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姑娘
小娘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抬头盯向了正紧咬着牙尖的卢梧枝:“我饿了,你快点出去!”
“饿了……”
将这两个字极轻地在唇舌间念了一遍,卢梧枝冲着小娘子灿然一笑,仿佛在赌着什么一般,紧紧盯着她:“那么,留我一起,怎么样?”
见小娘子的眼中闪过迟疑和动摇,卢梧枝笑着朝她的脸颊伸出手。
但就在他马上就要碰到她时,她身后的陆云门将她往自己怀中搂了搂,让卢梧枝的指尖只能从她的脸颊前划过。
“让他走。”
少年贴在小娘子的耳边。
“我们说好的,你想要的梅花,只有无人打扰,我才能画到最好。”
小娘子水泽莹莹的朱唇随着她馋饿的吞咽而微微抿紧。
“那我不要卢梧枝了。”
可她的眼睛却还在看着卢梧枝,声音也并没有那么坚决,仿佛是在权衡的苦恼中好容易才做出了决定。
“卢梧枝,你走。”
被拒绝了,卢梧枝却也不恼。
他轻笑着看了看陆云门:“我还奇怪,你能让她这样对你着迷,究竟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手段。”
随后,他就盯住阿柿,坦荡极了地自信笑着朝她自荐枕席:“陆小郎君端方圣洁,许多事只怕都会做得束手束脚。而我自小寡廉鲜耻,虽然至今没有碰过其他小娘子,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能做。”
看到小娘子也专注地在看着他、仿佛被他的话引诱了一般,卢梧枝露出了他的那对小虎牙:“总吃一种菜,早晚会腻的。你也该偶尔尝一尝其他的东西,就算是为了你能长久地、不厌烦地待在陆小郎君身边……”
说完这些,卢梧枝就带着笑离开了。
只不过,等站到门外、将屋门合上时,一直没有得到小娘子出声阻拦、今夜最终没能比得过陆云门的卢梧枝,还是不甘心地握住了拳。
而屋子里,见小娘子的眼睛一直追着离开的卢梧枝,抱着她的少年也一点点地收紧了指尖。
但他仍然神色平静地拿起盛着赤色颜料的白玉小盏,安静地调着颜色。
可当他备好了画梅的一切,怀中的小娘子却还在心不在焉。
没有被她这样明确地忽视过。
明知道会这样,但少年的喉中还是生出了涩意。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垂下眼睛,看着她发间盛放着的木芙蓉花。
“你喜欢他说的吗?”
听到他的声音,小娘子这才仿佛回过神。
她嗫嚅着,垂下眼睛,声音很小,却仍足够让小郎君听清:“我只是觉得,两个,听起来,比一个更不容易饿……”
她的话无情又无义,豪赌中的少年却只是轻轻笑着亲了亲小娘子的耳尖:“没关系,你可以喜欢。但是,不用其他人,我会做好,不会让你饿到。”
小郡主耳边那对鲜红的并蒂樱桃,在小郎君的亲吻下连连生颤。
当那条素色花鸟纹锦裙的缀珠带子被慢慢挑松,不再被紧束的颈边的衫领被一点点咬开拉下,她终于转过头,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眼尾已浮上动情艳色的少年。
然后,她的眼睛就又有些转不开了。
分明是在做着多情事,可他给人的感觉却还是那么清凌凌的,就算因那抹红而生了艳,也如寒天里万千虬枝间最孤傲的那枝梅,凛然不可侵。
她不喜欢冷,所以不喜欢冬,对总是淹在雪中的红梅更是毫无兴趣。
但自从见过他眼边那片漂亮到令人惊心的红,她就频频地会想到雪中梅。
所以,花钿要红梅,今晚在榻上也要。
日后,要是陆小郎君住进了她的那间金屋子,她也要在金屋的周围也全种上梅花。
她喜欢这种颜色了。
现在最喜欢。
第124章
124
