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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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头。
永安街,别苑。
许复洲抬眼,向对面自小结识的青梅望去。
她并?未刻意打扮,只穿了件艾青色的家常衣装,青丝挽起,简单缀了根造型简单的玉簪,浅浅坐在圈椅上,仪态大方,清艳无双。
按照郑家对外的说法,旁人都不知辰哥儿是徐温云的亲生骨肉。
所以现?在许复洲,以及全京城的人眼中,徐温云是个无依无靠,为夫家所不容的和离女人,是郑家的下?堂妇,身边还跟了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拖油瓶…
何其凄惨?
何其悲哀?
许复洲望见她眼底一片青黑,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的样?子,又想起郑家近日来发生的那些事,实在是为她痛惜不已。
“……云儿,这些年你在郑家受苦了,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将?你直接扣在岳州,也好过你遭受这么多搓磨。”
此处是皇帝专门安置她们母子的别苑,其实按理说,是很不该放个外男进来的。
可对这?位竹马,十?几年的情谊在心中,就算已没有了男女之爱,却也至少还是些兄妹之谊。
隐约猜到他此行的目的,徐温云想要帮他解开心结,也算是对得上?他这?多年来,在地方上?对徐家的帮扶之恩。
眼见他还是一如往常般钻牛角尖,徐温云只笑笑,并?未就着?他的话讲,只公事公办问了句。
“不知今日许大人上?门,所为何事?”
时光荏苒,许复洲也沉稳了许多,端坐椅上?,有种四平八稳的气度,面对佳人清透冽冽的眸子,他心中的话也藏不住,于是直接开门见山。
“你如今已经?和离,而我于一年前丧妻,想来这?是上?天?的安排……云儿,不如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天?知道许复洲听闻她与郑明?存和离的消息时,心里有多开心,他从未奢望过还会有这?一天?,所以现?在望向她的眸光中,满是希冀与喜悦。
“我如今在吏部?担任文选司郎中一职,在京中也置办了产业,府宅也在这?永安街上?,就离此处不远,不说什?么大富大贵,今后也绝不让你为生计发愁…”
文选司郎中,主管文官的选任与升调,影响力大的同时,油水颇丰,是个肥差要差。
对面男人温声徐徐说着?话,徐温云眸光盈盈,含笑听着?,依稀有那么一瞬,二人都觉得好似回到了少年时,两小无猜的青涩时候。
“你我自小熟稔,知根知底,就连用膳口味都相近,根本都用不着?怎么磨合……且你放心,此事我已率先?同徐绍通过气儿,他也是应了的,想来衡州徐伯父那头,也是乐意的。
……云儿,现?就等你点头了。”
在男人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徐温云听得有些入了神,她实在不禁想,如若当年郑明?存没有搀合进她的人生中,她与许复洲,应该是相当和美的一对吧。
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这?次,徐温云倒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回绝,她暗衬了衬,想着?应该如何才能让他从这?一头脑热中清醒过来。
她勾勾唇角,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气。
“……许大人方才之言不无道理,唯一没有提及的,便是孩子。”
许复洲怔愣一瞬,而后道,
“孩子并?无妨碍。你若嫁过来,我膝下?那个不到两岁的嫡长女,自是直接认你做母亲。”
“至于你带在身边的那个,他既不是郑家的血脉,又非你的骨肉……其实按我心里真实的念头,最好还是得替他寻到亲生父母,到时候再赠这?孩子笔钱财便是。”
许复洲内心中,并?不愿意养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其实论理讲,那孩子既是郑明?存收养的,那合该是郑家的责任,很不该再拖累徐温云再嫁。
如若那孩子跟着?她嫁过来,又算怎么回事儿呢?
既非嫡子,又算不得庶长子,哪怕当个继子养在家中,其实心里也觉得膈应。
许复洲这?么这?么想,实在也是无可厚非。
这?样?的反应,在徐温云意料当中,她倒也并?未生气,只是觉得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如向许复洲吐露实情。
他当年见过陆煜,入朝为官后,迟早得见皇上?,借种留子这?事儿,今后未必能够蛮得住他。
“许大人,我此生还从未有过要做后母的念头。
且不怕告诉你的是,跟在我身边那个快四岁的男童,他其实是我亲生的孩子。”
???
此 言一出?,许复洲通身都僵了僵,他眉头紧蹙,满面疑窦,略略有些慌乱眨了眨眼,下?意识有些不敢相信。
“不会啊…如若当真是容国公府的嫡长孙,郑家断不会让孩子跟着?你的……他合该就是领养来的,且都快四岁了……云儿,你这?倒是将?我闹糊涂了……”
许复洲脑中混沌着?,带着?满腹的揣度与探究抬眼望去,却见她又不说话,只恬静地坐着?,面上?一片清明?。
不会的。
一定?是因为不想要嫁给他,所以她才在此处胡诌,那孩子若不是郑家的,那莫非还是她红杏出?墙得来的么?
