要?上交,不?可?私藏。他这么急,还能是谁?”
“朝中名中有‘叡’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孝瓘扭头看了?眼延宗,“他那时在家自省,何?时能勾连突厥?”
延宗抚着自己的大腹,“别的‘叡’……”他用?力一拍,“不?会是说赵郡……不?可?能,不?可?能……赵郡王可?是和三兄一起勒住了?至尊的马,力劝至尊留在晋阳啊!”
“那还有谁叫‘叡’呢……”延宗继续抚着自己的肚子。
孝瓘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二人行?了?几日路,过了?几个代北的军镇。
这些边镇情况各不?相同,有的戍主信佛修庙,有的戍主扩建家宅,有的戍主私贩盐铁,但造成的结果却很?一致,屯田荒芜,士卒毫无斗志。
孝瓘以使持节的身份,斩首了?几名戍主,并将他们的头颅悬于城楼之上。
他在镇中重设了?屯田郎,告诉他们年底朝廷会考察收成。
又从下层士卒中选拔出?勇武有谋之人,举荐到?朝廷,以为新的戍主。
延宗看着孝瓘在正堂行?令,不?禁道:“我从未想过治军如此威武,且比我以前走马斗鸡有趣得多!”
“你刚明白道理吗?在定?州板子算是白挨了?。”
“哼,我那时觉得至尊就是成心针对我!”
“那现?在呢?”
“跟你比,我确有些不?学无术了?……”
孝瓘刚想开口安慰他,却忽觉腹内翻绞,他把头歪向另一边,干呕了?一声。
延宗马上察觉了?不?对,他慌忙起身,扶住孝瓘的肩膀,“阿兄,你怎么了??”
“没事……”他抹去唇边的污物?,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抱歉地笑了?笑。
“四兄,你向至尊举荐我,带着我一路行?来,是想让我多学多看,将来成为你一样的人吗?”延宗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从小就以段将军和斛律将军为榜样,较之他们战略眼光和战术经验,我还差很?远。但我心中的理想与他们相同,那便是守土安民,护卫家国,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同我一样。”
延宗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行?到?马邑城时,已是烈日炎炎。
马邑城是朔州的治所所在,新上任的刺史是侯莫陈相。
侯莫陈是复姓,单名一个相字。他家与尉氏一样,出?于代郡。他早年跟随太祖起兵,在韩陵大败尔朱氏。不?过这两年,随着年岁渐长,已入古稀之年的老将军早已解甲归田,若非此次晋阳之围,他不?会来做这朔州刺史。
孝瓘一入城,侯莫陈相就把孝瓘和延宗拉到?衙廨的后堂。
他光着膀子,扇着蒲扇,却点着火炉,炉上煨着酒。
“在我这里?,不?必拘束,若觉得热,就只管脱!”说完坐在蒲席上够了?两把蒲扇,交到?二人手中。
延宗本就胖,这时正热得受不?了?,径直就把铠甲卸了?,上褶也褪了?,肥厚的胸背上仅剩了?抱腰。
孝瓘有些抹不?开,只把铠甲卸了?。
“这酒烈,待会儿汗浸了?衫子,更难受!”
延宗看了?一眼孝瓘,对侯莫陈相笑道:“阿兄不?饮酒,我陪老将军!”
侯莫陈相一脸不?高兴,“不?喝酒,怎么聊天??再说我大齐军中,哪个儿郎不?会喝酒?”
孝瓘笑了?笑,“将军莫听他的,我从会吃饭就饮酒,怎地不?会喝?”
“我就说嘛!” 侯莫陈相展开笑颜,将斟满的酒盏递到?二人手中,“酒壮三军,来!”
酒喝了?七八轮,话题从早年从龙,到?大小战役,席间孝瓘出?去了?三四次。
延宗刚想替他挡,侯莫陈相已说起了?正事。
“入夏以来,草原又遇虫灾,草木不?丰,牛羊自然减产,再加上他们去年冬天?折损的,今秋必会南下大肆掳掠。昨日我已将线报转呈至尊,突厥又派使臣去了?长安。”
延宗趁他说话,似作无意地饮尽了?孝瓘杯中的残酒。
侯莫陈相说完,正眯着昏黄的老目出?神?,并未看清延宗的举动,过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呷了?一口酒,道:“看来今年又有仗要?打咯!”
