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青长白
写到兴处,姚春娘还提笔在角落里画了只咧着嘴笑的狗和一个可怜抽噎的小人。
齐声坐在门口,将信纸举起来迎光仔细看了看小人像,仿佛从那小人身上看见了姚春娘可怜巴巴地憋着嘴哭的样子。
他勾起唇角,将画着小人的那张纸叠起来装进了衣兜。
齐声继续往后读,却见后面的内容和之前的趣事完全不同。
插科打诨之后,姚春娘不紧不慢说起正事,她在信里提起了她在娘家的情况,之后又慎重地交代了齐声两件事。
第一:让他一定要保护好她的田地房子,千万不能让人进她家。
第二:如果她十天后还没回来,叫他去柳河村救她。
她着重将“地”和“房”两个字圈了起来,显然这事是她心中的重中之重,半点不能马虎。
齐声快速翻看着手里的信纸,一字一字读完后,脸上已是一片焦急。
他算了算姚春娘离家的时日,距今不多不少,已有八日,距时限还有足足两天。
齐声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信,抬头眺望着柳河村的方向。
半晌后,他沉默地将信妥帖收进信封,放回兜里,低下头继续择菜,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第十日清晨,雾气蒙蒙,细雨如絮。
齐声没瞒唐英姚春娘的事,他一早准备好唐英的早午食,和她说了一声,便准备动身去柳河村。
唐英叮嘱了几句,叫他不要莽撞、万万不要与人动手。齐声听了,应得却是:“尽、尽量。”
他孤身一人,没请媒婆,也没找帮手,不知道要打算如何将姚春娘带回来。
赶巧,齐声取了斗笠还没出院,就见小路的细雾里钻出了两个男人。
一个微驼着背熟门熟路地走在前,另一个东张西望好奇地走在后。
齐声不认得后边那个,前边那个他却认得,正是姚二东。
两人手上没打伞,也没戴个挡雨的斗笠,显然是未下雨时出发赶的夜路,才能一早到了梨水村。
姚二东到了姚春娘的院门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眼前的房子同身后的男人道:“就这儿。”
身后的男人看着面前的房子,目光扫过挺阔的门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房子虽不大,但门却修得高大,想来张家的田地也丰厚,能卖个好价钱。”
齐声拿着斗笠,安安静静地站在院坝的棚子下,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听两人议论要如何把姚春娘的房子田地给卖了。
等到姚二东领着人进了院,看样子准备进门了,齐声这才不紧不慢地戴上笠帽,两步迎着雨跨过水沟走了过去。
姚二东和男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向了他。
姚二东还记得齐声,他看着径直朝他走过来的齐声,和男人对视了一眼。
虽不知齐声要做什么,却还是先出声介绍了句:“这是齐木匠,春儿的邻居。”
男人上下打量了齐声一眼,见他年纪轻轻,长得周正,别有深意地看了姚二东一眼。姚二东看出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示意不是。
姚二东指着身后的男人又对齐声说:“这是春儿的大叔,姚大海,来春儿这儿看看。”
齐声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态度冷淡,和姚二东上回来时相比截然不同。
若按照上回齐声热情的态度,这时候应该将两人迎进屋内再送上两碗热茶了。
姚二东并不知道齐声和姚春娘的关系,齐声猜想也是如此。
不然姚二东何苦跑到梨水村来贪成了寡妇的女儿的房和地,直接做主将姚春娘嫁给齐声,再找他收一笔不菲的彩礼岂不就解决了买儿的燃眉之急。
不过姚二东不知道齐声和姚春娘的关系这正合了齐声的意。他横扫了眼被雨淋湿了衣裳的姚二东和姚大海,开口就是一句:“你们是来帮、帮姚春娘交、交租还钱的吗?”
这话一出,直接将两人问懵了。
姚大海看了眼姚二东,以眼神问他知不知道齐声在说什么。
可姚二东同样一脸疑惑,他看着齐声:“齐木匠,什么租?什么钱?”
齐声语气镇定地反问:“姚春娘不、不是回娘家了,没、没告诉你、你吗?”
他虽然结巴,说的话却是让姚二东心头一跳,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姚二东道:“春儿是回来了,但没提什么租钱。”
齐声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像是姚春娘瞒了什么天大的事。
他指着姚春娘的房子,冷声道:“这房子里外翻、翻了新,我供、供的料子,帮了十来天、天的工,张家还没给、给钱,姚春娘一个字没、没提吗?”
姚二东今天本是打算卖房卖地拿钱的,没想钱没拿着,反倒先替姚春娘背了一笔来历不明的债。
不过他心头并没起疑,因他上次来的时候,是觉得姚春娘这房子里有翻新的痕迹,屋顶的瓦明显重铺过一回。
而他自己的女儿他心里清楚,是绝对做不来铺瓦这种活的,便是爬个梯子,都要她的命,只能是请的帮手。
姚大海不知道这些,听了齐声的话,只觉得快到手的钱一下子没了小半,他急道:“何时的事?”
齐声装模作样思索了会儿,道:“两、两回,一回是张青、青山成、成亲之前,一回是地、地动之后。都还没、没给钱。”
齐声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他紧接着又道:“姚春娘在河、河沟边种水、水稻的那块地,还有村坟前、前边和后坡下的那几、几块地,都是我的,王春华还在、在世的时候从三、三月租起,说好租、租四年,租金两、两年一结,如今两年的租、租金还都欠、欠着没给。”
姚春娘嫁了张家,王春华张青山死了,张家拖欠的债自然便成了她的债。
齐声活像个冷酷无情的地主,催道:“已经拖、拖了这么久,你们既是她娘、娘家人,给个时、时限,何、何时还?”
