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青长白
姚春娘想着,叹了口气,默默祈愿道:希望能对逢春好点吧。
衣服没洗完,逢春背上的小胖子睡了一觉起来开始闹腾了,估计是饿了,扯着嗓子干嚎。
逢春扔下衣服,慢慢站了起来。她膝盖跪久了疼得打抖,却还是得背着弟弟在路边走来走去地哄。
可逢春哪里会哄小孩儿,她以前在家里,曹秋水和马平很少让她碰弟弟,夫妻俩可宝贝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了。
姚春娘听孩子哭得心烦,掏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他这才安静下来。
可他睡饱了精神抖擞,虽然嘴巴堵住了,手上却不安分。逢春跪着洗衣服,他就去扯她的领子咬她的背,糊得逢春满背口水。
姚春娘以前还挺喜欢小孩,此刻看得头疼,她拿过逢春篓子里最后剩下的两件衣服,打算赶紧帮她洗了,让她带着这皮孩子回去。
可就在这时,这皮孩儿突然咿哑叫着,扯着逢春的头发,奋力往她肩上爬。
小孩儿看着小,实际力气可大。逢春就一瞬间没踩稳的功夫,惊叫了一声,一大一小齐齐往前栽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姚春娘和众人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去把两个人扶起来。
好在这段水浅,也就及腰高,冲不走人。
逢春似乎吓着了,哆哆嗦嗦从水里爬起来,衣裳几乎湿透了,背后的小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身弄得全湿了,呛了两口水,一边咳一边扯着嗓子哭。
周围的妇人大多都是当娘的,担心地围上来看了看孩子的情况,拧两人身上的水。
“哎呀,这么冷的天,孩子可冻不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姚春娘拧了拧逢春的头发,道:“走,逢春,我送你回去。”
正说着,突然插进来一道拿腔弄调的声音:“哟,这谁家姑娘这么埋汰,掉水里淹着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姚春娘扭头看过去,见周梅梅站在路边抱着手看热闹。
不知道她刚从哪个男人家里回来,领子松着,脖子上几道红印,也不遮,就这么大剌剌地露在外边。
姚春娘没搭理她,另一名女人不知道是吃过她的亏还是怎么,骂道:“腌臢货,哪儿都有你。”
周梅梅勾起嘴角嘲讽道:“哟呵,您清高,那你家男人怎么爬我这腌臢货的床,不去攀你这高月亮。”
“你个贱蹄子——”
另一个老妇人劝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她对逢春道:“回去先换衣服,然后烧水给弟弟灌个暖袋子,塞被窝里暖暖,别着凉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叮嘱着,帮逢春把弟弟从背上取下来,拧干湿外衣再穿回去,又拴在她背上。
周梅梅见没人理她,“哼”了一声:“还说不得了,又不是我把人推下去的。”
说着扭着腰走了。
姚春娘把剩下两件衣服扔水里,利索地透干净放进篓子里,正打算送逢春回去,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扒拉了她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袖子上一只泥爪子,还在滴泥水,顺着黄泥点点的手臂看去,是一张同样沾满了泥的脸,只有挂着干泥巴的眉毛下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机灵眼睛。
不过那双眼没看她,而是定定看着狼狈的逢春。
姚春娘花了两眼的功夫才认出这在田里打了滚的泥孩子是谁:逢春隔壁的邻居,上次捉弄她的那臭孩子。
她当时连名字都不清楚,后来向唐英打听过才知道,叫郭小小。
姚春娘眼下没空搭理她,她甩开袖子上的泥手,道:“你怎么在这儿?我上回还没找你算账呢。”
郭小小倒是不怕她,他问道:“寡妇,逢春姐咋了?”
姚春娘皱着眉头道:“你逢春姐掉河里了,现在要回去换衣服,免得着凉了,你别乱来啊,不然我揍你。”
郭小小“啊?”了一声,冲过来伸着两只脏爪子扒开逢春身边围着的几人,挤到她面前去看她。
众人看郭小小一身泥,都骂着躲开:“你这倒霉孩子,一身泥往你姨身上凑什么凑?”
郭小小不以为意,道:“这儿到处都是水,你洗一洗就干净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把逢春身上湿透的衣服,又看了眼她背上嚎个不停的孩子,像个大人似的教训道:“逢春姐,你咋搞的啊?”
他说着,两下蹲在河边把自己手脚和脸洗干净了,又在一堆盆和篓子里看了看,认出姚春娘手里是逢春的背篓,抢过来背在身上:“走走,快点跟我回去,要是被你爹娘知道二娃子掉河里了,今天晚上要打死你。”
逢春听见这话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愣愣站着,仿佛巴掌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郭小小见她吓呆了不动,直接去拽她的衣服:“搞快点,搞快点。”
那被他抹了一裤子泥的妇人摇摇头:“老郭这孩子倒还聪明。”
姚春娘被郭小小捉弄过,放心不下,两步跟上去:“小小锅,你可别一时兴起捉弄逢春,把她扔半路不管了,不然我提着板凳到你家抽你。”
“郭小小,不是小小锅。”郭小小道:“这是我姐,我怎么会捉弄她,上回你让我把糖给逢春姐,我就都给她了,一颗都没贪,不信你问。”
逢春冲着姚春娘点了点头:“给、给我了。”
郭小小道:“这下你信我了吧,你别跟着了,如果曹秋水看见你和逢春姐玩,肯定又要骂你。”
姚春娘抿了下唇,她停在河边,看着郭小小拉着逢春过桥的背影,稍稍叹了口气。
第三十一章 木头精
姚春娘端着衣服从河边回来的时候,齐声正在门口亮堂的地儿坐着择菜。
今天唐安要从学校回来,每回唐安回家的这天齐声一家都吃得丰盛,姚春娘坐在屋子里都能从窗户缝里闻见肉香。
唐英也在门口,齐声端了张小凳子给她坐,他自己倒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坐在了一根干净的木头上。
唐英手里拿着一把自家种的、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蒜,一边慢吞吞地剥蒜一边和齐声聊天。
大多时候都是她在问,齐声时不时简短回上一两句。说的也都是些琐事,譬如眼下大概几时了,今晚打算做什么给小安吃。
风静天晴,祖孙俩之间的气氛温馨又美好,姚春娘以前在家的时候,也经常和她娘在门口坐着择菜。所以她每次遇见这一幕,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姚春娘没出声打扰,安安静静地在院坝里晾衣服。她用力拧了拧衣裳,水“滴答滴答”滴在地面,低头择蒜苗的齐声听见声,抬头看了过来。
那日齐声在小河沟边说错了话,到现在姚春娘都还不怎么理他。
这段时间又正值农忙,齐声作为家里的劳力,每日早出晚归,前两天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时候总算看见了人,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像是一时不小心瞧入了迷,唐英在他耳朵边说话都没听见。
唐英轻轻拍了拍手唤回他的思绪,温柔道:“小声,小声,在想什么呢,怎么不回奶奶的话?”
