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见他脸色又要变,沈棠宁只好把嘴边解释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以后,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温家了,”顿了顿,她苦笑着喃喃道:“是,都是我的错……”
舅父的寿宴被?她毁了,所有的人都因此闹得?不愉快。
她不该把谢瞻带回温家,她明知?道谢瞻的脾气性格,以及他很讨厌她家的这些亲戚。
“不是你的错,以后,你少和温家来往,这样鄙贱的亲戚不要也罢!”
谢瞻突然冷冷道。
沈棠宁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竟然,说她的亲人下贱……
“你是谢家的少夫人,你腹中的孩子姓谢,温家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孩子生下来,你莫非还要让孩子喊那些人表哥表姐,学他们唯唯诺诺,一身市侩之?气?”
沈棠宁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子,半响道:“可我姓沈,我不姓谢,我也并不是你们谢家人……”
“你嫁进?谢家,从今往后便是谢家人!”谢瞻打断她。
他的话有多么强硬多么掷地有声,这一刻,他的面?庞就有多么地冷酷陌生。
沈棠宁浑身冰凉,如堕冰窟。
她终于明白,她与?谢瞻之?间不仅是身份地位的鸿沟。
尽管她曾经无?数次地提醒自己,她配不上他,如果不是那场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她与?谢瞻这辈子就像两根并行的琴弦,永远不可能有重合交集的那一日。
是她太天真,错把他施舍给她的那一点怜悯当成了,以为她真的有和他做朋友的资格。
沈棠宁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你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的家人。”
谢瞻看着她,慢慢皱起了眉。
“我幼年失怙,叔父懦弱,婶婶将?我与?娘视作沈家的累赘。那几?年我娘身体不好,一直是舅舅和舅母在接济我。”
“风光时他们不曾来沈家热络攀亲,落魄时亦未曾因此抛弃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外甥女,我把他们当做我的至亲,珍之?重之?。”
“世?子,我感激你这段时日对我和我娘的照料帮扶,如果可以,我愿意竭尽我所能衔环结草回报你,你可以羞辱我,但你羞辱我的至亲,远比羞辱我自己,更要让我难受,让我痛苦千倍万倍!”
沈棠宁说着,泪水已是从眼角悄然滑落。
谢瞻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反驳道:“我没?有瞧不起你!”
“你还不明白吗,你瞧不起他们,就是瞧不起我。”
“我说过了,我从没?有瞧不起你,你为何非要把你和他们混为一谈?!”谢瞻声音中透出怒意。
沈棠宁低下头,泪水争先恐后地夺目而出,一字字一句句反复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先是默默抽泣着,后来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谢瞻盯了她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想?要发?怒让她闭嘴,那话却怎么也吼不出口。
听?她越哭越凄凉,终是无?奈道:“沈棠宁,不许哭了。”
“你再哭我就把你的兔子都杀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温家来往我不拦你!”
“沈棠宁!”
谢瞻走来走去,不知?怎的,一根柔肠竟被?她哭得?七零八碎,心里酸涩,难受至极,他焦灼,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他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他低着头凑到她的面?前,低唤她的名字,指尖想?去给她抿去眼尾那颗颤巍巍倾斜而下的泪珠儿,她却一偏头避开他。
他捧住她的肩,急道:“你究竟要怎样?”
然而沈棠宁疼得?叫了一声,他只好悻悻地立马放开,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就是颗琉璃珠子,下手轻了镇不住她,下手重了她又娇弱得?一碰即碎,在她面?前根本束手无?策!
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对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就恶狠狠地凶道:“沈棠宁,你烦不烦,你要哭到几?时?几?时!”
沈棠宁最恨他威胁她,连哭都不许她哭,凭什么!
