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以?往郑明存每每因公事当差不顺心时?, 辰哥儿这么着抱一抱,亲一亲,黏黏糊糊一阵, 也就什么都好了。
且随着辰哥儿这一句。
其他孩子也争先恐后表现了起?来。
首先就是何宁的毅哥儿。他也是继承了何宁的莽撞性子,捏着小拳头,紧绷着憨然的脸蛋,眸光坚毅道,
“是谁让叔伯生?气了?叔伯告诉我,我去帮你?捶他。”
“怎么能?惹叔伯生?气呢, 简直太过分了。”
“就是, 那人必定是个大坏蛋。”
“我们把他包围起?来,和他讲道理, 让他给阿叔道歉。”
“我拿弹弓射他!”
“……我扔小石头砸。”
其中容国公府二房家的一个女童,两岁半, 生?得如瓷娃娃般,凑近到李秉稹身前, 伸出?小手由袖中费劲吧啦掏出?几颗糖果,轻放入男人粗粝的掌心。
仰着天使般的精致面庞, 宛如天籁安抚了声?,“阿伯吃糖,甜滋滋的, 吃过就不难受了,都是秀秀偷藏的哩……”
不过都是群奶娃子, 现个个义愤填膺着, 声?势倒像极了结义的梁山好汉。
李秉稹造过万邦来朝的盛世。
却并未被群奶娃娃如此簇拥过。
就算心里再?生?气, 再?觉得不痛快,也多少?在这此起?彼伏的奶声?奶调中消减了些, 甚至怕吓着孩子们,黑沉着的脸色,也微微缓和。
却也还是不说话。
容国公府的生?机
或就在这群孩子身上了。
徐温云投给立在门口,面色忐忑的阿燕个欣赏的眼神,而后立即揪着辰哥儿问?道,“辰哥儿喜不喜欢和大伙儿一起?玩儿?”
“当然喜欢呀。”
辰哥儿又往李秉稹额间亲了口。
“那如果…如果毅哥儿他们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不见了?
不见了我就找他去。”
辰哥儿眼见亲吻攻势效果有?限,竟开始伸手挠男人胳肢窝那块痒痒肉。
“要是再?也找不回来。
……此生?都见不了了呢?”
孩子单纯,只将此话当了真。
辰哥儿顿时?觉得伤心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安慰李秉稹,小嘴一瘪,眉眼皱在一起?,硕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无比委屈扭头问?毅哥儿。
“为何会此生?都见不了?
毅哥儿,你?们都要去哪里,为何不带上我?”
毅哥儿受到感染,一时?间也哭了起?来,“婶母为何这么问?,是母亲要带我回陇西么?呜呜,我哪也不愿去,就要和辰哥儿永远在一起?。”
徐温云不过寥寥数语,就使得气氛瞬间沉闷,方才?还都如小太阳般,现下都一个个都颓丧着,如焉败在墙角的幼株。
徐温云眼见李秉稹面上闪过几丝若有?所思的神态,便知?目的已然达到,立即将语调转换到欢欣悦耳,囫囵着将孩子们哄了哄,而后使了眼神给阿燕。
阿燕福至心灵,在门外轻喊了声?,
“大家都是好样的,呀,眼看着前头就要开席了,都快出?来,待会儿随阿燕姑姑吃冰酪去。”
辰哥儿是个惯好哄的乖巧性子,现在已经多云转晴了,临了都还有?些放心不下李秉稹,只又软糯奶声?嘱咐了句,“伯伯你?好好的昂…”
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踏出?了房门。
空气骤停。
落针可闻。
原本房中还充斥着雷霆万钧之怒,颇有?些荡涤肃清的狠辣劲儿,现在被群奶呼呼的小团子搅闹了翻……气氛陷入了怪异的沉寂。
李秉稹将臂膀搭在黄花梨木官帽椅的椅背上,抬手轻捏着鼻根,剑眉却还是紧紧蹙起?,透着股不得疏解的愤懑。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外头御林羽卫的尖刀,可不知?何时?就要落在郑家人的头上……徐温云揣手在他身旁默了几息,而后干涩着嗓子,小心翼翼再?次极力?劝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
兹事体大,就算看在辰哥儿的面上,也还请皇上三?思。辰哥儿是在被容国公府抚养长大,他不仅与孩子们交好,也很得其他各院长辈们的喜欢,与容国公府诸人实在感情深厚……臣妇实在担心,如若皇上一意孤行,只怕会有?伤今后的父子之情。”
听到这番话,李秉稹的眉头不由蹙得更深了几分。他何尝不知方才?那幕,是那个狗腿子婢女特意搅闹出?来的。
可就算如此,也的确让他意识到,方才?气急之下,并未来得及考虑到辰哥儿的感受。
辰哥儿现已到了记事的年龄,并不是个襁褓小儿。抄家灭族这么大的事儿,就算能?瞒过得了一时?,也决计瞒不了孩子一世。
年少?无知?的孩子眼中,郑明存才?是父亲,容国公府才?是家,而他这个生?父,现如今不过就是个外人而已。
若辰哥儿意识到,自与他相认的这天起?,就再也看不见容国公府的亲眷与以往的玩伴……那他在孩子眼中,无疑就是个恶人,或许因此父子离心。
虽说男人并未搭腔,可徐温云还是由此看出?了丝松动的迹象,将语调放轻放柔到了极致。
“……且皇上宅心仁厚,总不会忍心看方才?那么多天真烂漫的孩子,在半个时?辰后一命呜呼吧?”
