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阿燕抬眼望去,面色惨白,瘫身跌坐在廊道中,一时缓不过气来。
冗长的宫巷两端,容貌登对的男女,彼此站在首尾两端,时隔四年,期间隔山隔海,分属两个不同世界,各有经历。
男人昂首阔步走近。
女娘娥娜翩跹向前。
山路十八道曲折婉转之后,又重新汇集在了一处。
望着那张俊郎无双的面容越凑越近,徐温云忽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不知为何,鼻头微酸,有些想哭。
“臣妇见过皇上。
皇上万安。”
李秉稹亦有些心绪翻涌。
他知那日她必是被吓狠了,所以极力?忍耐着没有现身,给了她几日缓冲时间。
人虽未到,但不妨碍她这几日在云玉宫的一切举动,都经由悦儿传到了他耳中,现下再见,她面上虽还有些不安,人却尚算得上镇定。
这妮子谎话?连篇,诓骗过他许多。
其实若不是那张假户籍在其中作梗,后来又岂会有郑明存什么?事,早在三?年前,她就已经入宫伴在他身边了。
想到这些隐瞒与隔阂,李秉稹到底还有些生?气,再加上身份使然,他也压根无法做到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心平气和说话?。
只压下心中在意。
言语中略带讽刺,就像是淬了冰。
“一日夫妻百恩,郑夫人又何必这般生?分呢?
今后见了朕,无需多礼。”
单这句话?,就让徐温云心揪成了一团,好似在被烈火油烹。
不是不明白皇上或对她还有几分念想,否则那日自尽时候,他又岂会阻拦。可就是这残余的情意,让她委实坐立难安。
要么?就将她一剑杀了。
要么?抛却过往,不再有任何干系。
可这好似都不在陆煜计划当中。
他偏就要这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猫挠似得抓缠一下,这又是在闹哪出?
他莫非就当真爱她爱到难以自抑么??有多爱?
能爱到得知借种求子真相后,依旧能够宽宥原谅她么??
这么?可能?
想当年,他也就只给了她个通房的名分而已啊,现在不够就是报复心起,将她当个玩意儿玩耍逗弄罢了。
等再没了半分心思,也就是她引颈待戮之时。
现在提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
不过就是在羞辱罢了。
“今非昔比。
君臣礼数不可乱,臣妇不敢造次。”
李秉稹将她的不安都看在眼里,沉寂的眸中,泛出晦暗不明的幽幽光波。
他此番来,并?不是让二人关系更?加雪上加霜的。
垂下凤眼,看了眼她腰间裙摆,清凌凌问了句。
“论?请安的礼数,你倒是全?得很。
可没了步禁,裙摆乱飞,就不觉得失礼了么??”
提到步禁……
自从那块玉玦碎了之后,徐温云一时也没心思挂上新的,现穿堂风过,确裙摆肆意翻腾纷飞。
徐温云只当他是在责难,面上流露出些难堪神情,正想要致歉,却见他由身后伸出手掌,向下展开……
银白色的绸线挂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那枚已破碎的玉玦,悬落而下,在半空中悠悠荡荡。
“既是随身带了多年的物件,又岂能随意破裂丢弃?碎玉确难全?,可朕还是命人尽力?修复,做成了金镶玉的款式。”
宫匠手艺精湛,将玉玦碎裂的两端以纯金镶嵌,雕刻上并?蒂双莲的花样。
让那枚原本平平无奇的玉玦,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色彩。
徐温云瞳孔微扩,只觉心跳越来越快,不由顿然抬眸望去,眼见他走近,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耳旁传来声?“别动”。
她忽就僵直了身子,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九五至尊,如四年在箭场上那般,俯身屈膝蹲在她身前,指尖灵活绕过丝线,将那枚玉玦,复又重新挂在了她腰间。
“今后不得将此物随意丢弃,损毁。
此乃谕令,不得违逆。”