他越不让她哭,她的泪水就掉得?越急。
谢瞻耐心彻底告罄,一脚踹在一旁木制的六扇乌梨木屏风上,口中不知?骂着什么粗话,给那绘满花鸟的漂亮屏风上踢出一个?森然大洞,“咣当”一声轰然倒地。
沈棠宁吓得?哭声噎住,瑟瑟发?抖,以为他下一刻便要来掐她的脖子,谢瞻却在那扇屏风上狠狠踩了两脚,回头瞪她一眼,见她还在哭,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
直到锦书和韶音飞奔进?来,沈棠宁依旧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仿佛听?不到两个?丫鬟担心的喊声,两颧染着抹不正常的红晕晕倒在了锦书的怀里。
第36章
王氏听说沈棠宁晕倒了?忙赶去寻春小榭,却见屋里一片狼藉,六扇的乌梨木屏风凄凉地碎成三?截倒在地上,屏风后面的衣服散了?一地,半人高的落地灯也?没能幸免,形状扭曲地四仰八叉在地上,几个丫鬟来?回小心?地拾掇着。
王氏惊呆了?。
快步往里走去,沈棠宁虚弱地躺在床上,大夫已经在为她把脉,眉头?紧皱,说沈棠宁是悲伤过?度,一时气急攻心?,脉象混乱,恐伤及腹中胎儿。
王氏吓坏了?,一盘问才知道是她那好儿子作的孽。
“他人呢?!”王氏问道。
安成跪在地上,“世子……世子刚刚冲出去了?,小人也?不知道。”
“蠢货,还不快去把人找回来?!”王氏大怒。
安成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原来?谢瞻郁闷之下跑到?了?小校场,先是一股蛮力射穿了?靶子,越想越气,接着把弓恨恨地掼到?地上,和?那练拳的木桩子势同水火地踢打了?起来?。
安成跑过?来?冲着他大喊,谢瞻一惊,来?不及抓起地上的衣服就?直往寻春小榭而去。
刚进屋一只杯子就?朝着他的面门飞了?过?来?,只听有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你有个孩子!”
谢瞻一动不动,那杯子“咚”的一记闷响重重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孩子六个多月,早产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王氏来?不及责备谢瞻,千叮万嘱大夫一定保住沈棠宁腹中的孩子。
好在大夫赶来?的及时,沈棠宁下身?出了?点血也?很快止住了?,只是人仍然昏迷不醒。
大夫走后,王氏责备了?谢瞻好一番,谢瞻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两人守着沈棠宁到?傍晚,王氏有事离开,还有些放心?不下。
这个儿子从小没了?娘,谢皇后怜惜宠爱,隆德帝器重,堪比凤子皇孙。
在军营里长大,手中杀惯了?人,戾气难消,从来?只有小娘子凑过?来?讨好,没人敢不顺着他的意思。
今日遇见沈棠宁,可谓是叫他碰个软钉子。
王氏心?里又气又无奈,语重心?长地教训他以后不许再发脾气气人,谢瞻仍是垂下眼皮,一声不吭地听着。
屋内人都退了?个干净,光线昏暗,谢瞻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床上的沈棠宁。
想到?她肩膀上还有处伤,找来?伤药,犹豫了?一下,为她解开衣服。
女子和?男子的衣服形制并不很像,谢瞻怕将她弄醒,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她的外衣褪到?双肩处。
圆润纤瘦的双肩在幽幽烛光下散发着莹白而柔和?的光,左肩肩头?处微微隆起,似有可疑的红肿。
谢瞻低头?看过?去。
睡梦中沈棠宁感觉到?有什么压住了?她的左臂。
