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临走前,汪原搡了王盛一下,后者想起什么,立即停了下来。
探病总不能空手过来,他二人想着堂堂的国公府世子总不能缺良医良药,一同在街上看了一阵,最后汪原拉着他停在了得月楼前。
王盛折回来,将手里一个精致的提盒放在挨着榻的四方小桌之上,讪讪笑道:“我们二人想着陆大人久处病中必然乏味,能解解口腹之欲也是好的,如今金陵的秋蟹正是膏肥肉美的时候,便给你带了些来。”
汪原一旁补充道:“是从得月楼带的。”
陆迢的眸光落在提盒之上,少顷才道:“好意心领,你们回吧。”
因着他脸上没什么气色,这句话里的冷音未能被王盛和汪原发现,只当他是身体虚弱。
出来后,两人同时抬袖抹了把头上热出来的汗,对视一眼,一同想到——
陆大人这次病得不轻。
翌日,又瓢泼下了场雨,陈天水的轿子才到半路便被这场雨给围住,及至应天府外,翻红的轿帘和簇拥在轿子边上的一众仆从都被淋的湿透。
陆迢因着这场雨病得更重了些,陈天水当日下值后来府上拜谒,他连床都没下。两人中间隔着一扇屏风说的话。
陈天水惯会捧高踩低,知道这位顶头压着自己,一门心思奉承讨好,可坐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已要受不住陆迢话里的荆刺了。
病是病着,这嘴半点不肯饶人。
还是松书出来圆场,偷偷告诉他陆迢尚在病中,这几日心情郁结,总要找地方撒气,三言两语过后,松书便将陈天水送了出去。
他们走远后,赵望才进来,屋子里的炭盆已撤下去,只余下浓浓的药气。他抬眼看去,自家大爷正肩背端直坐在案边,连日的病气已是无影无踪。
赵望拱手道:“大爷,金陵城外您休养的那处已经安排妥当。”
陆迢“嗯”了声,卷起手中陈寻带来的纸,卡在昨日王盛送来的提盒上。问道:“她有下落了?”
他?
这阵子要紧的事都与济州相关,可那边失了动向的人也不止一个。赵望顿了顿,想起最近总要汇一遍的济州新知州,那人半月前从京里启程赴任。大爷俄延这么久,也有要等他一起的意思。
赵望回道:“应天府内的驿站还未有李知州落脚的消息,他到了南边,脚程似乎慢了下来。”
陆迢未有回应,斜乜向他。
这眼神赵望熟悉,意思是叫自己出去。
怎么这么快?他兀自疑惑着,踏出门槛时看见另一头绿绣也在此地,正将一个包袱递给松书,转瞬反应了过来。
赵望回身关门,在门彻底合上之前补道:“昨日来了消息,姑娘还在丰州,人也好好的。”
陆迢背着身,目光落在那张卷起的纸上。这东西跟着陈寻一起来的金陵,明日就会下放到各个州县,每个布告栏都会贴满这张纸。
这张写着通缉令的纸。
好好的?
陆迢唇边掠过轻笑,恍若今秋自枝头落下的枝叶,倏忽一瞬,便没了踪影。纸下的红漆提盒落映在墨色的瞳仁中,像极了对她不自量力的讥讽。
到夜间,那抹朱红色的讥讽变成了一袭鸢色纱裙,晃进他的眼底。
“大人。”秦霁半跪在地上,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一只手半点不安分,专寻热处挑引。
陆迢捏住她的下巴颏往上抬,却挡不住她手上的动作,“秦霁。”
秦霁,秦霁。
这两个字他已经许久未念,然而一出口,欲潮便如同山洪滚流,停不下来。
他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耳鬓厮磨,吞含吐纳,才一会儿便惹得她泪眼濛濛。
陆迢从来不喜欢看旁人掉泪,不分男女老少,哭起来都只会叫他生烦。
可此人是他的例外。
陆迢听着她含泪饮泣,喉头干燥无比。埋首间变作了行至末路的土匪强盗,使尽手段在秦霁身上掠取。
她越哭,他越要用力。
不止是泪,还要汗,采撷而出的花蜜。要使她身上所有的水都流出来,方能稍稍解渴。
陆迢醒时身上流满了涔涔热汗,偏首望向里侧,那儿空空一片。
他半倚在床边,一阵闷炙的喘息过后方才起身。
黑漆沉木的架子床上,一阵风吹过,虚虚垂下的纱帐跟着飘起,露出了搭在床边的一条藕粉肚兜。
*
最近的日子过起来似乎比寻常快,金乌起起落落,七八日便划了过去。
商晚的手已恢复大半,提壶喝个茶已经不成问题。
她这几日常常往小茶馆里去坐,那儿的人又多又杂,说话都是毫无顾忌的大嗓门。商晚在里面常常一坐就是半日,听些新鲜事好来写她的话本。
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时候,商晚推开客房的门,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她的好声声正在另边将写出来的话本纸张整理成册。
菜肴的香味一直飘到门边,商晚站了会儿,忽然有些不想进去。
只剩两日了。
早知道就不该一时口快给声声承诺,这样好的日子,她有些没过够。
还真是舍不得。
秦霁早就听见推门的声音,却一直没听见人进来,她回首看过去,“怎么了?你不喜欢今日的菜?”