齐声的烂债编得像模像样,姚二东和姚大海听着这一笔一笔陈年旧债,头都疼了。
姚大海问:“张家没自己的地吗?还要租地种?”
齐声摇头:“他没、没个爹,书又读、读得多,王春华年、年轻时就在卖地供、供他读书,张家穷得人、人尽皆、皆知,哪来、来的地。”
姚大海脸色铁青,好似看见黄白的金银从指头缝里溜了。
姚二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春儿她知道这些债吗?她一直一个人背着这些债在过活吗?”
他这话问得奇怪,像是遗憾没法卖房卖地,又仿佛在心疼自己背着债的姑娘。
齐声道:“知道,不然她怎、怎么会跑。”
他说着还像是气着了,提高了声:“我奶奶可、可怜她一个寡、寡妇,让我将她那几、几亩地的租金宽、宽限到了六月,可她倒、倒好,前几天她、她突然就走、走了,留下这一、一堆债不知道上哪、哪去了。”
姚大海一甩手,破罐子破摔道:“齐木匠,你说我侄女儿欠你这么多钱,有什么依据?欠条地契,你拿来看看。”
他这话颇有点齐声拿不出证据,他便要赖账的意思。
可齐声敢胡编乱造,自然早做好了准备,他抬眸轻飘飘睨了姚大海一眼,淡淡道:“等着。”
说罢转身踩着雨回了屋。
第五十六章 宽限
齐声想过两个救姚春娘的法子。
既然她娘家人如狼似虎地觊觎她的钱财,齐声可以掏自己的钱给姚二东,轻松解决了“买儿”这一桩麻烦事。
只是人心不足,这个方法不仅不治本,还会埋下不小的隐患。一旦那些个虎狼占了这个大便宜,指不定哪天又会找别的借口来找齐声要钱。
总归不是个好办法。
第二个便是伪造一系列旁人查不清的旧债将姚春娘这块藏金带银的香饽饽变成个穷得自身难保的烂窟窿,只要做真了,叫人信了。姚春娘这个欠债的亲戚自然是人人避之不及,也就没人会再打她的主意。
再者本来打算从姚春娘身上捞钱的这些个人,但凡还要几分脸面,也不会把姚春娘欠债的事到处说。
免得旁人一问他们怎么知道的,总不能说是因贪图姚春娘的房地才得来的消息。
齐声在家里思索了一夜,觉得要救姚春娘,这是最好的办法。
齐声进门拿欠条借款只是装装样子,他今天本就打算去柳河村找姚春娘,早早就把那些个假欠条带在了身上。
他从兜里拿出几张昨夜伪造好的条子,揉巴揉巴弄皱了,在屋子里干站了会儿,就出了门。
姚大海要看证据,其实也只是想赌一把齐声当初手里没留下借条,哪想齐声当真拿了一叠纸出来。
姚二东和姚大海大字不识几个,除了条子上的一笔笔欠款和其中一两张纸上姚春娘落下的借债大名,其余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一概看不明白。
不过姚春娘那一手鬼画符的字姚二东还辨得出来,落款的确出自她的笔迹。只是姚二东不知道,这纸上姚春娘的字,是齐声照着信上的字画的。
姚春娘字丑得怪,齐声昨晚看着信学了好一番功夫才画出形。
齐声从容不迫地站在姚二东和姚大海面前,耐心地等着他们看条子,二人看了一半心里已经觉得这事多半没了假。
姚大海算盘落空,冷哼一声,把条子塞给姚二东,脸色铁青地背手站着。
姚二东的表情也没好看到哪去,他把这一摞厚实的条子还给齐声,问了句:“这些债是一个子儿都还没还吗?”
他像是在关心姚春娘,齐声把条子一张张叠好塞进兜里,抬手压了压帽檐,淡淡道:“你要帮、帮姚春娘还、还钱吗?”
姚二东又不吭声了。他哪里还得上。
齐声于是又看向姚大海。
姚大海来捞钱时在路上和姚二东是一个兄一个弟,齐声冲他要钱时他又迫不及待地开始撇清关系。
他对上齐声的视线,冲着姚二东一抬下巴,不耐烦地嚷嚷:“这才是姚春娘的爹,我就是她一个叔,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要钱,就找他去,别找我!”
齐声看了两人一眼,见二人脸色难看,知道这招已经成了大半,心头松快了些。
不过他面上没表现出来,仍挂着副讨债的冷漠相。
姚大海大老远地淋着雨白走一遭,不爽得很,他冲着姚二东不快道:“站着干什么?这债都这样了还指望你闺女那破屋有金子啊,走了走了,回去了,这破雨淋死人了。”
姚二东也消了心思,他看了眼姚春娘的房子,叹息着摇了摇头,转头对齐声道:“齐木匠,我们先走了。”
说罢也背着手驼着背,跟在了怒气冲冲的姚大海身后,狼狈得哪见半点来时精神抖擞的模样。
齐声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一言不发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姚二东和姚大海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姚二东奇怪道:“齐木匠,你这是?”
齐声扶了扶帽子,露出笠帽下一双沉冷的眼,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去找姚、姚春娘,还我、我的钱。”
言下之意,是打算跟他们一道去柳河村了。
姚二东皱了下眉头,好声好气地商量道:“你去了也没用啊,你也知道,她嫁来张家才不到一年,一个寡妇没个本事的,手里哪来的钱,不如你再宽限一段时间。”
齐声语气坚决:“不成,今天就、就还。”
姚大海本打算站着等一等姚二东,一看齐声这态度像是今天非要姚家掏出钱来,唯恐牵扯到他身上似的,竟一声不吭地自顾自闷头走了。
姚二东看了眼姚大海离开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他同齐声道:“可这钱是当真还不上啊,你瞧着也不像手头紧的,就再给春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