这一夜,随着小郡主在无人时将贾内监给她的那张写了字的细绢条燃尽,另一边,那位在点心肆中见过卢梧枝草书的白髭老者,也带着卢梧枝的那幅气势颇足的墨字了回家。
此时,他正在灯烛之下,拿出了不久前卢三郎代其父卢绿沉亲笔写下、邀一众德高老者族老前去香檀山登高的请帖,将那篇规整有余、风骨全无的字放到了卢梧枝那首铿锵浩荡之诗的旁边,随后端详了许久。
接着,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第二日清晨,天方濛濛亮,他便领着小仆登了卢府的门。
在同老夫人见面后,他开口便是要亲眼见见卢梧枝。
卢梧枝昨夜没能抢到小娘子的垂青,又不想再听到那阵金铃乱晃的声响,便回了他的偏院,喂着蛇在树上睡着了。
等早上被院子里的笼中鸡鸣叫醒,摘掉脸上覆着的落叶,卢梧枝忽然想起阿柿曾经在他的院尾几次想要摘走有毒的果子。
于是,坐在核桃树上的少年连忙把盘挂在上面歇息的蛇们赶了赶,摘了满满一筐核桃绿果,洗漱更衣后就要把它们带去给阿柿玩。
但他背着筐刚走出院门,就被叫去了祖母屋中,这些核桃自然也就送到了祖母和白髭老者的面前。
听老夫人说这些核桃是从卢梧枝亲手栽种、养了七八年才有了果实的树上摘下的,白髭老者马上就要卢梧枝为他剥出几个,还问起了他养树的心得。
这位老者在族中辈分高,威望大,本就给人种极压迫的气势,今日又格外不苟言笑,对着他,连老夫人身边总是挂着笑的佘妈妈都抿起了嘴角。
可卢梧枝即便听了祖母的介绍,也根本就不在意他是谁,因此对上他半点都不怵,边坐在那儿用匕首熟练地剥着核桃青皮,边对答如流。
被问及功课学问、骑射乐数,他实话实话,不谦不卑也不说一句谎。听祖母说起重阳的马球赛,他想起茱萸囊的约定,便提了一句自己会去。
老者闻言,便又试探道:“我听说,范阳卢氏主家至今还没有参加过那书院的马球赛,你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倒不如不去,万一输了,何其难看。”
“我既然决定要去,就不会怕输。但我也不会输。”
卢梧枝抬头同他对视一眼,少年锐气,勃勃英发。
“我一定会赢。”
白髭老者顿了顿,“呵”地捻胡看向老夫人:“这种神情,我还真是许久未见了。
老夫人喝茶笑笑,也不多言语。
这时,院门那边来人传了话,说是崔姚到了。
卢梧枝当即停下了处理核桃的动作,将清水盆中刷洗好的几个核桃用布裹着擦了,放到祖母和白髭老者手边的案几上,随后便出言请辞。
听到祖母准了,卢梧枝将他近乎完好剥下的核桃青皮装进筐子,准备带走。
被老者问到这是为何,他告诉他:“丢了也浪费,用这东西捣烂了后挤出的汁,涂到患处,可治皮癣。”
白髭老者听后,没忍住露了关切:“你有皮癣?”
卢梧枝原本不欲同他多说此事,但又怕祖母担心,还是解释道:“范阳城边上有个医馆,因时常不收分文给贫穷百姓送药而入不敷出,我以前承过他们一次恩,所以身边但凡有能入药的,就会留意给他们带去。”
说完后,轻巧拎着近空筐子的少年行礼告退,为了同崔姚避开,还专去走了后面的小门。
而他的身影刚一消失,一直板脸的白髭老者便发出了哈哈的满意大笑:“到底是由雀梅媳妇亲自教养的孩子,还真是样样都比三郎强!”
此时,崔姚也进了门,当头听到的便是这一句。
但她仍是收住了所有的神情,向那老者拜了拜。
但卢雀梅可是老夫人的丈夫、卢梧枝的祖父,这位白髭老者在族中的辈分高到能直呼老家主的名字、唤老夫人是“雀梅媳妇”,自然不会多给崔姚什么脸面。
见她恭顺站到了老夫人身边,他也只是颔了颔首,接着便又朝着老夫人道:“去年我见三郎,三郎的年纪已比九郎大多了,答我话时,却仍是唯唯诺诺,说个三两句、便要转头去看他母亲的眼色,心中全然没个自己的主意。”
他摇头:“雀梅在时,一切多好啊。卢氏家主卢雀梅,那是何等的英武又慧能!多少年来,族内族外,无人不赞叹,无人不称服!”
