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谢瞻眼下每日都?宿在寻春小榭,静思院里?的丫鬟小厮们整日无所事事,没过多久,寻春小榭里?多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是安成从静思院调过来的。
这俩丫鬟分别唤作知书?和知墨,看着倒也齐整老实,沈棠宁寻思两人原本就是谢瞻的丫鬟,她院小活少,叫她们去洒扫缝补有些屈才,再惹得谢瞻不满意?,不如就调去书?房还是伺候谢瞻。
安成却笑着道:“世子的习惯这俩丫头不懂,还是我?和安成伺候着世子吧,我?瞧着世子夫人身边正缺几个得心得力的人儿,这两人嘴严老实,端茶倒水读书?识字都?干得,还会些拳脚功夫,就给世子夫人您随意?指派吧!”
沈棠宁陪嫁的两个大丫鬟锦书?和韶音跟了?她七八年,底下几个二三等的丫鬟她都?使?不过来,知书?和知墨再添进来,着实显得多余了?。
偏这两人显得又?格外殷勤了?些,三五不时地就往屋里?跑,便是沈棠宁随便出门走两步都?跟得寸步不离。
尤其是屋里?只有沈棠宁一人的时候,这俩人还在帘下面杵着不走,鬼鬼祟祟朝屋里?探头探脑,偷听她们几人讲话。
为此韶音和沈棠宁抱怨了?好几回,责怪知书?知墨两人不守规矩,明明是两个二等丫鬟,却明目张胆地排挤她这个一等的,跟她和锦书?抢活干。
到底是安成调过来的人,沈棠宁也只能劝韶音先忍着了?,横竖她在镇国公府待得时间不会久,何必去招惹麻烦。
……
沈棠宁这几日总是睡不安宁,有时半夜里?睡着睡着,会被谢瞻的翻身声,或是隔壁圆姐儿的一声哭闹声惊醒。
便如此刻,漆黑的碧纱帐中,她被一阵恼人的蚊雷吵醒,心烦意?乱地坐起了?身来。
轻轻地掀开?帘子,谢瞻平躺着,阖着双目,看起来是睡着了?,她悄没声儿地掀起帘子来,从谢瞻的身上越过,爬下了?床,再把?帐子掖好,防止蚊虫飞进去。
下去倒了?杯冷茶喝,却觉得口中寡淡无味,沈棠宁莫名就想?起谢瞻给她吃过的金华酒的滋味来。
曹公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其实这酒尝着像蜜水,不怎么好吃,但它?能在不知不觉间就叫人醉了?,忘记一切忧愁,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不必去想?。
可惜沈棠宁手中并无这酒,她在桌前望着窗外的月色,默默地托腮坐了?一会儿,心中的那个念头来回翻滚,在今夜明朗的月色中变得愈发清晰,终于下定决心。
走到她惯常藏银子和一些私人物品的橱柜旁,在橱柜下摩挲着,掀开?王氏送她的那只黑漆匣子,抽出匣子底下压着的一封信来。
这封信,是前几日韶音回娘家时,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男子在路上塞给她的,那人说了?句“侯爷遣我?送来,千万呈给你主子,里?面有她所寻之人的消息”,便转身走了?。
韶音过后?才反应过来,那小厮不是旁人,正是萧砚的长随阿顺。
韶音没敢告诉任何人,哥嫂都?没敢说,回府后?偷偷地呈给了?沈棠宁。
萧砚的信,沈棠宁原本是不打算拆开?看的。
之所以犹豫至今,是因阿顺说的那句话。
她与萧砚刚好的时候,曾有一次无意?和他说起来,她有一个失踪多年的亲哥哥,名为沈连州。
只可惜寻了?多年便如那瓶落水般杳无音讯,这事她与温氏都?不抱希望了?,毕竟沈连州失踪那年年仅九岁,十几年过去,性格与音容笑貌只怕早已和年幼时大相径庭,且能不能活下来都?尚未可知。
当?时萧砚便提出帮她寻人,沈棠宁虽感谢他,却也知希望渺茫,故而没有完全?寄希望于萧砚。
那日韶音带回他的一句“里?面有她所寻之人的消息”一句话,便如同在沈棠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石子,荡起阵阵涟漪,再不能平静。
她既担心这消息是噩耗,哥哥早已不在人世,又?担心哥哥仍活着,却活着不如死了?地难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些拍花子四处贩卖孩童,拐走她的哥哥,难道还能大发善心地将他们卖去富贵人家,做吃穿不愁的富家公子吗?
