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老先生,父亲亦是常人,有远近亲疏之分。当年江省粮仓有余量十万石,他固然纠结,但那粮车最后——是先往浙省去的。”
闻言,狄莫行的手止不住颤了起来。
他看着秦霁随后拿出来的鱼佩,长久的锥心之痛忽然失了去处。
粮草送去西南,是默儿的主意。
手中的黑子猝然落下,砸在白釉瓷的棋盘之上,发出清脆一响。
默儿知道自己绝不会答应此事,便从甫之身上做文章,而他的学生,当真守住了这个秘密。
这么多年的怨怪,甫之都未解一言。
年逾古稀,狄莫行已鲜少再受到悲喜的触动,然而此刻,面前这孩子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狄莫行移目亭外,满目的绿景,使他眼底感受到一点暖热的生机。
他亲手教出来的儿子和学生,远比他以为的要好。
棋盘上那枚落下的黑子被重新摆了一处,“你父亲什么时候进去的?”
“应是去岁年末。”秦霁一边应着,一边拾起一枚白子下了回去。
*
因着西平街之事,府署里的几个人又忙了起来。陆迢再次踏出官厅时,已经入夜。
身后官厅的灯火一灭,便只剩下满地幽明的月光。抬首眺去,天边明月如盘,只是挡了一块乌黑的云。
司晨紧跟在陆迢身后,“姑娘从那儿出来时,已换了一身男装,如今一人宿在主街一家客栈。属下已将相邻的两间厢房包了下来,司午正守在附近。”
“继续守着。”
“是。”
出了府署,司晨快步疾行,回往那间客栈。还没走多远,身后便响起了马车的辚辚之声,越靠越近,最后消散在他的身侧。
车厢的竹帘子被掀开,陆迢的声音从里传来。
“她在哪家客栈?”
第052章
福来客栈是家小客栈,在主街最尽头,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商铺排在一起着实不起眼。因着此秦霁亦不必给什么牙牌,交了钱便能住上一宿。
今日下完那盘棋,已是黄昏时分,她还没厚颜到在狄府留宿,又拒了狄若云想要相送的好意,告辞一番便自己出来了。
吹了灯,她在临窗的榻上躺下,侧过身,手伸进一片朦朦的月光之中,五指稍一张开,那浅白的光便悉数从指缝漏了下去。
鼻尖蓦地一酸。
*
福来客栈外,司晨出去时有过交代,现下大门只虚掩着,门后,一个小二坐在杌子上打瞌睡。
赵望提着灯笼推开门,将他唬了一跳,两只吊梢眼瞥见后边一身雍容气派的陆迢,忙让开地方,谄笑道:“爷,往里请。”
陆迢的面色已是不虞。
她就住这种地方?
不怕被再卖一次?
秦霁住在二楼左侧最里间,陆迢缓步踏上木楼梯,蹬蹬的脚步声在安静的门廊处尤为明显。
客房的门闩已被司晨动了手脚,他轻易推开。先见到的是旁侧那张空荡荡的床,往里几步,便见到了那张矮榻。
他的外室蜷着身子躺在上边,半面月色透窗洒下,像笼了一层薄纱。
心头的躁气被平下些许,陆迢走近,挨着她腰际坐了下去。
其实这几日,没她也并无多大影响。陆迢不知为何自己还要亲自来此,踏上楼梯那刻有一瞬的惘然,只是来都来了,再纠结亦是多余。
他和她之间,总要有一个不如意。
陆迢凝望着那张娇靥,手掌抚下,拨开几绺贴在她颊侧的墨发。
还未全然撇净,秦霁便睁了眼。
或是今夜的月光太亮,抑或是这客栈的纸窗太薄,陆迢这张脸格外的清晰。
睡意陡然消散,她瞪大了杏眸,愕然又沉默地望着他。
陆迢没听到一句话,却也知她吓得不清,此时灌入耳中的砰砰声并不比醉春楼那夜小。
原来于她,他也是这样的洪水猛兽。
陆迢沉了脸,虎口钳住她的下颌,拇指按住桃腮时却没用什么力,冷声道:“跑的挺远,嗯?”