肩头?蓦地剧痛,她轻蹙娥眉,难受地喘息扭动着,眼皮子却实在太重。
随即她被?人揉了?揉脑袋,轻轻地说了?一句。
“别乱动。”
那声音却叫她本?能地畏惧,将身?体像只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肩头?又是一片清清凉凉,有粗糙的触感慢慢揉开。
她的手始终叫一人握着,那只手像只大蒲扇将她的手裹在其中,滚烫干燥的温度熨帖舒适,她很冷,情不自禁往那只手的方向挪动,将那只手枕在头?下。
蹙起的双眉逐渐松开,累极困极,陷入无尽的昏睡之中,沉沉睡去。
-
谢瞻守了?沈棠宁一夜没合眼。
因为今日一早有大朝会,他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换上朝服便匆匆离开。
乾清宫。
今日朝会上争论的依旧是定北王拥兵自重的事情。
隆德帝年轻的时候地位尴尬,既非嫡又非长,头?顶上的大皇兄意气风发,得老皇帝亲自教导,下头?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妃张贵妃宠冠六宫。他唯一出彩的便是精通骑射,被?老皇帝数次称赞,随后打发去漠北看守门户。
后来?隆德帝娶了?谢皇后,在经历了?最初的收敛锋芒、遭受猜忌暗杀,甚至一度身?陷囹圄后,最终在谢璁等人的帮助下弑兄夺位,一登宸极。
自登基之初隆德帝便野心?勃勃,亲自领兵两度北征漠北,轻徭薄赋,勤政爱民,颇有一代?雄主的气势。
大概再英明有为的君主,临老了?都免不了?宠信奸佞,疏于政事,沉迷权术长生,隆德帝亦不是个例外。
定北王宗缙并非从龙旧臣,出身?奚族,发迹于蓟州,蓟州节度使张元伦是宗缙的义父,因勇猛善战为张元伦所器重。
后张元伦向朝廷举荐宗缙,宗缙到?京都述职,隆德帝命宗缙与身边禁军侍卫长相扑,寒冬腊月,宗缙脱去上衣,袒露出一身?肌肉虬结的结实身?躯,不过?三?五回合便将两个侍卫长扳倒在地上。
隆德帝见他言谈不俗,悍勇异常,且精通六国语言,赤胆忠心?,十分喜爱,故将他封为范阳卫指挥使,常年镇守范阳。
十几年间宗缙平步青云,从一个出身?异族的小兵一举成为威震一方的节度使,以至其后封异姓郡王。
宗缙为人极其圆滑,从多年前他每年便都不忘向朝廷进献战马牛羊,三?年前辽东等地的党项鞑靼等夷族动乱,宗缙奉命镇乱,平定叛乱后朝中许多官员为宗缙说好话?,隆德帝龙心?大悦,竟下旨将宗缙册封为定北王。
本?朝自太祖建国以来?,统兵权归于兵部与中军都督府,调兵权归于皇帝,然其后军制整改,军制改为卫兵制与募兵制混合,军队战斗力虽有大幅提升,各地方的封疆大吏手中却有了部分实权,尤其是近年来?风头?正盛的定北王宗缙。
谢瞻年少跟从朔方节度使耿忠慎镇守朔方等地边防,耿忠慎过?世后,谢瞻独自一人在朔方守了?三?年。
一年前隆德帝以婚事为由将谢瞻调回京都,随后下旨命定北王接手我朝在辽东及漠北一带的防守。
定北王离京时还将隆德帝扣押在京都多年的定北王世子带离京都,美?其名曰世子纨绔不器,意欲将世子带在身?边磨炼。
半月前山西的晋王谋反,也?是宗缙一力镇压,宗缙屡建功勋,在军中的势力已然不容小觑,今日再不铲除,来?日必要成气候。
如今他即将班师回朝,朝中隆德帝信重的大臣们?纷纷上疏劝谏隆德帝将趁机卸了?定北王的兵权,留在京都中养老,谢璁亦在其中。
隆德帝却显然不以为意,只在谢璁出列时眯了?眯有些浮肿的双眼,随后几句话?打发了?几个出言相劝的大臣便退了?早朝。
散朝后太子叫住谢瞻。
“定北王身?兼三?州节度使,在范阳与蓟州拥兵自重,形式紧迫,而父皇却连舅父劝说也?不曾放在心?上,今日朝堂上舅父一番慷慨陈词,我远远倒见你眉头?紧皱,不知你心?中是如何作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