徐温云大脑懵然一瞬,浑身动弹不得,望着眼前神色郑重且认真的男人,袖下指尖都在轻微颤抖。依着身份,她应该要推拒的,可这幕实在让她太过触动,以至于?喉头哽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秉稹站在她身前,忽就望见前方?宫巷转弯处,出现了个着了绯色官袍,腰间银极花带銙的官员身影。
眼底一哂,唇角微扬,讥嘲笑笑。
而后,抬手伸向袖中,翻寻出那根她欲要用来自裁,却被他阻止掉落的钗镮,当着那男人的面,递向徐温云。
带了些意味不明,暧昧不清……
低声?细语道。
“……郑夫人。
你这钗,落朕那儿了。”
第五十九章
自徐温云面圣出宫那日起, 郑明存就开?始变得很忙,职上出了岔子,当夜就被工部调了回?去?处理。
接连四?五日都忙得头脚倒悬, 压根没时间回?府,晚上也是在职署草草安歇。
今日终于得了几分空闲,恰巧在宫中当差,又得知?妻子连日来在云玉宫扎灯,便?想着去?尽尽丈夫义务,关切慰问一番, 顺便?让她回?家给?他送几身换洗衣物到署衙去?。
他对宫中甚为熟悉, 几乎是掐准了妻子归府时间去?的,谁知?才穿过道宫廊, 转弯就望见了还钗这幕。
冗长幽深的宫巷,静悄悄的, 只有穿巷而?过的呼啸风声,四?周一个宫人也无。
只那个杀伐果决的英武帝王, 与他温婉贤良的貌美妻子,相对而?立。
眼?见皇上直勾勾看着他的娇妻, 低声哑语道。
“……郑夫人。
你这钗,落朕那儿了。”
妻子脸上神情慌乱至极,既是敬又是畏, 伸出指尖颤巍巍接过发簪,低声回?应, “臣妇谢过皇上。”
而?后, 皇上俐落转身离去?。
阿燕由廊间快步行至妻子身侧, 贴耳示意,她这时才顿然朝他所在的位置望来……
眸光震动, 面色惨白?,面上神情愈发惊惧。
徐温云这才猛然意识到,郑明存方才就在身后,此时无法,只得攥着手里?的那根钗,硬着头皮迎上前去?,“郎主?。”
郑明存眸光骤紧,脸色阴冷得吓人,太阳穴旁的青筋,猛然跳动一下,眸光沉沉觑着那根钗环。
落在他这个做丈夫的眼?中……
这事儿就显得尤为蹊跷了。
须知?发簪这东西,轻易是不会掉落的。
尤其?徐温云是个谨慎之人,那日面圣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必然是错乱不了半分,且贵妇觐见,宫规礼仪约束着,请安的动作弧度都不会太大,所以?断不至于碰撞到头顶的发簪。
可它偏偏就掉了。
还碰巧掉落在了养心殿中。
而?更为吊诡的是。
寻常大臣或者命妇,如若落失物件,大多会由内务府旁查清楚之后,寻到失主?,再由内监交还。
可这根钗,却是由日理万机,近来忙于盐税改革事宜,用膳都抽不出身的皇上,亲自交还到了妻子手上?
这诸多不合理处,全都汇聚在一起……使得郑明存当下就疑窦丛生,他有心要盘问个清楚,可皇宫重地,眼?线众多,此等场合下,他当下终究没说什么。
只借口送人回?府的路上,待车架过了护城河的石板桥,他才终于没能按捺住,攥紧了拳头,充满了讽刺与挤兑,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了句。
“要不还得是夫人有魅力有手段呢?
不仅连借种求子,此等比登天还难的事儿都能办成功,现下还勾得素来不近女色的陛下,都亲自还钗,对你这般格外与众不同。
得妻如此,实乃我郑明存之幸啊。”
这阴阳怪气的话语落入耳中。
徐温云立时心中不爽了起来。
只那日面圣后,她就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无法与外人诉说,心中积压着的惊惶与忐忑,压根就寻不到个出口。
可谁知?入宫应对完喜怒无常的皇帝,调转过头来,因为区区一根钗,还要在郑明存面前吃挂落。
且这人竟还有脸提借种求子之事?
想要以?此来对她肆意羞辱?
徐温云心头的怨愤,终于也有些?绷不住了,玉面上挂了层寒霜,狠咬着唇壁,眸光中亦有些?疯魔的猩红。
“可不就是郎主?之幸么?
若非娶了我,郎主?现在只怕还苦于膝下没有血脉,兀自为无法继承爵位而?苦恼着,哪里?来得今日步步高升,备受赞誉,家庭圆满的好日子?”
此言语刁钻狠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