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错 第20章

作者:老石芭蕉 标签: 古代言情

  “早就气过了。”

  他们走入花海,身影都被丹樱花染成了红紫色,谁都是满满的心事,可谁都说不出话来。

  目睹二人进入丹樱花海的媚娘和老朱,等阴火烧尽了,才从树干上爬下来,他们用棍子拨了一下绿头巾女子的尸骸。

  她甚至根本不是活人,更没有所谓尸骸。

  别人都留下了干尸,她却留下了一块陨石。老朱用棍子把陨石拨出来,那东西是心脏的形状,上面刻着一个“人”字,左边的撇写得很短。

  媚娘看着老朱,老朱则若有所思:“偃甲?这是个偃甲人?”

第25章 无可挽回

  说是花海,其实仍然在山上。山道崎岖,路难行。

  姬无虞自从进了花海,眼前就越来越黑。燕山景是三股力量在丹田里冲撞,所以痛不欲生,而姬无虞身体里只有一股力量,狂风一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步履维艰,燕山景在他背上呼唤他,他一句都听不见。但显然无论是摘月斋还是天巫教都没有人愿意进丹樱花海,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祖母说,进入丹樱花海,后果不可预测、不可估量、不可挽回、不可后悔。

  这后果何时来呢?

  燕山景在他背上,抬起冷汗涔涔的脸,她有气无力地抓起他的左手,摆动出方向,姬无虞带着她继续前进。到了该右转的时候,她就抓住他的右手。

  闭上眼睛,耳边只有风的呼啸,可睁开眼睛,眼前就是壮观瑰丽的花海,再也不可能见到这样的盛景了,燕山景一生都不会忘记丹樱花海的样子。

  寰宇之中,一色紫红,天在落雨,疾风卷起层层花瓣,往天看,只有层层卷卷的花雨,而俯首,则是厚厚密密的花瓣。天地被织成了粉紫色的大网,日月山川,星辰银河,都被织了进去。

  燕山景甚至在这样的景观中,悟道了,长歌剑在剑鞘里隐隐想要出山。本身,武林群侠就是从天地自然中悟道,燕山景久居净山门深山,与仙鹤苍松作伴,多年来剑意清新凛然,却在净山门的窠臼之中,只有在此刻,她的心中霍然一点灵动。

  如果能出丹樱花海,她的剑术一定会再上一层楼,她都想好了,这套剑法可以叫丹樱剑法,她想了很久,人之将死,却能留下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即使后来无人传承,也是学剑之人的毕生所求。

  燕山景比划了一下:“我想到了,丹樱剑法的第一式,第一式可以叫花飞红袖,是起势,调动丹田之力,天地灵气尽归我有,丹樱剑法第二式就叫天香染衣,第三式就叫万叶过身……”

  四岁时在乔信苍指导下打基础,师父叫她小燕,分不清是叫她爹还是叫她。

  五岁时因为乔信苍衰老,被各个武堂争抢。九岁时,少年天才,却输给了武林盟主的儿子。

  论天赋论努力,她都不曾输,她输的是见识和眼界。她以为那是很小的事,她只需要去一次青衿参学,去参观一次武林盟的藏经楼,就可以追赶上。

  结果那么多人指责她推卸责任,指责她一个仅仅九岁的女孩战术太差。

  燕山景哼了一声,她作为剑道天才的傲气全在这一声冷笑里。

  “既然要少年天才,我偏偏不如他们的意。我再也不参加任何外战,我不要参与他们那些无聊的追名逐利。”

  姬无虞露出来的腰被一片草木擦过,他的绷带边缘都被擦出了毛边,擦烂了。燕山景从他的背上下来,她改牵着他的手往前行。

  “前任长歌长老,在剑道上如痴如狂,山门庸才不入他眼,我觉得他淡泊名利,所以一赌气就加入了长歌堂门下,其他长老就后悔去吧。”

  燕山景呓语似的讲述着一切,她也不明白她为何越说越起劲,从不谈论的事源源不断地从口中吐出。她出奇得兴奋,出奇得激动,甚至皮肤上都因为兴奋和激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要狂跑,也想要施展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招,她很饿,也很渴,身体中的所有欲望都在这片花海中复苏。更不要提内力,内力早早地回归,若她纵情起来,她可以直接过山崖,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到这头,说不定还会和小白的尸骨相逢。

  而小司没有一点声音,但他还活着。且能跟得上她的速度,燕山景每每回头,都能看到他平静的面容,就算在兜圈子,只要牵着他的手,就觉得安心。

  她继续说着:“前任长歌长老是个令人胆寒的武疯子,他有个儿子,因为没天赋就差点被他掐死。而对我,我小时候只要偷懒,他就会一柄铁棍打我的大腿和胳膊,他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最后他死在醉心一生的长歌剑上。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我还没选继承人。他若泉下有知,恐怕会大怒吧,长歌剑就这么失传了。”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显然她没有忘记武疯子的殴打,她平时总是淡漠从容,可如今,情感都如同丹樱花上的萤火般升腾起来,星星点点,缀成一整片花海萤海的爱恨。

