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声 第39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他话没说完,齐声忽然笑了声。

  他本长得周正,一看便老老实实,此时这一笑却带着几分恶劣的流氓气。

  齐声道:“不还也、也行。”

  姚二东听见这话,心头一跳,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紧接着他又听齐声慢悠悠道:“我二、二十多的人了,上有老下、下有小,枕边还差、差个漂亮的女、女人。姚春、春娘如果肯、肯跟我这个结、结巴安安分分过日子,她欠、欠我的债就一、一笔勾销,当是我拿、拿的彩、彩礼钱。我就是再宽、宽限她三五十年也算、算不得什么。”

  这钱姚家是肯定拿不出来的,砸锅卖铁也难凑得齐。

  齐声分明没给退路,却又装模作样地问了句:“如、如何?”

  姚二东听得齐声打得啪啪响的算盘,心里忽然就想通了当初来梨水村时齐声热情好客的缘故,原来他一开始就起了这心思。

  姚二东沉着脸思索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成。”

第五十七章 相见

  虽然答应了齐声的要求,解决了姚春娘身负的债务,可姚二东的心情却并没松快多少。

  一路上,他迎着细雨闷头赶路,一句话也没说。步子迈得大而沉,也不管齐声跟不跟得上。

  齐声同样沉默不语,就这么跟着姚二东到了柳河村。

  两个多时辰的路,从雾蒙蒙的早晨走到天大亮,才终于看见姚二东的房子。

  姚二东早年做过石匠,房子是他年轻时一点一点垒的,一栋两层高的石瓦房。

  二楼面朝大路有条开阔的走廊,站在院里,抬眼就能看见楼上的房门。

  姚大海先到一步,这时候正坐在门口,一个妇人站在他身边,拿着帕子给他擦脖子上的雨水。

  两人凑近了小声嘀咕着什么,看见姚二东和齐声回来了,又猛然止了声。

  姚二东来来回回跑了两趟,已经累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他倒了两碗水,自己闷了一碗,另一碗放在了桌上。他招呼齐声:“齐木匠,自己找个地方坐会儿吧,我这就去叫春儿。”

  他说完,就往楼上去了。

  齐声看了眼姚大海和他身边的女人,取下头顶的笠帽,在檐下抖了两下雨水,将打湿的笠帽靠在门口,这才进屋。

  屋里静悄悄的,没看见别人,齐声心里担忧姚春娘,眉头不自觉地皱着,看着分外不好惹。

  姚大海回头看了他一眼,嫌他晦气似的摇了摇头。

  齐声并不在意,他挺背坐在桌边,左手搭在桌子上,微微偏着头往楼梯的方向看。

  不多时,姚春娘骂骂咧咧被人从楼上架下来,左边一个姚二东,右边一个姚庆喜,她像只不安分的螳螂似的被钳着臂弯,抬腿挣扎不断。

  姚春娘中气十足地骂道:“什么狗屁债主,爹你编谎也编得像样些,如果你想把我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拿彩礼钱,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是你女儿,不是你养的狗!”

  姚庆喜的男人抱着弟娃跟在几人身后,吴柳香走在最后。

  听见姚春娘的话,姚二东并没吭声,吴柳香却是张口就骂:“烂嘴巴又胡说!谁把你当狗了,你从小吃饱穿好,几时拿你当过狗养,你说这话是不是要寒娘的心!”

  姚春娘对姚二东硬气,对上吴柳香却又软了骨头,她冷哼着小声道:“还不如当狗呢,最起码来福还能跑山下河,只有我被关在房里出都出不来。”

  姚春娘被关在二楼是好几天前的事儿了。在知道姚二东和姚大海的打算后,她前些天在家里大闹了一场,砸碗倒桌,若不是她三叔已经下葬,棺材怕都要被她给掀翻了。

  吴柳香恨铁不成钢:“不关你?不关你房顶都得被你给掀了。你在梨水村干的祸事被那姓李的媒婆闹得人尽皆知,说你打人吵架,成天游手好闲和那村里的骚寡妇混在一起。我和你爹的老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姚春娘不服气,鹦鹉学语似的瞎嘟囔,没两声,背上就狠狠挨了吴柳香一巴掌:“闭嘴!”

