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皇帝离开花厅,去的就是庭院!
徐温云原还担心那两个男人?见面以后,或会生出些什么风波,可现在看来,大可不必操心了……
由辰哥儿现在都还不见人?来看,他这?是滞留在了庭院中,必然已与李秉稹见过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徐温云如遭雷击,四周人?声鼎沸,她却仿佛失聪了般,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瞳孔微扩,脚底软到险些就要站不住。
阿燕立即上前?,伸臂即使搀住了她,而后同何?宁随意寻了个由头?,就将主子搀到了僻静处。
阿燕懊恼到直接流出两道清泪。
“都怪奴婢办事?不力。奴婢去涛竹院传完话后,就该直接留在那儿的,若奴婢与乳母两个人?都守在他身旁,那孩子就不会跑出去外?头?了。”
阿燕哭得唇瓣都抖了起来,五内俱焦抓握住主子的手,颤着声线,
“夫人?,辰哥儿他是龙种,必丢不了性命,可你?我就不一样了……不如趁着现在人?多眼杂,无人?顾及我们,赶紧跑吧?”
可现在跑,只怕会死得更?快。
徐温云早就察觉到,不知不觉中,庭院四处早就站了约莫七八个太阳穴高高隆起的练家子。
他们混迹在宾客中,脸上却没有?丝毫恭贺的笑意,眸光警觉,锐利如鹰。
好几个撑起门楣的郑家长辈也不见了,就连寿星郑广松,不知何?时脸上的笑意也没有?那么畅然了……
好似有?张看不见的无形大网,在缓慢而又?精准地收拢紧缩。
罢了。
当年种下的因,已到了食恶果之时。
她戴着面具,在这?偌大的容国公府,扮演贤妻良母这?么多年……也属实累了,演不动了。
徐温云抬手帮阿燕拭去眼泪,凄然笑笑,秋风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微乱,充满了透明的破碎感。
“不准这?般鬼哭狼嚎的。
今儿可是大好的日子,若是让旁人?瞧见你?这?般,还以为我这?个嫡长媳不会管教女使呢。”
“就算出了何?事?,不还有?我这?个做主子的给顶着么?”
第七十章
“就算出了何事?, 不?还有我?这个做主子的给顶着么?”
那也得顶得住啊。
这塌天?大祸砸下来,莫说徐温云一人,只怕整个容国公府也不?够填的。
木已成舟。
已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徐温云便彻底由那股子提心吊胆的劲儿中缓过来。凡事?要往好处想, 她现在只庆幸,早早就交代过弟妹与?容国公府撇清干系,这月余来与?他们来往得也算不?上密集。
就连今日容国公府诞辰,他们也因着庶务耽误,无法到场。一个因公被压在翰林院闭关编纂实录;一个忙着处理绣坊事?务,累得发了高热, 在榻上好生休养。
所以就算是东窗事?发, 也理应连累不?到他们头?上去?吧?
其实死到临头?也没什么。
忍气?吞声七八载,好歹把两个弟妹, 由衡州那间漏风残破的屋宅中拉扯了出来,一个成了状元, 一个做了能独当一面的绣坊掌柜……这么算,倒还是她赚了。
这么想想, 徐温云觉得好受多了,如定海神?针般轻拍了拍阿燕的手。
“瞧见这宴上的山珍海味了么?
哪管它洪水滔天?, 待会儿先好好吃席!就算是死囚,咱这断头?饭也是豪华版的不?是?”
这话残忍荒诞,又带着几?分滑稽。
阿燕哽咽声微顿, 怔愣几?息后,那股人之将死的心酸复涌上心头?, 实在没能忍住, 哭得更厉害了。
主仆二人的异样, 终究还是引起了何宁的注意。她不?明所以凑上前来,“好好的怎么哭上了?快收声, 仔细婆母瞧见嫌晦气?,拉你这婢子下去?打?板子。”
徐温云笑着解释,
“无甚。
她粗枝大叶没能看好孩子,让辰哥儿跑到后头?庭院去?了,我?这不?担心冲撞皇上圣驾,不?过训了几?句,她便在这儿哭嚎上了。”
“有甚好担心的?
堂堂天?子,能拿个黄口小儿如何?”