  师父……她很小的时候伏在师父的背上,师父身上总有老人独有的气味和药膏清凉的药味,雨后发了霉的味道,师父的剑撑起她在净山门的一片天。

  她说起掌门师兄,一个可爱可敬的老头子,总是喋喋不休地说什么规矩章程,让她去履行上半年的公务,唠唠叨叨罗里吧嗦。

  她说起观棋,她是师父的小孙女,沉默寡言,正直得像净山门的条条框框,温和得像一潭深水,小白说,他第一眼见到观棋就想跳进她的眼睛里游泳。

  还有小白,他一年前才跋山涉水来到净山门,差点被人当成乞丐轰了出去。不需要什么验证,燕山景知道他就是弟弟。他们有如出一辙的侧脸,手上的骨节都长得很像,大概是遗传了爹娘中的一位。

  她将平生所有的朋友和仇敌都说了一遍,丹樱花万紫千红,天星低垂,星汉绚烂,两个人就是在这样的天幕下执着地往前行。可丹樱花海天生就具有让人迷失的魔力,燕山景走了又走,都走不出花海。

  她现在身轻如燕,只觉得能一口气从九蛇山的峰顶跑到山脚。她饿了,饿得能吞下整个世界,渴了,渴得想要饮尽溪水。但是她不觉得疲惫。

  姬无虞坐在河滩边,眼前漆黑,耳边寂静,只有痛觉提醒他还活着。

  胳膊上的红痣灼热地燃烧着,一滴多年前干涸的血迹,就像箭矢瞄准的靶心,从靶心往外,就是猎物的鲜血。姬无虞头疼欲裂,眼冒金星,控制不住地痛喘出声。

  生平之痛恨都一一地浮现在眼前。他甚至快被分成了两个自己,一个阿虞抱着燕景的信哭得痛彻心扉,一个司青松恬不知耻地吻上了燕景的嘴唇。

  祖母不是说,要小心丹樱花海吗?不要在成婚前带小景来丹樱花海,无可挽回不能后悔的事会随时发生。他怎么还没有死?他早就做好准备了。

  燕山景放弃在丹樱花海里找路后,就在河滩边抓来了野兔子,扒了皮烤得流油,她吃了很多果子,喝了很多水,说了很多话。

  她一直挨着他,丹樱花的气息鲜艳而狂放,气味如同游动的金鱼,一个劲地钻进了他的身体,也钻进了她的身体。

  燕山景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她从背后抱住他:“我……”

  姬无虞不准她从背后抱着自己,他转过身,摸到她的胳膊:“你怎么会这么烫?”

  比她胳膊更烫的还有很多地方,姬无虞摸到她的锁骨,那里有几颗水珠。他摸到她的小腿,小腿上有剐蹭的伤痕,他的指腹划过那些伤口,她在他耳畔轻轻地喘息着:“不要碰。”

  她的唇舌是最烫的地方,贴着他的耳朵。潮湿的黑发缠上了他的胳膊,姬无虞推不开她。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的手到了哪里?为何要拆他的衣扣?

  姬无虞慌乱之中只摸到她的背,发丝缭绕的后背:“你……”

  白皙清瘦的后背在他身上起伏着,他被压到河畔边的鹅卵石上,露出了衣衫下被绷带裹着的上半身。

  不仅拆了他的衣扣,还在拆他染血的绷带。

  姬无虞拨开她的手,他惊慌又不解,可是根本看不见,他推开她的肩头:“松开我!你不走了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嘴唇落在他的锁骨上,湿漉漉的发丝拂过他的胸膛,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肌肤相贴时,那陌生的触觉又是什么?她的手指划过他绷带下紧绷的身体,肌肉的起伏与凹陷,她都一一抚摸感受。

  燕山景一直坐在他身上,姬无虞动弹不得,他剧烈地咳嗽着,想把她推开,却感觉到了更陌生的……她疯了吗?这里是野外,如果有人路过,这样幕天席地,不是全被看见了?

  姬无虞前所未有地慌乱,他推不开她,她黏在他身上了,在他身上留下种种痕迹,被她触摸亲吻过的地方麻麻湿湿的,他着急地往她身上穿衣裳,可燕景很不耐烦地挥开了,她偏不穿。两个人纠缠着,在石滩上滚着翻个身,姬无虞的伤口被压到,痛呼出声:“你起来!你疯了不成?疼啊——你干什么?!”

  她这个样子,被下蛊了?她……罢了。这难道就是祖母说的后果?这算什么后果?不见血,没人死,只是这样?

  像吃了什么不得了的药物一样,燕山景在他身上横冲直撞地缠绕着,杂乱无章地触碰着,他的挣扎和质问,她一概听不见,她只知道,她的心跳得很厉害,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是她需要的,她要拿到之前,就必须得做完那一切。

  姬无虞猛地坐起来,却撞到了她的颧骨,她闷哼一声,撒娇似的埋头到他怀里。饶是这样,她也不松手,反而寻到了他的嘴唇,她轻轻舔了舔,滋味甚好,便愈发猖狂地侵入他的口腔,她得好好找找,她需要的东西到底在哪里。

  姬无虞一把把她推开,他差点想打她一拳,燕景肯定是疯了。

  他把她摁在石滩上:“你醒醒!”

