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佩灵
难怪那张素仙会时常待在藏书阁里看书,也许那正是她能避开那王老夫人的途径。红鹤暗自忖量。
两人再在塌上坐了一会儿,问了些话,又饮了几杯苦茶便起身告辞。离去时,巫柯瞥见张院湖畔,一名泛舟的少女,姿态妙曼,容颜俏丽。他三十有余还未曾娶妻,自然看得目不转睛,挪不动脚。
“那是我家素嫱小姐。”引路的婢女低声说。
“走吧。”红鹤不耐烦地扯了扯巫柯的衣袖:“湖畔的美景看得再多,终究也不是属于你的。”
平湖花坊在白日里的人气稍显清淡,远远看上去也不过是一所富丽堂皇的府邸罢了。碧玉还在卧榻上熟睡,婢女通报几次后才心慵意懒地起床洗漱,又拖拖拉拉了半个时辰终于坐到了红鹤面前。
碧玉她慵懒地靠在塌上:“昨日里我去王家献舞,那王家公子要我入席作陪,可那两名波斯人不胜酒力,酉时就已喝醉。他们喝醉了自然就被王家公子送回客栈歇息,而我就自行回了平湖花坊。至于公人所问嘛,王公子昨晚并没未中途离席,看得出他对那波斯人异常重视,吃一顿饭连小解都没去过。”她用绢帕捂住嘴吃吃地笑。
“你可有听到他们席间聊过什么?”
碧玉想了想:“他们时而说波斯话,时而说官话,那两名波斯人的官话说得流利,王公子大概想要波斯人尽快多进些货物,王家愿意将丝绸在原有的价格上再压低一点,只要波斯人一次性付足所有款项即可。”
“这么说来王家近日是周转不灵了?”
碧玉眼波一转:“奴家可从不评判客人的事,奴家只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说什么。至于其它,小娘子你自己判断吧。”
红鹤面色一震,脸颊微热。
“小娘子觉得自己打扮得很好,可这封乐县县衙哪会有这么俊俏的公人。”碧玉柔身靠拢了过来,攀在红鹤的肩上,一阵香粉的气味来袭,红鹤不由得扭头打了个喷嚏。
转头看见巫柯盯着花坊里的女子两眼发愣,红鹤心里不由得一声叹息,这巫柯平日里办案可谓是精明能干,唯独是见到了好看的女子便挪不开步子。
从花坊中出来,红鹤说:“巫公,你打算何时才娶妻?”
巫柯面露愧色:“属下家母在老家已给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教书先生的小女儿,就等我回去见上一面,便可成亲了。”
“你老家可是新会县人?”
“正是。”
“过几日我们会出发新会,到时巫公就能见到未来的娘子一面了。”红鹤笑着,转言道:“你如何看待明秀茹和碧玉的话?”
“明秀茹并不为素仙的惨死伤心,不过她口中的岳娇我们需去绣房探查一次。”巫柯正色道:“不过张家家财万贯,如果王家财力有问题,张颜钟宠爱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这素仙死了,对王家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确实。”红鹤点头赞同:“不过我想那岳娇小姐一时半会也在绣坊跑不掉,我们先去一趟王家,我想再看看藏书阁的现场,或许还能再发现一二。”
她说着,与巫柯走进一家食肆,叫了一份炒猪杂,一份大肠伴着饭吃了一大碗。饭毕,两人饮着店家给的免费凉茶稍事歇息。此时却听到饭桌隔壁,两杂役打扮的男人聊天。
“听说那王家少夫人与人有染,她已怀有身孕。”那高个的男人说:“凶手定是那情夫,与人通奸被发现可徒两年,况且这肚子里还留了证据。”
“为何肚子里的胎儿不能是王家公子的?”矮个男人问道。
“咳,王长飞身患隐疾,坊间都说他每月固定在流云医馆肖大夫那里拿药。”
“这么说来,凶手是王公子才对,发现了家中娘子与人私通。那可是家门不幸。”
“王公子怎么会杀人?以王家的财力,他大可休妻换人。”
巫柯微微皱眉,他办案多年,凡是受害者是女子的,第二日定然会有损名节的流言传出来;若受害者是男子,那么第二日还是会听到事关他妻女的流言。
这种毫无根据地编造,实在是荒谬。巫柯看了红鹤一眼,俊俏书生面无表情,将手中折扇一握:“去王家!”