何宁咳了一声,凑过来低语道,
“我?也是方才知道,皇上一直待在后院没走哩。许是常年孤家寡人,未曾得享过阖家欢乐的福,让内监悄摸唤了好几?个族中的孩子去?作陪,正在后头?比赛踢蹴鞠呢。”
徐温云薄唇轻抿,眼底一暗,闪过些复杂神?色,“……皇上今后,倒确是能享儿孙绕膝之乐了。”
厅堂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在一片热闹喧嚣中,个不?起眼的无须内监,轻声移步至主管刑狱审问的刑部尚书白大人身旁,也不?知耳语了些什么,使得白大人笑脸一僵,寻了个借口离开前厅,急步匆匆往后院走去?。
不?比前院的熙熙攘攘,笑语盈盈。
后院充斥着满满肃杀之气?。
秋蝉长嘶,苍天?古树的枝桠,在墙上投出虬枝盘曲的影子,院外站了整排的御林羽卫,身披银钢铁甲……整个世界仿若都被染成了片沉闷的暗色。
西北处,正在施刑打?板子。
也不?知打?了多少人,宽厚的木板上已被血染成了红色,地砖上亦被溅上烂肉,空气?中偶尔飘来几?声惨叫声,就被迅速捂堵在吼嗓中。
在如此氛围下。
东南角的蹴鞠场,十数个孩子的嬉笑玩闹声,就显得格外有些谲诡。
而?李秉稹身姿笔挺,负手立在高阁之上,将院中发生的所有一切尽收眼底,眸光如寒冬弯月,冷沉沉,让人不?寒而?栗。
只望向那个稚巧软萌的男童时?,才会泛上些暖意。
事?情倒也不?难查。
亏得着寿宴,压根都用不?着四?处张贴海捕公文抓人去?。
楼下。
刑部尚书的问询声,以及各种证人的证词,极其清晰传入了阁间之人的耳中。
带上来的是个奴仆,眼见前头?几?个忠心不?二死不?开口的,都被带下去?打?了板子,便只软着膝盖,跪在地上抖若筛糠道。
“小少爷确是三岁半,并非三岁。
夫人分娩那日,奴才就在后头?烧热水来着,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四?年前下流星雨那日生的。可家主吩咐了,道今后如若有外人问起,通家老小都要统一口径,瞒报半岁。
奴才们也只能照办,并非是有意隐瞒的!大人饶命啊!”
而?后抓来了个容国公府的近亲。
是个妇人,院门口的那排御林羽卫就足以让她肝胆俱颤,更是从未见过屋中这般开堂问审的架势,刑部尚书将惊堂木一拍,便也什么都说了。
“……他们都说辰哥儿只有三岁,实则我?也早就起疑了。按理说他们夫妇两个成亲三四?年,是好不?容易才得的这个嫡孙,却也不?见容国公府办个满月酒周岁宴。
自打?能抱出来见客起,就已经是快能走路的模样了,我?们这些外戚,没有一个见过那孩子襁褓中是何样。”
最终将此事?板上钉钉的,是旬太医的证词。能在京城中当差,自是见过些风浪的,因着医者?的身份,更是知晓不?少高门侯府的秘幸。
站在厅堂上神?色自若,不?惊不?慌,刑部尚书问什么,他就揣着手老老实实答什么。
“郑夫人的这胎,是我?在三年多前流星之日亲自接生的。犹记得她那时?难产,短短两个时?辰就血崩三次,险些没能撑下去?,是进了鬼门关后,生生被拽回来的,也是因此血气?双亏,在榻上养了一两年才痊愈。”
“……那孩子才一落地,小郑大人就当众嘱咐,道早就去向清峰道长算过一挂。
青峰道长道此子乃天?上吉星降世,可却命运多舛,或活不?过成年,如若想要逃过此劫,那就须得将他的年龄报小半岁,以此瞒骗上天?,护他周全。
清风道长可是预判过国运的高人,卦无虚空,字字精准,我?自也是对?此深信不?疑,也就配合着这么着对?外说了。”
……
过了没两盏茶的功夫,众人的证词,就被刑部尚书送至阁楼之上。
李秉稹不?动如山站在廊下,身周气?场只愈发凌厉,眼眸森然,手掌攥紧成拳,骨节都掐至泛白。
所以他猜得没错。
辰哥儿果然就是他的骨肉。
徐温云竟胆敢背着他生了个孩子!
就在京城,养在了容国公府。
与?他眼皮子底下,活生生长到了快四?岁!
李秉稹深吐出口浊气?,眸底的锋利加了倍,漆黑的瞳孔中凝结着漫天?冰雪,被团幽寂的怒海笼罩其中,完全没有消融的迹象。
他扭头?望向郑明存,就像在看团将死的烂肉,冷沉的语调中,带着漫天?的杀意与?狠戾。
“……容许妻子生下其他男人的种,还费尽心机为其隐瞒,总该不?会是爱妻心切这么简单吧。
郑大人,给朕一个原因。”
楼下的证人一个接一个。
证词一重又一重。
说出来的每字每句,无疑都将郑明存更往死路上推了一步。
郑明存的心理防线逐步溃败,贴身的中衣已然湿透粘在肌肤上,巨大的波涛在胸膛中横冲直撞,直到沉寂成一滩死水。
他跪在地上,虽还保持着世家子弟的风范,身姿直挺,可却散着瞳孔,已然是副不?知死生的模样。
但凡在团乱麻中,理出了一根线,那便能抽丝剥茧,逐步探明真相?。
有些事?情迟早也会被翻查出来。
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