或许于她和温氏来说,沈连州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在今夜,她却实在忍不住了?,她太?想?知道哥哥的近况和下落,无论这消息是好是坏,她都?愿意?去承担。
书?封上写ω*?着“团儿亲启”四个字,沈棠宁深吸口气?,待拆开?信,看到薄薄纸笺上那一行清隽简单的小字时,先是松了?一口气?,略作思忖,旋即又?深深地蹙起眉来,低头怔然不语。
“你在干什么?”
浓浓夜色中,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突然飘了?过来。
第43章
谢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的刹那,沈棠宁心口如雷狂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萧砚的信塞进了胸口。
“没?做什么!”她说。
放杂物的橱柜搁在外间的西?墙根下,沈棠宁转过身,谢瞻穿着一身亵衣站在落地罩旁,清幽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脸色看着却?有些阴沉。
沈棠宁还镇定?地冲他一笑。
不知为何,沈棠宁天生作?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谢瞻似乎不喜欢萧砚。
半年前谢嘉妤和萧薇便?是因绿绮的缘故,两人撕破脸打?得不可开?交,在冯茹的挑唆下,谢瞻更是勃然大怒,冲她大发雷霆,她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
绿绮是萧砚赠她的信物,谢瞻是清楚的,沈棠宁不敢用哥哥的下落去赌谢瞻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会不会允许她与萧砚私下相会。
尽管她与谢瞻并无夫妻之实,但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畏惧谢瞻的,以前便?算了,她讨厌谢瞻,自然不在乎他的想法和意愿。
今时不同往日,她想能与谢瞻相处融洽,既是感激他为她做的一切,也?是希望和离时两人能分开?得体面一些。
所以她选择了撒谎隐瞒,“没?做什么,给娘和十二郎做了两双鞋,我想……想请安的时候给娘送过去,一直忘了,半夜想起来就赶紧拿出来,怕明日又忘了。”
她到底还是不会撒谎,紧张地说着,后面话才勉强捋顺了些,说完后背冷汗涔涔。
谢瞻瞥了一眼她的胸口,“嗯”了一声。
“早些睡吧。”
沈棠宁见他未起疑心,心神方定?,遂跟着他一前一后上床歇了。
-
萧砚在信上并无只?言片语提到沈连州的下落,他道?纸短话长,这件事当面说得更清楚,哪怕沈棠宁晓得他心思不纯,却?也?不得不去赴约。
约定?的日期是六月初二在普济寺见面,所幸不是谢瞻生辰那日,这日沈棠宁便?借口去普济寺上香,驱车离开?了镇国公府。
人多眼杂,知书与知墨她原是不想带上的,奈何她刚是和王氏禀告过这事,谢瞻当夜就知道?了,不由分说就命她带上这两人一起去普济寺。
“我去去就回,不必带这么多人,再说普济寺清净,我带那么多丫鬟去做什么,有锦书和韶音陪着我就够了。”
“你若嫌人多,留下你的丫鬟在家守着便?是。”
隔着帘子,谢瞻的语调很平静。
“你也?可以不去。”
沈棠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着就带着吧,反正她正好趁此机会和萧砚说清楚了,以后再不相见。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再与萧砚有任何牵扯,她宁愿求谢瞻帮她找哥哥。
“我还是去吧。”她说。
黑暗中,谢瞻没?再回应她,一语不发地掉头?回了床上。
沈棠宁没?有多想。
普济寺位于京都城西?外的妙峰山,妙峰山风景秀丽,山势陡峭,多奇松怪石,一路行来山花烂漫,山路尽头?静静地矗立着一座拔地而起的罗刹古寺。
沈棠宁在大雄宝殿内上了三炷香,拜罢顺道?求了根签。
“自尽苦难白龙乡,几年疑虑变为祥。今朝得到极寒地,拔尽浮云见太阳。阿弥陀佛,依照签文所示,女檀越求的这枚签正是上上签!”
