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她说的极为肯定,扶风却不敢当真,墙脚的痕迹虽不明显,但的确有人进来过。
他一贯是个憨直的性子,此刻一心要揪出潜在院子里的人,因而道:“或许是小姐刚刚睡醒,并未留心。”
说罢转去问彩儿,“彩儿,你一早就在这里,有没有听到什么?”
彩儿不是他们喊起来的,她惦记着秦霁醒后没人服侍,摸索着又从床上爬起,在他们进院子之前,就站在了房门外边。
此时,不仅是扶风看着彩儿,秦甫之也在审视着她。秦霁倒是没去看她,在一旁琢磨万一露馅,要如何遮掩。
彩儿既然早就在门外,势必知道陆迢在屋内的事情,就算说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彩儿梗着脖子,摇摇脑袋,“小姐刚刚睡醒,我服侍完她,又自己出来醒醒神,并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秦甫之叹息一声,对扶风扶青挥了挥手,让他们回去。
秦霁提着心,瞧见秦甫之身上还是穿的常服,靴子也是白日所穿,自觉凑上去献慇勤。
“爹爹,公务要紧,可您也该注意歇息才是。年纪大了的人越发要注意身体,不能逞强的。”
她脸上挂着乖巧的笑,秦甫之固然知道今晚事出反常,却不会非要她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他没好气地斜秦霁一眼,背过身,摆手道:“行了行了,我是个老头子,到处都惹人嫌,连亲女儿都以为我头晕眼花,随便糊弄。”
这话让人听了心酸,秦霁提着灯笼跟在他身后,“我没有糊弄您,也没做坏事。难不成您连我的话都不信么?”
秦甫之哼了声,负手身后,足下走得更快。
秦霁咬咬牙,愣是追上去,把他送回房里。
她重新回到自己院子,已是两刻钟后,秦霁好几日没怎么走动,乍然走这么远,两条腿酸乏的很,在净室洗漱一番,才进了屋。
房门一关,秦霁连烛灯也不吹,便直奔自己温暖的小床。
在床上窝了一会儿,她猛地坐起,将被子全部掀开——
床榻里侧还躺着一人,因身量太长,他的双腿不能放直,身背也微微弓着。饶是这般,他依旧是呼吸匀长,眼睫也紧闭着。
陆迢在她床上睡着了。
他被独自留在此处,枕着秦霁枕过的枕头,盖着她盖过的被子,睡着她睡过的床。
甚而这里还有她留下的余温,伴着淡淡暖香,不再是若即若离,闭上眼,仿佛她就在怀里。
入睡变成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
此时被子掀起,陆迢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想这么快离开。
他喜欢她的床。
非常喜欢。
然而理智更胜一筹,他稍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秦霁伸出一根指头,将碰到他左肩,在此时停下。
纤细白嫩的手指屈起,往下按住被褥。
她挪到床尾,给他让了位置出去。
陆迢理好衣冠,坐在床边,没急着出去。
他侧过身,秦霁抱膝靠在床尾,眸中映着帐外昏黄的光点,正在出神想着什么。
“秦霁。”
她回过神,视线由虚到实,落在他脸上,“嗯?”
“下次再见便是大婚,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么?”
今上这次赐婚,甚而特意动用了钦天监,将婚期在明年三月,春和景明的好日子。
三月的时间,既长又短。
成婚是他们二人的事,可今夜,都是他同她说话。
她对他们的以后似乎无欲无求。
不该如此。
陆迢钩起床帐,让外面的光透进来,烛芯挂着的火苗轻跃,他们的影子一同映在牙白绣花的被褥上。
未尝不是同床共枕。
他想。
“有么?”她不回答,陆迢又问。
秦霁垂眸,下巴颏搁在膝头,发丝顺着薄肩滑落到身前。
“我没想好。”
她在认真地想。
“不急。”陆迢唇角掀起一抹笑,温声道:“时间还长,这些日子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都能告诉我。”
“好。”秦霁点点头。
不经意的回复让陆迢心满意足,此时离开最为合适,他起身,忽地被喊住。
“陆迢。”
秦霁刚才出神脑中并不是空空一片,而是——她抬头看着陆迢的眼睛,问道:“我消失的这三年,爹爹有见过你么?”