李秉稹攥紧方才那小姑娘放落在掌中的糖果,掀起?狭长的眸子,冷厉厉斜乜她一眼。
“不必给朕戴高帽子。
罪臣家眷,就算黄口小儿,朕也必不会心慈手软。”
李秉稹并非是自小就受看重,无波无澜当上皇帝的,这把龙椅,实则是他在尸山血海中争来的,万事只讲究斩草除根,没有?无由来的心慈手软。
这寒森的语气,落在徐温云耳中,她只觉得心头猛然挑空一拍,通身都有?些僵硬,一时?间也不敢接话。
此时?庄兴由门外轻步走了进来,朝前呵身,恭谨道了句,“皇上,太后娘娘听闻您要屠戮容国公府九族,由宫中传下话来……”
“她老人家道,虽还不知?容国公府所犯何罪,可如今已是百夷鳞集,圣宫煊赫的太平盛世。并非皇上初登基时?,须以?铁血铁腕镇压逆党的年月,若非是犯了忤逆谋反的大罪,皇上还是切莫伤及无辜,徒增杀孽。
史官有?笔,需顾身后之名。”
因着郑广松以?往在朝堂上的口诛笔伐,陆霜棠确实不待见容国公府。
可由这几年容国公府被打压得气焰全无,事事顺服的份上,念在他们祖上为祁朝立下过丰功伟绩,也难得开腔劝言了这么几句。
庄兴尖细着嗓音,口传太后娘娘的此番旨意后,徐温云适时?垂头跪了下来,脊背挺直,再?次劝谏道。
“臣妇再?次请求皇上开恩,饶过容国公府满门。因公,未免朝堂动荡不安,群臣人心不稳;因私,皇嗣如今尚且年幼,经受不起?如此大的波折,需得徐徐让他得知?真相,绝不可操之过急……还望皇上三?思再?三?思,慎重再?慎重。”
这清泠泠的嗓音,响彻在高阔的殿宇中,碰到壁柱后又回弹,久久不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李秉稹眼底的那起?子恼恨才?终于消散了些,面上显露出?些漫不经心的倦怠之色,他声?音很轻,透着种长期身居高位的威严。
“……前头开席了么?”
庄兴上前躬身禀报,
“回皇上的话,离开宴约莫还有?半柱香的时?间。”
李秉稹面上无波无澜,眼底幽寂的怒火,却并无消融的迹象,他悠悠转了圈指尖的扳指,疏离寒淡道。
“六十花甲,也是不易。
去让阁公放宽心,该吃席吃席,该听戏听戏,万事都延后再?议。”
庄兴听出?皇上话语中的宽饶之意,一直紧绷的面色,也终于略微松快了些,乖觉地朝前弯弯身子,轻道了句。
“奴才?这就去传皇上御旨。
顺道去同章统领说一声?,让他将那一百的巡访卫兵给撤了,让其继续回任上当差去。”
说罢,庄兴便后退着撤了出?去。
眼见容国公府终于能?够免受其害,徐温云心中一阵庆幸,长舒了口气,笔直单薄的身姿缓缓跌坐下来,还不忘嘴上奉承着。
“陛下英明神武,宽宏大量,虚怀若谷,德政如山……臣妇替荣国公上下数百口人,敬谢陛下大恩大德。”
李秉稹由鼻腔中轻呲出?声?,挑着眉峰,居高临下觑视着她。
轻挽云鬓,肌肤胜雪,乌羽般细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脖颈白皙欣长,单薄的身姿曲跪在地,透着满满堪折的破碎感。
男人眸光中透出?些琢磨不透的暗光来,语气冷漠如铁。
“现在谢恩,不觉得为时?尚早?
你?的罪,朕还未来得及论……”
第七十七章
永安街。
容国公府。
最先感受到府中氛围变化?的, 是?在府中往返巡逻视察的家丁。
区区几盏茶的功夫,后头庭院中的楼阁之上,那?些带着煞气, 翻腾跳跃的龙鳞影卫不见了踪影,严阵以?待的御林影卫也撤走大半,只留了两个驻守在了庭院入口处。
一场巨大的灾难,在几乎所有宾客都蒙在鼓里的情况下,消弭于无形。
庄兴嘱咐完小?黄门去给章休传完令,正沿着长廊往回走, 抬眼就?撞上了踏出房门的徐温云。
他立即将身子弯低几分, 迎上前?去,带了几分唏嘘道。
“夫人忠肝义胆, 您那?婢女也是?个有胆气的……须知万岁爷的决定,轻易无法逆转, 您主仆二人今日?可生生将容国公府上下救出了水火,奴才实在是?佩服。”
徐温云心?中各种?情绪真当真着, 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着前?路的迷茫。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不过还是?扯着嘴角笑笑。
“公公谬赞了。
……额,皇上担心?孩子太久没人照料,许我先去前?厅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