僧人微笑着道?:“既是寻人,还请沈檀越耐心等待,总会有拨云见日那一日。”
沈棠宁欣喜不已,连日来眉宇间的积聚的忧愁霎时烟消云散,笑逐颜开?。
末了咬咬牙,把自己这段时日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五十两银子都捐了做香油钱,那僧人谢过她,延引着她去后面的净室中暂歇。
知书和知墨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像两尊门?神似的立着岿然不动,锦书走过来,寒暄两句,亲切地递给这两人一人一杯水。
不消片刻,知书和知墨便?都捂着肚子去找茅厕了。
沈棠宁披上披风,快步出门?,去了与萧砚约定?好的小院会面。
这小禅院名为莲花院,是她从?前未出阁时常居住的祈福之所。
也?是她和萧砚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禅院附近是一片植满了莲花的水域,由寺西?贯穿半个普济寺,到盛夏时芙蕖灼灼盛放,莲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此时莲花尚未开?放,只?能看到大片大片肥厚的莲叶随着微风在池水中摇摆。
此处幽静,人迹罕至,沈棠宁推门?进去,一个月白色的人影负手立在一扇爬满葡萄藤的缭墙下,不知看什么看得入了神,听到动静,他立即转过身来。
“团儿!”
萧砚一喜,一个箭步就走到了沈棠宁的面前,望着她柔声道:“我便知你一定?会来!”
沈棠宁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与他稍稍拉开?距离,垂了眼不卑不亢道?:“侯爷,你在信中说找到了我兄长踪迹的线索,我十分欢喜,故今日赴约,难为你不辞辛劳心中挂念着我一介小女子之事,还望侯爷知无不言,待来日寻到兄长,妾身必衔环结草以报。”
说罢便冲他福身施礼。
萧砚急忙扶住她道?:“团儿,你与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他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片刻后却?并未松开?,而是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细细摩挲,沈棠宁吃了一惊,想去抽自己的手?,萧砚反而攥得更紧。
沈棠宁抽了几下,自知争不过他,只?好放弃了挣扎。
“侯爷,我背着世子出来与你私会已是不妥,还请你尽快告知我家兄下落。”
又道?:“从?前是我亏欠了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补偿你,只?是请你不要这样!”
萧砚何曾见过她这般冷淡客套的模样,一时心里?因她赴约而生出的欢喜被尽数掐灭,如同油煎一般难受。
“不是你亏欠了我,是我亏欠了你。”
萧砚看着她许久,忽用力把沈棠宁拥进怀里?。
“团儿,你与谢临远和离吧,我娶你!你相信我,这次绝不会再辜负你了,如果你不愿意回来,我会带你北上,我们两人永不回京都,或者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
他语气坚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为此下了极大的决心,哪怕斩断所有退路。
沈棠宁心里?深深叹了口气,顺从?地一动不动
“即使?我与别的男人有一个女儿,即使?这个孩子是我婚前与他私通结下的果子,你也?丝毫不会介意?”
说不介意那是假的,萧砚介意,非常介意!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染指!
他恨不得杀了谢瞻,将他剥皮去骨,明明沈棠宁本该是他的女人,是他费尽心机才求得而来,是谢瞻无耻地玷污了她的清白!
萧砚慢慢松开?她,望向她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嫉恨与痛苦,面上却?依旧温和似水。
“我不介意,因为这不是你的错,是他无耻地玷污了你。团儿,我们以后也?会有孩子,你若喜欢,你想生几个,我们便?生多少个。”
他轻语柔声地说着,既是保证,也?是承诺。
沈棠宁抬眼看着他,眸光静静的。
“仲昀,你想让我为了你,抛弃女儿与至亲?”
萧砚心头?飞快地掠过的一丝慌乱,他勉强一笑,轻声道?:“我不是让你抛弃女儿和至亲……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把你娘一起接到北境去,我帮你治好伯母的眼睛。”
至于圆姐儿,萧砚打?量着她的脸色,“孩子毕竟姓谢,谢家人恐怕不会放她随你离开?,”顿了顿,放柔了嗓音哄道?:“团儿,我们以后也?会有女儿的,你若实在想她,等我们安定?下来,我再想办法,我们一起回来,帮你见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