送爹爹回院子的时候,他好像真有些生气,像是知道了什么,可她怎么问都问不出。
还有之前,她带陆迢回府上药,爹爹看他的眼神并不陌生,可态度却尤为疏离。
秦霁了解自己的爹爹,他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待人。倘若陆迢是那种油嘴滑舌,沽名钓誉的谄媚之辈,或能解释一二,可陆迢不是那种人。
既然如此,是爹爹知道了以前的事么?
秦霁想都不敢想。
明亮的双眸只盯着陆迢,等他的答案。
“见过。”陆迢轻巧说了出来,秦霁胸口一堵,两道黛眉即刻要挤到一起,陆迢适时俯身,指腹按住她的眉心。
“上朝的时候,秦大人就站在我侧前的位置。”
是这样么?
秦霁一怔,陆迢趁势摸了摸她黑绒绒的发顶。
“饿不饿?我带了吃食过来。你若不困,就先去用些。”
秦霁看向桌上,那里果然放着一个酸枝木雕花攒盒,视线再回来,陆迢已经出了窗外。
她打开攒盒的盖子,里面与寻常所见的攒盒不同,是以瓷盘相嵌为隔,最底层则放着汤婆子,上面的各个瓷碟都还冒着热气。
蟹肉粥,八珍糕,糖炒栗子……都是她喜欢的吃食。
秦霁扭头看向西墙的窗楹,憋在心里几日的烦闷消散些许。
不是夫妻,只做寻常朋友?
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差。
秦霁腹中空空,喝完了食盒里的蟹肉粥,又吃了几样小食,在房内走了两圈,困意走的一干二净。
陆迢问的很有必要,自己也该向他提一些什么。
可她是第一次成婚,且不拿他当丈夫看待,那还需要他做什么呢?
秦霁想了几个时辰也没想出,白白送走了一个晚上。
翌日傍晚,秦甫之亲自来了东院。
彼时秦霁在院中晾纸。
她前一日叫人买来现成的竹麻,只需洗晾便能成纸,放了一日才想起此事。
秦甫之净过手,从水中捞起一张,搭在竹竿上,“竹纸不生火烤就算了,怎么也上午晒,过了时辰才捞出来,莫非里面有什么话说?”
“起得迟了。”秦霁揉了揉眼下乌青,看见秦甫之一身的官服,疑惑问道:“您又遇上了什么案子么?”今日回来竟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案子没有,人倒是有一个。
秦甫之与她一起将纸铺平,叹声气,“罢了,这纸放着罢,爹有事要找你。”
秦甫之先往房走去,秦霁一面提裙跟上,一面叫彩儿去泡茶。
两人一道坐下来,秦甫之的目光紧跟着落在桌前的攒盒之上,神色僵硬一瞬。
秦霁心一跳,正要寻个借口遮掩,秦甫之却转过脸,说起纸铺的事情,聊了几句,秦霁的心犹未放下,秦甫之便直奔来意。
“秦霁,你如实告诉爹爹,当真愿意嫁给陆家那小子么?”
这门婚事,秦甫之最初就没想过答应。
无论有心无心,他都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伤害过她的人身边。
前几日秦霁将自己憋在院中,不爱理人,他都看在眼里。
是以哪怕辞官,他也不能让秦霁嫁过去。
今日下值之前,陆迢等在御史台的官署外,秦甫之原是要将此事与他说清,断了他的念头,与他去了茶馆小叙,这一叙便是一个时辰。
陆迢此次的态度比以前还要恭顺,秦甫之丝毫无动,但是——
第123章
但是其后,他又提出了许多旁人没有的条件。
“家中略有薄资,成婚之后,我名下东西两市的铺子一百三十一家,京郊外良田两千六百亩,皆会写到秦霁名下。”
京城一地千金,东西两市的铺子越发值钱。
可再怎么值钱,也只是钱而已。他们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何况秦霁从来不是嫌贫爱富的孩子。
秦甫之不为所动。
“晚辈今年二十有四,身边从无妾室通房,更不曾因私去过花柳之地,以后亦是如此。”
这一条,秦甫之亦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