“不是。”商晚摇头,她一个人过了许久,绝不肯将这样的情绪轻易展露给他人。
她拍了拍身上的天青色长袍,轻松道:“是我今日听来的一桩事有些奇怪,刚才还在想呢。”
“何事?”秦霁净完手,将沾湿的帕子递到商晚手中。
“应天府的知府老爷病了。”商晚一面擦着手,一面说道:“听说他病的不轻,请了好久的病假。不去上值就算了,连自己家都不住,说是不够清静,要去别处养病。”
秦霁微微一怔,将那湿帕子又接回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他去了何处?”
商晚两手一摊,眼里满是鄙夷,“谁知道呢?听人说他年纪不大,应才三十来岁,人倒是矫情得很,别人来探病还嫌吵了他的清静。”
秦霁想起最后那日陆迢来看自己,实在不像有病的模样,可没病为何会传出这样的话?
她在桌边坐下来,说道:“或许他真是病得重了,重到不行。”
秦霁这样回商晚,更像是在告诉自己。陆迢就是病了,只剩下两日自己便能离开,不会出差错的。
商晚握着一根竹筷敲在瓷碗上,发出叮叮脆响,引得秦霁朝她看。
“管他做什么呢?病就病吧,不干我们丰州什么事。”商晚一句话安抚住秦霁,夹了一个狮子头放在她碗中,弯眼对她笑。
“声声,明日过七夕,我们一起出去逛好不好?”
秦霁这些日子最远去的便是斜对面的酒楼,人多的地方她都是绕着走。
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这么多日过去,除了最先的渡口的严查,也没有其他事情了,这些日子她过的很安稳。
秦霁垂眸戳戳碗里鲜亮的蟹粉狮子头,唇角往上抿起。
“好呀。”
金乌渐渐落下西山,残余在天边的霞光照进水面,转眼就被摇橹拍散成一圈圈的涟漪,缓缓地漫向四周。
水下的游鱼随这涟漪一起甩着尾巴往远方游去。
“这鱼倒是会跑。”赵望无可奈何地放下摇橹,撩起帘子进到船舱当中,“三爷,丰州渡口就要到了。”
第063章
再撩开船舱内的帘子已是夜间,水面漫溢着沉静的墨蓝,这沉静同幽昏的夜色一起铺到了岸上。
马车驶过几条街后停在一间客栈外边,里面的人却久久没有出来。
赵望在边上候着,抬头望了眼楼上,亦不敢轻易出声。
他们下船后过来接应的暗线指明了姑娘落脚的客栈,还站着不肯走,被他追问一句才结结巴巴说道——
“姑娘跟个男人在一起住了月余。”
这句话让赵望现在还冒着冷汗。
此等要事早先来信为何不提?大爷特意绕路先来丰州,到了这会儿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抬袖往额头上擦了一把,想着是不是要换个地方住。然而才准备问,毡青的车帘就从里挑开,身着竹青刻丝长袍的陆迢踩了下来。
客栈尚还开着门,柜台处点了盏油灯,小二正站着在那儿核对这几日店里的住客。
这几日七夕,商贩从各地来了城中,店里的住客要比平时多上许多。他手指点着册子一处,举首望了眼二楼亮着灯的那间客房,它旁边那间还是黑漆漆一片。
那间客房早几日便被人定了下来,却一直未见有人住进去。
才奇怪上一会儿,便有两人从他面前走过,应是一主一仆,这主人身量气度虽好,穿得却很寻常。
小二忙伸手拦,“哎哎客官,小店已经满了,不要打搅到其它客人歇息。”
陆迢的步子停了那么一瞬,转望向那间尚还亮着灯的客房,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暗握成拳。
打搅?歇息?
赵望瞪他一眼,指了指二楼那间黑漆漆的客房,小二立时反应过来,换上了一副笑脸,“原来是二位,小的瞎了眼不要见怪。还请稍等,我这就领你们上去。”
他一番赔笑未有回应,尴尬不已,默默新点了一盏油灯从柜台边绕出来,给二人照路。
忽而又有个人进来,脚步先时匆匆,见着前边有三个人又放慢下来。
小二回头看过,见是熟人,戏谑地吁了一声,“商小官人这么晚还跑出去,原是买裙子了,莫不是要趁明日送给哪家娘子?”
商晚哼哼一笑,用那副粗沉的嗓子说道:“可不是,明儿个七夕,叫那婆娘高兴高兴。”
说完便抢走到他们前面,不料这几人也是往二楼走。
已经不早了,这会儿二楼空着的客房可不多。商晚停在自己那间客房外,有意放慢动作,余光觑向一旁。
到楼梯口时,只有那个身量最高的人往这边走了过来,他提着灯笼,脚步声自身后掠过,在邻着的那间空客房外停下。
商晚斜眼看去,才发现那人正用着鄙薄的眼神看自己,毫不避讳。
她眉头瞬时拧起,正要张嘴,面前的门被打了开。
“等你好久,怎么不进?”秦霁早就听见外边声音,见她不怎么高兴地扭着头,半探出身子也看向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