若当真如此,郑家哪能容得她?事情一旦捅漏出?来,不是和离能脱身得了的,只怕早就将?她沉塘了。
所以他勉力稳住心神,略扯扯嘴角,“……你若不舍,将?那孩子带来许家也无妨,切莫拿此事开玩笑。”
“且你若当真是那孩子的亲生母亲,郑家又不认这?血脉,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徐温云正想着?应该如何解释……此时听得门外传来一雷霆万钧的冷沉之声。
“朕,便是那孩子的父亲。”
第九十章
“朕, 便是那孩子的父亲。”
短短一句话,有?种气吞山河的霸气。
李秉稹甚至压根来不及更换衣裳,身上穿着的, 虽说不是上朝的龙袍,却也是皇帝日常所穿的常服。
剪裁贴身合体的靛青色葛纱袍,衣襟袖口,都?用金线绣着龙纹花样,发丝高束,顶着无暇玉冠, 带风踏入厅中?的瞬间, 有?种天神般的威仪。
厅中?的二人,瞬间都?被这股气场镇住。
徐温云倒还略略好些, 毕竟二人已经?亲密无间过了,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 现在这个时辰,他合该在养心殿与朝臣议事?才是, 怎得竟会出?现在此处?
更意外的是许复洲。
他只觉由天降下道?霹雳,瞬间僵立当场, 大脑有?些发懵。
或许是四年前的陆煜,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再加上此人相貌并无太大改变, 所以许复洲几?乎是立即就认出?了他。
这天底下能自称“朕”的,唯有?皇上一人, 可这人当年不就是个镖师么……
许复洲入京不过月余, 还未得幸见过天颜, 他下意识有?些不敢相信,可凭此人衣襟上的龙纹, 以及这擎天的威势来看,又?岂能有?假?
正在他犹疑之时,门外的庄兴适时上前,掐着嗓子云淡风轻道?了句,“许大人,怎得见了陛下,还不请安?”
虽说没?见过皇帝本人,可太监总管因着通传御令,常在宫中?走动,许复洲认得他,这一锤定?音的话语,无疑更加着实眼前之人的身份。
先是慌张,后?是惊异,然后?便是惶恐……这几?种情绪在短短几?息之内,在许复洲心中?转换着。
所以他方才究竟在做什么,竟是在和皇上抢女?人么?
塌天大祸,死到临头的巨大恐慌,如潮汐般漫过许复洲的心头。
他此时也实在顾不上什么尊严不尊严,直接当着心上人的面,面色惨白着,膝盖骨一软,瘫跪在了地上,匍倒在了情敌的脚下。
“微臣许复洲,恭请皇上圣安。”
这一跪,跪出?身份的天差地别。
也至此让许复洲彻底明白,他与徐温云从此再无任何?可能。
“平身。”
听到身前传来男人沉澈的声音,许复洲才颤巍巍站起身来,额间已是沁满了密汗,袖下的手掌也紧攥成?拳。
真真是造化弄人。
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就是天生来阻隔他们青梅竹马姻缘的。无论是四年前在岳州湖心亭,还是今时今日……每每到要与徐温云有?些什么进展时,此人都?会无端端地跳出?来。
现在,皇帝甚至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就扭头对他心心念念的青梅道?,“此处有?朕,你且先下去?吧……待会儿午膳,朕能尝到那道?湘南小炒肉了么?”
对比起同他说话时的狠戾。
皇上这几?句话的语气,可以说是温和到了一个极致,最后?那句,甚至还略略带了丝委屈。
“好,妾身现就去?给皇上准备。”
二人这有?来有?回的模样,俨然就向极了寻常的民间恩爱夫妻。
在旁的徐复洲愤懑难过,却也实在无计可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青年,入朝七八载,早就将他身上的锋锐都?磨平,更懂得皇权倾轧会是何?后?果。
此刻只将头深埋着,甚至都?不敢抬眸再看青梅一眼。
待遣走了青梅,皇帝阔步坐在主位,坐姿闲适,将锦袍轻捋,周正盖在膝上。
“那是朕与她的孩子,快满四岁。
所以你明白现下是何?状况了么……还是说,须得朕同许卿再说道?说道??”
也不知是羞愤,还是心有?不甘,许复洲的面庞已涨至通红。
能在这个年纪混迹到如此要职,许复洲自然不是个痴笨的。在这寥寥几?句之间,思及容国公夫妇一夜之间双双毙命,又?联想到之前坊间听闻郑明存身上的隐疾……七七八八也能猜到个大概。
“无需陛下提点,微臣都?明白。
无论是为徐娘子声誉,还是为皇嗣认祖归宗……微臣必对此事?守口如瓶,绝不对外透露半句。”
瞧,虽说同样都?对徐温云起了觊觎之心,眼前这许复洲,就远比那郑狗乖觉得多?。
李秉稹心中?原是很不待见眼前之人,可眼见他拳拳表明立场的模样,他倒确是觉得心顺了许多?。
“许卿,其实按你的政绩,早在两年前就能调任入京,但你可知,为何?朕今年才发调令么?”
这句话,瞬间让许复洲瞳孔骤紧。
朝中?文武百官众多?,可皇上端坐在高处,谁是真正能当大任之人,心中?自然是如明镜似的,之前一直压着他,莫非是因为他四年前冒犯了徐温云的惩罚?
许复洲瞬间头皮发麻,只觉贴身的中衣都紧紧湿粘在身上,丝毫不敢深想。
“刀不磨,不厉。
许卿,当好你的文选司郎中?,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今后自还有你效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