  姚春娘痛得跳起来,却愣是忍着没叫出声。

  姚庆喜替她揉了揉背,劝道:“婶婶年纪大了,春儿你少说两句,别气她。”

  姚春娘给她使眼色:你哪边的!

  姚庆喜忙冲她眨眼睛。

  几人从楼梯口转出来,姚春娘蹙着眉头,正要看看她那莫名其妙的债主是谁,没料到一眼看见的却是坐在桌边的齐声。

  他坐得端正,漆黑的眼珠子在姚春娘身上扫了几眼,人却没动,跟个大地主似的稳稳坐着。

  姚春娘方才喊得凶,可此刻见了齐声,顿时偃旗息鼓没了话讲。

  她怎么都没想到姚二东说的债主竟会是齐声。她还担心弄错了,往院里看了看,可并没瞧见别人。

  齐声没提前和姚春娘串通,怕露馅,率先道:“姚寡、寡妇,你爹已、已经把你许、许我了,抵、抵你欠我的那、那些债,你肯、肯不肯?”

  几人都站着,只有齐声坐着,端足了债主的架子,看得姚春娘愣神,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姚春娘听不懂齐声的话,但她一听齐声喊她“姚寡妇”,猜到他定然是在姚二东面前瞒住了和她的关系,又编了个谎说她欠他的钱。

  可许给他又是怎么回事?而且眼下十日还没过呢。

  姚春娘满腹疑虑,不敢乱接话,生怕戳漏了齐声的打算。

  她疑惑地挑眼看着他,这模样在别人看来倒当真像是被找上门的债主当众戳破了脸皮,一时变得哑口无言。

  齐声不需要姚春娘做什么反应,早早就把路铺好了,只等她一句“跟他”,今天就能把她从柳河村带走。

  他从兜里掏出那一摞欠条,拍在桌上,盯着她的眼睛道:“只要你答、答应跟我,这、这些债就都、都一笔勾、勾销,不用你再还了。”

  姚春娘脑子发懵地拿起欠条,一张张挨个看了个遍,姚庆喜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吴柳香还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急急忙忙把姚二东拉到一旁,问他:“这就是春儿那债主?这么年轻?怎么春儿就欠了这么多?”

  姚二东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张家之前欠了齐木匠太多,咱们家还不上,除了让春儿跟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说着,从抽屉里掏出许久没用过的烟杆子,在桌上磕了磕,又拿出一把晒干的烟草,拧下一团卷巴卷巴塞进烟杆,愁眉苦脸地点燃烟抽了一口。

  吴柳香探头看了眼隔壁屋站着的齐声,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喃喃道了句:“长得倒是周正,可惜是个结巴。”

  她问姚二东:“人怎么样?人如果不行,春儿跟他不是受苦吗?”

  姚二东何尝不知道,可是他还是那句话:“没有别的办法。人和钱,他今天要带走一个。”

  姚二东叼着烟杆,从裤腰上解下一串绳子串着的钥匙,递给吴柳香,低缓道:“你去把屋里我那箱子打开,把里面的钱拿一半出来,待会儿春儿走的时候给她。”

  家里的大事吴柳香一向说不上话,可为人母,事关姚春娘她又不得不多心。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姚二东:“那弟娃子?”

  姚二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摆着手道:“去吧。”

第五十八章 做戏

  屋门大敞,桌上姚春娘和齐声面对面坐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内一时静得出奇,就只有姚庆喜的丈夫抱着的弟娃子时不时动动嘴巴发出点黏糊的口水声。

  姚春娘没有说肯跟齐声或者是不肯,一双眼睛时而看向桌上一大堆借条,又瞅两眼故意板着脸唬人的齐声,两只手搭在桌面上,手指头不安地搅和在一起,一副挣扎犹豫的模样。

  她装的比齐声更像那么一回事,好像齐声今天当真是来逼迫她去梨水村跟他过日子似的。

  齐声自然知道姚春娘在装给别人看,可是他看着她坐在他面前却一声不吭的无措模样,路上打了一路的腹稿却仍旧不忍心说出口。

  姚庆喜知道齐声和姚春娘的关系不简单,当初姚春娘给齐声写的信还是她帮忙送出去的。不过姚春娘也只让她送了信,别的一概没提,她此刻见状也估不准姚春娘和齐声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她偷偷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齐声,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真是春儿的债主。

  姚庆喜察觉到气氛不对,给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让他抱着弟娃子去了别屋。

  孩子一走,这屋子更是安静得没了声。片刻后,齐声突然开口唤了声:“姚春娘。”

  他这声喊得板正,半点不结巴 ,往回一口一个“春娘”的柔情蜜意藏得干干净净,姚春娘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头,抬头望着他。

  他装腔作势很有一套,屈指在借条上敲了两下,沉声问:“你今、今天是要还、还钱,还是跟、跟我回去过、过日子?”