第一卷 第三章
家中有白事,王府上下无不哀色满容,下人们都换上了素色断边外露的粗布斩衰,交谈间低声细语,生怕自己的声音惊破了这王府沉闷的气氛。王长飞的精神状态比前日好了许多,只是面色比平日更加地暗沉发黑,连鹰钩鼻下的那张薄唇都泛出一层灰黑色来。
“我正与内人选孝服。”王长飞作揖道:“素仙爱淡粉色,她说那颜色颜色就是从前我与她在院中栽种的茶花。”他面色悲痛:“想问县丞,我何时能拿回内人的尸身,好尽快入殓,以免这节气炎热,我内人……她特别爱美。”他手中正捧着一套白色的孝服,眼看目中泪珠就要落下:“无奈家仆找遍了城中所有寿衣店都只有这白与黑可选。”
“待仵作验证死亡原因后,自会将素仙娘子的尸身交还于你。”巫柯沉色说道:“我们今日来,是想再看看案发现场,顺便想问问王老爷与老夫人何时回府?”
“家中阿耶与阿娘已派人传信,今日便可抵府。”王长飞将他细长泛红的眼睛朝天空一望,暮色渐沉:“他们年事已高,不能驾马走得就慢一些,兴许就是这一两个时辰的事。”
“公子节哀。”巫柯抱拳行礼:“不过还是请遣人引路,我们想再看看藏书阁。”
这回是由一名身材瘦弱的婢女在前面挑灯引路,在漆黑的夜里,左左右右地转了好几个弯,红鹤眉头微皱:“为何廊下不点灯?”
“回公人,老夫人上个月说王府要开源节流,天黑后只有几个主要的通道会点亮灯笼。”
“如此,你家少夫人在世时候又如何从藏书阁回到寝房?”
“少夫人走时会带走藏书阁的蜡烛。”婢女回道,话匣渐渐打开:“少夫人行事简洁,不喜铺张浪费,经常在藏书阁中等公子回来,一盏油灯足以。”
“难怪你家公子会如此悲痛,想来平日里爱极了少夫人。”
“是的,少夫人最爱吃香酥煎炸的食物,王府里主子们用膳都习惯了清淡的口味,公子还特意命人为少夫人单独烹饪吃食。”
“那昨日厨房为何没有为她准备晚膳?”
“回公人话,是少夫人特意交代的。藏书阁就在前面,奴在此等候两位公人。”婢女将手中的灯笼交于他两,欠身退下。
乐红鹤站在阁楼前抬头仰望,这四层的木制阁楼在夜色中耸立,被月光照出一道线条凌厉的剪影来。巫柯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走进去,一层是一间颇为宽阔的书房,放着几张坐塌,坐塌后方一张红酸枝木桌案,桌案上放着几只有兔毫的沙窑青釉瓷笔筒,和一叠洁净的麻纸,看来平时素仙就在此处读书。红鹤走过去掏出火石将桌案上的油灯点燃:“奇怪了,你可觉得这桌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巫柯点头道:“桌案整洁干净,坐塌也有发皱坐过的痕迹。”他走过去拿起砚台仔细查看:“砚台昨日被使用过,封乐县临海,气候湿润,因此砚台上的墨汁还是半干,但是这里没书,也不知她写了什么。”
“一个给人看书写信的地方,没有书也没有信。”红鹤说道。
“书信么,要么被人收走了,要么就在藏在这间阁楼里。”他提灯走出去,将那等在外面的婢女叫上前来:“我问你,昨日你家少夫人可有差人送过信?”