  石滩上的丹樱花被两个人的动作压倒,溅了二人满身花香。

  她被他摁着,根本不反抗,只是又挺起身体抱住了他,牙齿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排或深或浅的牙印,目的不在攻击,反而像是邀请,邀请过后,他却不理不睬,只是翻身去了另外一边,燕山景便再次不依不饶跨坐在他身上。

  外层的绷带拆完了,只有最里层的绷带,燕山景俯下身,亲吻着绷带的边缘,他扭得好厉害,但肌肉也被刺激得很厉害,整个腰腹都在起伏。

  姬无虞面红耳赤,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抗拒:“我不准你这样……你……你!”

  抗拒也没有用,燕山景的兴奋和激动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似的,她彻底地抛却了恼人的衣襟,她的手臂上同样有一颗红痣。

  她捂住他的眼睛,俯身亲吻他的嘴唇,使他放松下来。明明他就也在迎合,他的拒绝就像小猫挠爪心,只是麻酥酥地牵动了她的心。

  婚约的基础来源于丹樱花,婚约的缔成者姬太君曾提醒姬无虞,不要乱进丹樱花海,尤其是心意不明时。姬无虞错误地想到了生死,没有想到眼下。

  他不知道,不能后悔是这个后悔法,无可挽回的错误是这个错法。祖母的话没说错,她一点都没错。

  姬无虞恨得磨牙齿,手臂上的朱砂红痣一跳一跳地兴奋,姬无虞不准它兴奋,它也还是兴奋。燕山景伏在他身上,他推开了数次,喉咙里急得开始冒南理话,什么词都有,就像初见时那样。

  燕山景不管不顾,她被这恼人的花香折磨了一夜,她一定要从小司身上拿到那个可以舒缓她焦躁痛苦的东西。拿不到,她就继续缠着他。

  姬无虞被推到了水中,他的头发也浸润在溪水两侧,水声啪嗒,他颤抖地着握住她的肩头。

  燕山景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里。他猛地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锁骨,两个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他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甘心,还是委屈,他怒道:“你弄疼我了!别压我的头发!”

  燕山景轻笑一声:“我还没抱怨疼呢。”

  她拿到了,但得到的还是不够多。他不给,她就自己来。

  姬无虞听不见,也看不见,却紧紧抿着嘴唇,他正在探她的脉,毒素少了一大半,恐怕都从汗水中蒸走了。这,这真是好事啊。可姬无虞仍悻悻地看着天,他努力把他抱紧,碰疼了伤口也无所谓,扯痛了头发也无所谓,他把她越抱越紧。

  他愤懑道:“你是我的。”

  燕山景柔柔地嗯了一声:“我是你的。”

  紧要关头,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她都说得出口。

  得到了承诺,姬无虞还是不高兴,眼角眉梢都是不甘。

  他数次摸到了她的口型,她喊的居然还是小司。

  头顶的星河闪闪如炽,姬无虞捂住眼睛,星河仍旧贯穿九天,从中高泄。他咬了一口燕山景的手臂,坏婆娘,莫名其妙的女人,再喊一句小司,他马上就翻脸。

  他连祖母都有点恨,祖母怎么就不说清楚呢?

  事已至此,姬无虞最怨恨的,是他还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

  可以怨谁呢?只能怨他自己。他想把司青松这个名字扔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听到。

  燕山景没有再喊小司,她已然心满意足,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她除掉大腿上的丹樱花瓣,打了个哈欠,便搂着他睡去。

第26章 雨停初霁

  五蛇山道上起了一层薄雾,燕山景从茫茫白雾中醒来,蹑手蹑脚爬起来。

  她已不在昨日的河滩,河滩湿冷,最后姬无虞把她抱到了舒适一些的草垫上,他思考了整整半宿,直到夏夜将白,才有困意。

  他睡得很沉,燕山景站了起来。她打算去喝口水,快去快回,然后就回小司身边,好好和他谈谈。谈什么呢……

  小司被她剥了衣裳的惊慌失措和百般挣脱而不得的无可奈何全都历历在目,燕山景每走一步,昨夜种种,便全部浮上心头。

  事情居然复杂成了这样,先是她中毒太深性命垂危,临死之人其言也善,燕山景豁出去了,所以和小司告了个白。告完白,她都以为要收拾收拾去地府和小白爹娘团聚了,却没想到,她临死前还抖擞精神,将小司轻薄了个彻底。

  饱暖思淫欲,燕山景在净山门时吃得饱睡得饱,偶尔看小白观棋谈情说爱看个稀奇,却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她倒不是不懂,纯粹是不好奇。

  没想到进了九蛇山,她时不时就如同脱缰野马,净干她自己都未曾设想之事。看来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燕山景越想越觉得,难道她是个天生的女流氓?就跟小司骂她的一样,她是个坏婆娘?

  燕山景到达溪水,神情复杂地看了昨日二人躺过的石滩,小司的抱怨犹言在耳:“你弄疼我了……不许压我头发……”

  燕山景划拉了一下溪水,问题是,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