他情真意切,说得老夫人也有些泪眼婆娑。
“卢绿沉承家主位时,族中便颇有微词,但想着他是雀梅的长子,也得他多年悉心培养,虽身体弱些,但志气是在的,再加上娶来的崔氏最初瞧着也是贤能,以为她能将儿子教得顶天立地。可这些年来,我对三郎却是愈发地瞧不上……卢家家主已经弱了一辈,下一辈,不能再弱了!”
肃喝落下,他的手指正敲在案几的那颗核桃上,坚硬极了的生核桃随即开裂,竟是练家子才能有的力道。
随后,他将露出的核桃仁慢慢挑出,语气才放缓了些:“说来,也是我们这些老翁太过痴聋的缘故。若不是我这几日贪嘴、常去点心肆、同那儿的主人混了个熟,又被他邀着看看店里人们的诗字,直至今日,我还当九郎真如族里传的那般胡闹、不成器。到底哪里来的流言,竟对我们卢氏的子孙如此诋毁,简直把他说成了一摊烂泥。”
“雀梅媳妇。”
他看着老夫人,说一不二地定了主意:“登高那日,便让九郎随我上山,叫其余那些老到黄土过耳的族里人也与他见一见。”
崔姚:“族老,此事只怕不妥。”
她知道这时出声有着千万的不适宜,但她却不能不说。
“我这小儿自幼便与其父、其兄相碍相克,稍有不防,便会招致灾祸连连,是以才多年未让他与族老们登高祭祖……”
“什么碍、什么克?”
白髭老者不清楚其中内情,只当崔姚此时意图打压九郎,是出于他惯常见到的那种“因小儿子被阿姑阿翁养大、不同自己一心,所以更加偏袒由自己亲手养大的大儿子、只想由他来继承家业”的缘故。
因婆媳嫌隙常有,这种事在大家族中也是多发。
若平时,他是绝不愿掺和其中的,但事关范阳卢氏,他便不能对这可笑的理由坐视不管。
“即便真的有,我记得,你们此前不是说过,只要他们父子、兄弟不相见,便不会有事吗?”他说,“那倒也巧,我看今年寄来的那张帖子正好写了,说以往每年重阳下山后,卢绿沉都要咳得病倒一回,所以他今年想要多歇歇,只祭祖时出来领头露面,其余的游玩宴席都交由他儿子代劳。如此一来,只要稍稍留意,他跟九郎就碰不到面。至于三郎,年年见、年年见,我们见他也见腻了,要是他怕被克,那就别来了,让他弟弟代他一回。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九郎出来露露脸了!”
如此一兜转,竟是要卢梧枝代替卢三郎来办这场族中的登高祭祖了。
这件事实在重大,便是老夫人的面上都浮出了一丝顾虑,但白髭族老却是心意已决、要在今年的重阳多试试卢梧枝的本事:“你们只管备着,我去同其余人说!”
——
虽然有了白髭族老的这番话,但这等大事,却也不是他一张嘴就能定下的。
因而今日,这事并没有向外透露半分。
此刻在卢府中传遍的头等大事,是今早卢梧枝的父亲卢绿沉又病倒了,不仅病得突然、且发作得有极凶。而他倒下前,九郎君正频频地在府中招摇过市、来往着他的院子和陆小郎君的榴花园,撞见过他父亲屋中的侍婢仆役好几回。
如此一来,卢梧枝克父的名声便又甚嚣尘上。
但极快地,不过几个时辰,一桩新的事便将此事盖过了——
那位卢府寻了多年、传闻能治卢绿沉痼疾的隐世游医终于有了消息,且这个人此时就在范阳!
一听到这件事,卢府立马就派人去了他的落脚地相请,但那位高明的游医在听过了情况后,却提出了个古怪的规矩。
他不要卢府的金银铜钱、房屋土地,也不需他们的感恩戴德、香火供奉,他只要病人的亲子在他的门前诚心诚意、站够三日三夜。
只要卢府能做得到,他便会即刻上门,为卢绿沉看诊。
查实了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崔姚便唤来了卢三郎,让他去游医那里照做。
但那游医住的地方是范阳边上一片杂乱的穷人巷子,路窄得连马车根本进不去,鸡狗牲畜鸣吠不绝,许多无人管束的孩童在里面疯跑堵着,又临着城中倒恭桶、泔水的沟渠,臭气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