那婢女走开去问过后,再来回复:“少夫人昨日并没有和人什么书信往来。”
“那你少夫人平日里可曾和谁有什么书信往来?”
“少夫人深居简出,和城中的贵妇没有什么来往,只是每都会给娘家写一封书信报平安。”
巫柯走回书阁,见红鹤正站在桌案后方的书架前查阅。他走上前去:“可有线索?”
“有了一点。”红鹤将一卷书放回书架:“但是你看。”她用手中的油灯照亮地板:“你看,这藏书阁确实很少打扫。”
巫柯大喜:“因此有了线索。”靠近书架的地板上铺满了灰尘,一边已是厚厚的一层灰土,一边却有人频繁踩踏过的痕迹。
“我刚查探过,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也是常年无人打扫的样子,看来这王家对待少夫人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周到。”红鹤走回有踩踏痕迹的那一侧:“信件极易被人摧毁,但如果你想找被临时藏起来的书,那么定然是在这一排书卷中了。”
“看上去都是些无趣的书。”巫柯将灯笼挑近了,眯着眼看:“《观象玩占》,《开元占经》,想不到张素仙到是很沉迷占卜之术。”
“再看看上面那层。”红鹤突然将灯高高地举了上去:“我看不到。”她踮起脚来。
“你想找什么?”巫柯走过去,他身长八尺有余,轻而易举地将视线扫过上层的书架。
“找看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巫柯凝神看了半响,说:“有。”他伸手从上层拿下一本书:“一本《离魂记》的折子书。书架上层的灰尘更为可怖,唯独这本书是一尘不染的。”
“只是一本打发时间的书罢了。”红鹤接过书放在光来左右查看:“这有什么好藏?”她百思不得其解。
“且先收起来,到方便的地方再查看。”
两人继查看一番,才离开房间走向阁楼后门。
“这后门出去,通向哪?”红鹤借着月色眺望。
“远处隐约是一处山崖,并不能去到任何地方。”巫柯四下查看这处后院:“这院子四周都有夯土围住,只是一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罢了。昨日我们与不良也已查验过现场,这里除了那块令张素仙毙命的石块,什么都没有。”
“那石块——”红鹤用下巴指了指矮小的夯土墙:“想来是有人爬过这座墙,击倒了素仙。”她走近了,却左右看都看不出有人翻越的痕迹:“奇了怪了,难道是我想错了?”她回头再张望张素仙倒下的地方,藏书阁的后门是一扇普通木门,木门前只有几级台阶,她昨日吩咐家仆不得送饭打扰,然后在晚膳时间在这台阶上被人击中倒下,院中的围墙乃是夯土筑成,若有人翻墙进来,会极易留下痕迹。
“难道是有人从前门穿过藏书阁,与她一同走到这后院来?”
“当时这大门是从内侧被素仙锁住的,后院围墙找不到半点被人翻入的痕迹,除非那人能够飞檐走壁,否则凶案现场已形成了一个密室。”红鹤气馁地说:“可这后院里什么都没有,走吧,先离开这里。”她拍了拍已揣入怀中的《离魂记》:“这里还有个谜题要解。”
两人信步走出阁楼,瘦弱的丫鬟还可怜巴巴地等在黑暗之中。她欠身行礼,接过巫柯手中的灯笼将他两引入前厅。红鹤见到昨日那位须髯雪白的顾总管正在打点从牛舆搬下的行李。
“老爷与老夫人回家了。”顾总管激动地说:“总算有人能来为少夫人主持公道。”
“我们有事想见王公与老夫人一面。”巫柯说。
“请两位稍等,待我先禀报老爷夫人。”顾总管抹了抹眼角,颤巍巍地走了进去。
红鹤两人等了片刻,匆匆出来一名婢女叫在前门的家仆出门请大夫,不一会儿顾总管也走了出来回禀老爷连日奔波,到家就病倒了,烦请他们改日再来。
“这王家说来奇怪,少夫人被杀,这家主人却不着急见官问问案件情况。”巫柯疑惑地说。
“兴许真是病倒了。”红鹤淡淡地说。
第一卷 第四章
“请问岳小娘子家吗?”红鹤牵马站绣房门前喊道。等了半响,一名大腹便便的娘子走了出来,容颜秀丽,楚楚可怜:“小姐找我何事?”