从衙廨一出?来,孝瓘腹痛难抑,他上前几步,扶住一棵树,将酒食尽数呕出?。
延宗顺着他的脊背,见他吐净,又解了?腰间的水壶递给他,埋怨道:“阿兄何?故逞能?他不?过一刺史,虽有功业也是旧事,阿兄无需给他面子。”
孝瓘倚树反转过身,接过水壶漱了?漱口。
“若无他们当年浴血疆场,哪有我们今日的荣华?”他把水壶交还给延宗,“何?况我饮酒并不?是为了?给谁面子,而是不?想改变我自己。原先喝酒便还喝酒,原先提剑便还提剑,我不?想因这毒而失了?本性。若同样的事,不?过是少做些年,倒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说完,抓了?马缰,跃上马背。
延宗跟在他身后问他要?去哪里?。
他侧转马头,望向延宗,道:“回馆驿上书至尊,我想要?回邺城。”
延宗顾不?得上马,几步上前握着他的缰绳,“你怎么了??是不?是……”
孝瓘笑了?笑,“没有。你先上马,路上我同你慢慢说。”
“去年杨忠想领一万人马入晋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是来刺探我们虚实?的。北境诸镇的表现?不?好,西贼必会大举来攻。我本以为他们会休养一两年,可?突厥那边急不?可?待,西贼主力未曾受挫,很?有可?能在今年黄河上冻后,再来攻齐。”
“那你为何?要?请回邺城?留在北境不?正好御敌吗?”
“杨忠是奇兵,一万人马行?动迅速。若是大军又怎敢从北至南,孤军深入?粮食补给都供应不?上。”
“不?是还有突厥人吗?”
“突厥人就是来趁火打劫的,哪里?靠得住?”
“那你的意思是……西贼还会打洛州的主意?”
孝瓘点了?点头。
自高欢把持了?魏国权柄,高氏与宇文氏争夺的重点从来都是黄河两岸的区域,毕竟那里?沃野千里?,人口繁炽。
“那我呢?跟你一起回邺城吗?”
“你继续北上吧。可?惜杨忠未死,北边的路他蹚熟了?,许还会为突厥人引路。”
孝瓘回到?邺城已是六月底,又是栀子花落,果尚未结的时候。
到?达兰陵王府的那日,天?空阴霾,雨丝飘散,他望着后苑那几株被雨洗得鲜绿的栀子树,伸指掐下几片叶子放入函中。
回到?房里?,脘腹又绞痛起来,他强行?忍下,坐到?案前执笔写道:“无花无果唯此叶,风霜雨雪翠不?凋。我已归邺。念卿。”
他写完这句话,直觉腹中的痛渐渐弥散到?心膈内,他不?得不?放下笔,额头抵着桌案,任凭泪水沿着鼻梁蜿蜒下来,一滴滴落在蒲席上。
他唯愿这毒发作的慢一些,至少,能再见她一面。
相比于马邑城里?的焦忧,邺城的氛围倒是一片祥和。
早些时候,周主令门下大夫尹公?正和勋州刺史韦孝宽在玉璧城郊设宴,接待了?高湛派去求通互市的使者。席间,周人提出?要?齐国交还宇文四姑和阎姬的要?求。
半个月前,天?子高湛下令送归了?宇文四姑,并随附了?一封阎姬写给其子宇文护的信以及他幼年穿过的锦袍。
“天?地隔塞,子母异所,三十余年,存亡断绝。肝肠之痛,不?能自胜。想汝悲思之怀,复何?可?处。吾自念十九入汝家,今已八十矣。既逢丧乱,备尝艰阻,恒冀汝等长成,得见一日安乐,何?期罪衅深重,存殁分离。吾凡生汝辈三男三女,今日目下,不?睹一人。兴言及此,悲缠肌骨。赖皇齐恩恤,差安衰暮。又得汝杨氏姑及汝叔母纥干、汝嫂刘新妇等同居,颇亦自适,但为微有耳疾,大语方?闻。行?动饮食,幸无多恙。今大齐圣德远被,特降鸿慈,既许归吾与汝,又听先
致音耗,积稔长悲,豁然获展。此乃仁侔造化,将何?报德……” ⑦
听闻周国大冢宰宇文护读完此信,悲不?自胜,涕泪横流。
他在回信中怅天?下离乱,恨自身不?孝,感激齐国送归宇文皇姑,更希望能尽快把他母亲送回来与之团聚。
高澄手握如此重要?的筹码,自是不?肯轻易放归阎姬。
他与周国互通了?几次书信,开价越来越高,而周国回复的言辞也愈发激烈。
双方?僵持之下,突厥人率先袭击了?北境。
朝廷内的氛围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段孝先,朕命你领并州兵马塞上阻击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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