姚春娘晾完衣服,拿着盆进了屋。齐声收回视线,眨了下眼睛,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撕蒜苗根上沾了泥的外壳。
唐英还不知道两人的事,姚春娘不想让别人知道,齐声便连自己奶奶也没告诉,他道:“没事,就是在想头、头发好像长长了,想剪短、短点。”
唐英伸手碰到他的肩,摸索着往上摸了摸他脑袋后的头发,点点头:“是有点长了,你打算让小安回来帮你剪还是去街上剪。”
齐声以前有空的时候就去街上剪,忙的实在抽不出时间的话就在家让唐安胡乱两剪子下去。
唐安在剪头发上没这个天分,剪得乱七八糟,实在说不上好看。
也亏得齐声的脸撑着,才不觉得丑。
齐声现在心里装着人,自然懂得了为悦己者容的道理。他想也没想就道:“抽空去街、街上剪。”
唐英长吟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问他:“不过剪短了会不会不太好看?奶奶看不见,不过小安说你那头发每次剪完都跟狗啃过一样,春娘怕是不会喜欢。”
齐声听见这话一愣,诧异地看向唐英。
唐英嘴角带着笑,像是早就知道齐声和姚春娘之间那点儿事,她道:“奇怪我怎么知道的?”
齐声还算实诚,低低“嗯”了一声。不料唐英却没打算和他说,她笑了笑,道:“不告诉你。”
都说老人到了一定岁数,性格会变得像几岁大的小孩子。所谓老小孩老小孩,齐声如今才算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道:“您别和、和人说,春娘不想让、让人知、知道。”
唐英自然拖长声音道好。
唐安到家已经是下午,她肩上挎着装满了书的厚书包,手里握着把不知道从哪儿采的花,高高兴兴一路蹦着回来的。
还没进家门,就在扯嗓子喊“哥,奶奶,我回来了!”
姚春娘正从门边过,听见声音,探出头来打了个招呼:“小安。”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糖,笑眯眯道:“吃不吃糖?”
“春娘姐!要吃要吃!”唐安迫不及待把书包往家里一扔,跑过来把糖放进衣兜里,分了几朵花给她。
姚春娘没见过这种花,伸手拨了下花瓣,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花啊?长得像蝴蝶一样。”
唐安道:“就叫蝴蝶兰,我们先生种的。”
姚春娘惊讶道:“你们先生还会种花啊?他还送花给你们,他人可真好。”
唐安咧开嘴笑:“没送,我偷偷摘的,因为他拿戒尺打我手板心,所以我就把他的花给拔了。”
姚春娘没想到这花原来是这么来的,有点心虚地把花往背后藏了藏,问:“那你回学校之后,被先生知道了怎么办?”
唐安半点不害怕,她露着牙,笑得像个小混蛋:“顶多就是继续打我手心,那我就再拔他的花。”
她正说着,齐声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唐安扔在地上的书包,站在门口看姚春娘和唐安说话。
姚春娘望他一眼,压低声音问唐安:“你不怕先生气急了,跑来告诉你哥吗?”
唐安听见这话,立马把露着的几颗牙收了回去,像是当真在思考这事儿被她哥知道了会怎么收拾她。
齐声在家里与其说是唐安的大哥,不如说是她半个不可撼动的爹。唐英说的话她可以不听,齐声说的话她却不敢不听。
他瞧着一副没脾气的好性子,实际生起气来可吓人了。唐安小时候捣蛋被收拾过,到现在都犯怵。
她有点害怕地和姚春娘道:“春娘姐,你千万别告诉他。”
姚春娘指了指她背后:“他就在你背后看着呢。”
唐安回过头,看见齐声站在门口像尊石像似的不声不响,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唐安看看齐声,身体不自觉往姚春娘身上靠了靠,问道:“姐,你说我哥他听见了吗?”
“应该没有吧。”姚春娘看见他出来后,和唐安说话的声音就压得低,唐安也跟着说得小声,他得多好的耳力才听得见。
不过看唐安害怕,姚春娘还是以刚才两人说话的声量试探着道了一句:“你哥是个木头精。”
说完,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盯着齐声,见他没什么反应,唐安这才松了口气。
危机消除,她又没心没肺地把手里的花举给齐声看:“哥,你看,我给奶奶摘的花。”
她朝他跑过去,炫耀地把花在他鼻子底下晃了一圈,然后丢下他进门找唐英去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