红鹤看着她硕大如盆的孕肚,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昨日去东山张家时,张家二夫人明秀茹曾断言王夫人给王长飞看中的小妾正是这位绣房的岳娇,待她亲眼来看却发现这女人已怀有八月的身孕,却还住在娘家。
进门之后,红鹤关好大门,看四下无人即刻厉声问道:“小娘子夫君何处?你可有成亲?”
“当然已经成亲,夫君嘛,这几日有事出了远门。”岳娇答道:“小姐找我有何事?”
“你可认识西坊做丝绸生意的王家?”
岳娇面色有些慌乱,但很快又平息了下来,淡淡地说道:“小姐说笑了,我们这种平民如何能攀上大富之家的关系。我并不认识王家的人,哪怕是他们家的家仆恐怕也是高我们一等的。”
红鹤也不多言,拱手道:“打扰了。”她与衙役走出绣房,找到附近一家食肆上二楼临窗坐下,叫了一壶麦茶,两碟酥山。
“小姐,我们不回府吗?”那名衙役问。
“还未到时候。”红鹤说道,眼睛一直盯着绣房的门口。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一辆牛舆停在绣房门前,一名穿着王家家仆服饰的人从牛舆下来,掩头匆匆走进了岳娇的绣坊。
红鹤仍然悠闲地喝着茶,直到那名家仆再从绣房离开,她才放下茶碗说:“走吧,再去绣坊看看。”
那岳娇见红鹤再次返回绣坊,不由得面色更加疑惑:“小姐再回来可是还有什么事?”
“未婚先有身孕,拿你见官。”红鹤面色冷峻地说:“与有妇则通奸,徒两年。”
岳娇一听这话,顿时脸色惨白,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述道:“公人明鉴,我也是被母亲所逼才去见了那位官人,后来又被官人所骗,否则谁愿意无名无分就怀了这八个月的身孕。”
“你先起来好好说话。”红鹤好声好气地说道:“将实情告知于我,我不会为难于你。”
“回公人话,岳娇的确并未成亲。”岳小娘子站在排排竹子绣棚之间低头垂泪:“我那情郎曾许诺过要娶我,但他那大户人家出生的正室夫人却不允许。”
“你的情郎可是西坊王家的王长飞?”
岳娇看着红鹤一脸了然于胸的神情,自觉得左右也是赖不过去了,只好微微点头:“他给了我一笔银子,叫我好好把孩子生出来。”
“那你可有福了。”红鹤冷冷地说:“你的情郎宁愿杀了自己家中的正室夫人,也要纳你入府。”
“长飞绝不会杀人。”岳小娘子失声叫到:“虽然他有失信于我,但平时我和他相处时,他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红鹤冷峻地说:“他令你怀有身孕却至今没能迎你过府,你的孩儿一生下来就是遭人厌弃的私生子女。这男人已经骗过了你一次,你不觉得吗?”
岳小娘子低下了美丽的头颅,细声说到:“若他真这样骗我,也不至于会为我杀了他的结发妻子。你不知道,王公子在本城除了我之外……他还有几名来往的小娘子。他在城中寻了一处僻静的住所,会轮流带几名娘子过去暂住。那些贫民家的小娘子,都是王家夫人介绍与他,应承若是有朝一日有了身孕,就接进府里做小妾的。王公子的原配素仙娘子,一直无所出,王夫人说,王夫人说王公就长飞一个孩子,自然要想办法传宗接代。只是素仙娘子性情过于强硬,娘家又有当朝名画家的阿耶,就连,就连圣人想要得到她阿耶的画作也需耐心等待好几个月。”
红鹤气得倒抽口气:“你可将那处地址告诉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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