  这话问得直白,门口姚大海两口子都扭头看了过来。

  齐声戴着笠帽淋雨走了一路,肩膀袖臂的衣服淋湿了一层,大马金刀往这儿一坐,隐约露出衣服下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分外不好惹。

  泼皮无赖买卖民女,大抵就是他眼下这个理直气壮的做派。

  姚春娘跟着他装样子,她扣着手指,没底气地问:“那我要是不想跟你过日子,也还不上钱呢?”

  姚庆喜听她这么说,急得偷偷在桌子下扯她衣裳。

  姚春娘不为所动,说完就不出声了。这话在别人听来,像是她在等着齐声发大善,跟她说这钱不必还了。

  齐声还没说话,姚大海倒抢先开了口,语气吃了辣椒似的呛:“还不上你当初借啥,现在这么大个窟窿,你不把自己填进去堵上,你还指望这有谁还能帮你还啊?”

  姚大海当真是半点脸不要,他算盘落空,没从姚春娘那儿捞到钱,这时还有脸说这没用的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存了好心,把姚春娘当自家的女儿在教训。

  姚春娘今早天没亮时听见了姚二东和姚大海摸黑出门去的梨水村,知道他这是没卖成她的房地拿着钱在拿她出气。

  姚春娘倒也不生气,反倒嘴巴一撇,对姚大海道:“叔你说的对,当初是我不懂事,捅了篓子没补上。大叔,这么些年你看着我长大,我一直都拿你当亲爹看,你借我点儿钱呗,我凑一凑,兴许就还上了呢。”

  姚春娘平时嘴多利的一个人啊,这时候哭起穷卖起惨,一通话堵得姚大海没法应。

  姚春娘的大婶见了鬼似的瞧着姚春娘,想不通姚春娘怎么就突然变了性,连“亲爹”这种屁话都说得出口。

  她干巴巴道:“春儿,你也知道,我和你叔家里就一亩三分地,平时日子都是紧巴着过。如今你两个妹妹嫁人都还没着落,这又是给你三叔办丧事又是出钱养弟娃子,手头哪里还有钱啊。”

  铺垫了一大通,她挤出那句老话:“不是叔和婶不想帮你,是实在没办法。”

  姚春娘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又无助得很:“那怎么办呢。”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想挤出两滴猫尿来,可惜齐声此刻就在她眼前坐着,她只觉得安心,实在哭不出来。

  齐声缓缓道:“你既然实、实在不想跟、跟我,我也不强、强人所难,你娘家这不、不是还有房有、有地,卖了还我也、也成,我就再给、给你三五天的时间把房、房子和地卖了。”

  这主意比隔了十天的隔夜饭还馊,嫁姑娘就能解决的事,哪有卖房卖地的说法。

  田地房子比命贵重,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脚下三分土、头顶七根梁。

  姚二东和姚大海算计姚春娘的房地这事儿在场的人都清楚,齐声这话落在姚大海的耳朵里,或多或少有点讽刺他的意味。

  但事到如今,这话刺痛了他的耳朵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面色难看地忍着。

  姚春娘也没想到齐声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趁机和娘家撇开关系:“你也说了,这是我娘家的,我已经嫁人了,我现在姓张,我的债,没道理让我爹娘来背。”

  吴柳香已拿着钥匙上了楼,没听见这话,坐在楼梯口下抽烟的姚二东却听得清清楚楚。

  苍老消瘦的身躯驼着背脊,他抽烟的手一顿,垂着头用力嘬了口烟嘴。

  姚春娘的婶子像是生怕姚春娘转头继续找她家借钱,忙跟着劝:“你这丫头!姓什么张啊,这改姓齐不也一样,跟谁过日子不是过,你跟了他,两口子把日子过好不比什么都强。你欠了债人家都肯算了,这是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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