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庄兴闻言点?了点?头, 眼见她面?色惨白,略有些魂不守舍, 晓得方才必然是?被龙威唬住了。
不由又得在二人之间调解几句。
“乍然发生此事, 陛下震怒实属理所应当, 且洒家说句公道话,此事夫人做得实属不甚地道, 陛下叱骂几句,散散火气,夫人切莫放在心?上。”
从寥寥几次打过的交道来看,这?位太监总管对她多有提点?,并非是?个被宫规蚕食了心?智的恶人。
徐温玉明白他说的道理。
“不敢对皇上有怨言。
都是?臣妇应该受的。”
庄兴揣着手,又悠悠叹了口气,
“离事发不过也就?不到一个时辰,万岁爷估摸着还得且气一阵呢,不过夫人莫怕,无论如何,您这?条性命是?保住了。
……且夫人的好日?子呐,指不定还在后头呢。”
徐温云佯装听不出这?话语中的深意,只囫囵着应了声,就?踏出庭院,往前?厅去了,娉婷的倩影消失在了月洞门的转角处。
以?往庄兴还有些不太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万岁爷惦念了整整四年,经过今日?这?一遭,却什么?都清楚了。
天仙相貌,再加上这?幅菩萨心?肠,通人性,会看眼色,柔弱中又带着清韧……世间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呢?
咳,可惜。
偏搅闹出这?借种?求子的破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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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国公府。
郑广松一直侯在那?间偏厅中,心?如油烹般枯坐等着,直到个亲信来耳旁禀报,他得了准信后……
紧抓着椅把泛白的指节,才忽得一下松开。
郑广松勉力支起身子,悠悠由椅上站起,脚却软得不像话,得亏亲信眼疾手快上前?搀扶。
他只觉头疼欲裂,舌腔中也犯上了阵腥甜,亲信看出他脸色有些不对,不由轻声问道,“老爷,旬太医就?在宴上,不如让他来给您号号脉?”
郑广松虚弱摇了摇头。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儿,他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只强打起精神,扯着嘴角显露出个笑脸来。
涩着眼睛,略略提高音量,崖壁老松般道了声,“走,过寿!”
午时四刻。
丝竹管弦,琴瑟萧笛声准时响起,戏曲班子在台上准时唱起了八仙贺寿,将气氛推送至了高潮。
婢女们个个笑得如花朵一般,裙摆翩跹穿梭在宴桌之间,将一道道美味珍馐呈送上来。
前?厅中早就?被人置了桌椅,上头铺陈了绣着万字福纹的绸缎桌布。桌面?上摆放着镶了金边的瓷碗。
徐温云与阿燕一同回到了宴上,带着辰哥儿,与郑家的几个内妇坐在了一桌。
何宁心?眼再大,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凑近徐温云身侧,先是?照例抱怨了通……
“不是??这?偌大的容国公府究竟谁才是?嫡系啊?你们涛竹院的惯会躲懒,上到主子,下到阿燕这?个婢子……一个个的都不见了,全将这?累活儿都甩给了我们寻蘅院,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
何宁浑然不知方才容国公府逃过了场灭顶的浩劫。
徐温云望向她的眸光中甚至都带着羡慕了,她凄凄一笑,微耸耸肩,言语中带了些凄楚与无奈。
“……也无所谓什么嫡系庶出。
今日?一过,指不定容国公府就由寻蘅院掌家了。”
没头没脑的忽冒了这么一句出来,倒让何宁愈发觉得莫名,她心?头猛然挑空一下,难得正色,低声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
父亲方才开始就?神色难看,由后院走了圈回来,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几岁,还有就?是?郑明存呢,就?算陪皇上逛个园子,可哪能逛这?么?久,现开宴都未回来?”