他一说话,面前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便有微光闪动,等话说完时,她的泪便盈上了黑睫。
陆迢攒眉。
几日不见,倒是又好哭了些。
他松开手,把她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声音辨不出喜怒。
“起来。”
秦霁抬手快速擦掉将坠的泪珠,从被中缩出腿。
这榻本就小,陆迢挤在外边,秦霁侧身时,一双玉足避无可避的在他腰侧踩了两下。
她停下动作,小心翼翼抬首睨他,未见到要发作的迹象,便贴着他的腰继续往外挪。
好不容易移了出来,还没放下去,脚踝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扣住。
陆迢圈了圈,指腹沿着那块突起的踝骨轻按。
这么细,今日哪根木桩都能将这截骨头折碎,那个洛瑶便折了手。
陆迢将她的腿放回去,自己起了身,面容依旧沉的能滴水,一双丹凤眼淡淡睨向秦霁。
“把衣脱了。”
说完不再看那双泪眼,折身去了桌边,那儿放有一截灯烛。
他背过身的那刻,秦霁半跪起身,手搭向了支摘窗旁,才推开,泛旧的柏油窗纸便映上了暖黄烛光。
窗边的月色转瞬黯淡下去。
秦霁攥了攥手心,回身望向陆迢,他背着那烛光,心思不明,只投来的眼神像黑魆魆的暗影。
可怖又阴沉。
陆迢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已经胜过了洪水猛兽,只是瞥见她扒在窗边徘徊欲试的模样,不禁失神想了想。
若是她跳下去了,自己会如何。
他尚未想明白,便见他的外室弯了弯眼睛,甜着声道:“大人,外面月亮好大。”
眼前暗昧的影忽而散开,陆迢抬起那只烛到了榻边。
这家客栈是不会备下烛台这种东西的,更不必说灯架。陆迢到了秦霁旁边,半压上榻,在窗沿的木椽处立好这只蜡烛。
待底下透亮的烛泪凝固成白,仍不见旁边这姑娘有动静,陆迢偏首看过去,她还在发愣。
“禾雨,若想等我动手,你要脱的便不止衣了。”
这话很不正经,偏他有副上乘的君子容貌,神色冷清,语气平常,叫人无从歪想。
和他对视短短一瞬,秦霁先垂下了眸子。
烛芯挂着的火苗忽而腾起,衣摆掀起的微风将其掐得细长,在窗边打个晃又落了回去。
男人漆黑的视线,随着烛光一道落在了姑娘雪白的肩颈上,寸寸轻挪,将她细嫩的耳垂和脸颊碾得通红。
陆迢忍着喉间吞咽的反应,捏着一旁的细腰,把人转了个半圈,
秦霁到底做不出以卵击石的反抗,乖顺地垂颈,由着他把她的发拨到身前。
她僵坐着等了半晌,等来的既不是嘲讽,也不是欺负,而是后背上微微刺痛的触碰。
今日其实没伤着筋骨,但秦霁在狄若云房里换衣服的时候,对着那镜子照了一眼,大小擦伤一点也没落下。
陆迢这会儿是在给她上药。
今日在西平街,他看到自己了?
秦霁头顶罩上一团谜云,然而只是等着。
身后的触碰渐渐慢下来,薄热的呼吸缓缓落喷洒在后颈。
她以为药涂完了,身子扭到一边,软声唤道:“大人”
才偏过头,便注意到他离自己近了许多。只要她再偏过去些,脸颊便能碰到他的鼻端。
还未来得及退开,陆迢的吻便落了下来。
先是轻轻压在颈侧,继而上移,湿润的啧声在耳廓游走了一圈,湿热又酥麻,轻易便带起她一阵战栗。
已经很多日了,陆迢埋首在她颈间,手臂环着那截细腰越箍越紧,呼吸渐变得粗重,因着她一声痛嘤又停了下来。
他闭上眼,吁了一口气。
此处不是合适的地方。
一天还未过去,秦霁又回了榴园。
竹阁的门刚被推开,满室的黑便随着分夜钟声一起扑向了秦霁,一瞬间脚下似坠了千钧重,她再迈不出一步。
陆迢看出她的不情愿,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放上了拨步床。
待他洗漱完重新进来时,秦霁已经靠在里侧睡着了。又或许她并未睡着,只是装模作样的闭着眼。
陆迢拉着她一绺头发,轻扯了扯,未得到任何回应。
那绺头发在他指间绕上一圈,陆迢又轻轻扯了扯,她仍是背对着他。
秦霁不知如何是好,白日之事,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就是跑了。陆迢不是傻子,对着这样的人,她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谎。
可实话更加无可奉告。
黑暗中,陆迢亦是绷直了唇线,他竟也为此事为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