郑家人终究会知道真相。
可借种?求子这?事儿,提起来都是?匪夷所思,格外难堪的程度,且现在此等场合也不方便?。
徐温玉只抬起指尖,执箸夹了块红烧狮子头,放入何宁的碗中,略略昂了昂下巴颏,“吃菜吃菜。”
琼浆玉液的香醇酒香,以?及琳琅满目佳肴的菜香,还有庭院中飘散来的桂花香……全部都交融在一起,令人陶醉。
郑广松坐在头桌正位上,看着眼前?这?花团锦簇,盛大喧嚣的场景,心?中明白,今日?或就?是?容国公府最后的余辉。
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一旦瘫塌,不知会是?何等凄凉的场面?。
此时。
郑家的族人们将老寿星哄抬到早就?搭好的高架上,携家带口地来给郑广松跪地作?揖,磕头拜寿。
郑广松浑浊的老眼中,隐约还闪烁着泪光,也是?强打起精神,端出喜盈盈的笑脸来,给侄孙们发了不少赏钱。
何宁这?头。
眼见徐温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当她如平日?里般在说笑,又很快被这?喜气洋洋的氛围感染,扭头就?将心?中的那?点?子迥异,抛却到脑后去了。
现在寻蘅院的三个主子。
郑明华一家三口,齐齐跪在红色蒲团上,给老父亲贺寿。毅哥儿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将背好的祝祷词忘得七七八八,只略略道了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郑广松望着眼前?这?幕,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嫡子郑明存,心?中的酸涩不由更添了几分。
此时宴上的人也开始四处张望。
“明存上哪儿去了,怎得还不来?”
“……三哥儿历来勤勉,指不定今日?都还在忙公务哩。”
“芸娘,现可就?只剩你们涛竹院没给老寿星拜寿了,还不去命人去书房,唤他出来?”
……
就?连辰哥儿都轻摇了摇徐温云的指尖,仰着小?脸问道,“母亲,父亲方才还在院里,现下在哪儿呢?”
。。
还能在哪儿?
你那?个便?宜养父……
被你的皇帝生父,关去了暗无天日?的昭狱。
徐温云一脸为难。
众人都撺掇着她赶紧去拜寿,可院中主君实则落了大狱,这?人凑不齐,上去岂不是?闹了笑话?
正在她踟蹰着要不要只带孩子上前?,且郑广松也预备着随意寻个借口,解了这?场尴尬时……
只听得前?院入口处,传来一清亮高昂的男声,“明存在此!”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齐齐扭头朝发声出望去……只见那?个原先不见踪迹的容国公府嫡子,昂首阔步踏入前?厅。
他还是?穿着那?身月牙白的衣裳,骨相周正,面?容俊秀,眉宇间带着疏朗之气,有种?林中翠竹般的清雅。
温润如玉,莫过如此。
“父亲!”
辰哥儿立即小?跑上前?,郑明存屈膝蹲下,将孩子接抱在怀中,朝那?肉乎乎的面?颊亲了口。
郑明存抱着孩子,行至还在怔愣的徐温云身前?,声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云娘,走,随我去与父亲贺寿。”
他的出现委实出乎了徐温玉的意料,不过她反应得很快,一如以?往在人前?时的柔顺模样,浅笑颔首,“好。”
两大一小?缓缓行至高台前?,跪至一排。
“儿子郑明存。”
“儿媳徐温玉。”
“孙儿辰哥儿。”
……齐齐发声,
“恭贺父亲寿辰安康。”
“恭贺祖父寿辰安康。”
郑广松在儿子出现在前?厅门前?的瞬间,就?由椅上颤巍巍站起身来,直到此刻他们一家三口跪匍在身前?,他才明白这?不是?在做梦。
儿子犯下滔天大罪,原本不该在此处,而论身份,以?辰哥儿贵为皇嗣的身份,也犯不上再给他下跪贺寿……
郑广松瞬间百感交集,笑着眼泛泪光气,由衷连连感叹,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呐。”
辰哥儿为着今日?寿宴,早就?将一连串的吉祥话背得滚瓜烂熟,现在直接脱口而出,最后以?一句“岁月如梭六十?载,福泽人间万事通”爽利结尾。
随着郑广松的一声“好”,满堂的宾客都开始附和喝彩,由各处都飘出掌声,赞美声连连。
郑广松佝偻着弯下腰,将辰哥儿抱入了中,他明白今日?皇帝是?顾及着皇嗣所以?才格外开恩,将这?孩子的头颅抚了又抚,眸光格外慈爱。
“好孩子,祖孙缘分一场,只盼你今后无论去了何处,展翅翱翔多高,都要念及容国公府才好。”
辰哥儿有些不明所以?这?番话的用意,却还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而后郑广松站起身,颇有些腆然望向徐温云,抖着唇瓣似是?想要说些,徐温云却率先温声说道。
“父亲委实不必因此歉疚,这?些年来,我徐家亦因容国公府获益匪浅,能得辰哥儿,儿媳很知足。”
看看这?么?好的孩子。
又瞅了瞅着温良的儿媳。
最后满脸失望,朝郑明存摇了摇头。
“……我的儿,你怎得,就?这?么?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