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姑娘
她就是喜欢把世间的好东西都占为己有。
她忍不住啊。
“你也知道阿明呀?可我一点都不想提他。“
她一脸不满地说道,“我把他叫到身边,原是想请他教我弹琵琶。但他自己明明弹得那样好,却半点也不会教人。”
说着,被关在樊笼里的小狐狸,仍在不安分地将它雪白漂亮的尾巴扫向小郎君,“陆小郎君,能教我吗?”
少年:“我不善琴,怕是不能与人为师。”
“那,由我来教陆小郎君?”
见小郎君这次没有说不,小郡主便拖着脚下的锁链,走到那柄琵琶前,将它横抱到怀中,后又从盘中挑了把细雕着衔花金凤的新制象牙拨子,这才回到了已席地跽坐的小郎君那儿,极近地坐到了他的面前,悄着声同他说:“我从没这样近地在别人面前奏过乐,你可要好好看着。”
接着,不过一个声落,小郡主腕间金铃便重重荡响,与此同时,琵琶声急如飞旋春雪,顷刻扑满屋间!
可在这惊声震到人心尖发寒的那瞬,绵绵细雨忽地落下,冰雪尽融。紧接着,雏莺群飞,游鱼跃水,草木勃发,风暖细柔……
垂着霜颈的小娘子妍姿艳质,手中弦音也在此刻被她捻转得愈发百媚千娇,慢慢便成了常现于秦楼楚馆的旖旎小调,体统尽失,没了个样子。
对上小郎君沉沉望向自己的眼睛,她指尖珠落声渐轻,慢慢仰身向他贴近。
“陆小郎君。”
她边说边弹,声如莺歌。
“这屋子中只有陆小郎君和一只小狸在,能奏出这般曲子的,便只能是陆小郎君你了。如果你还是不肯亲自掌琴教我,那我可就要继续弹些更不像话的曲子出来了。”
少年端放在膝前的手指微微躬起:“你便不怕汝阳夫人觉得蹊跷寻过来吗?
“有你在呀。”
带着几分试探,但更多的却是笃信,小郡主向他说道:“我已毫无隐瞒地将你找我索要地的东西都给了你,你当然要想办法护住我。”
少年什么都没说,可盯着他看的小郡主却逐渐弯起了唇角,很快便迷花眼笑,再也藏掩不住她的那两颗小尖牙。
“我饿了。陆云门,我要吃饭。”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仔细地放下了燕郡王妃的琵琶,接着就拉过小郎君的手,边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着,边小声地把她在公主府吃惯了的那些菜全说给了他。
小郎君垂首,并未理她。
但他被她抓着的那只手,却也一直没有收回。
“我饿了。陆云门,我要吃饭。”
小郡主再次说道。
“我饿了。陆云门,我要吃饭。”
得不到回应,她就一遍又一遍地说,一次比一次靠他更近,一声比一声大。
“我饿了。陆云门,我要吃饭!”
少年霍然起身,在她的声音快要大到会被隔壁听出前大步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小郡主兀自地又笑了起来。
正喜笑盈腮时,她的目光扫到了身旁静静躺着的那柄四弦琵琶。
顿了顿,小郡主小心地俯身将它捧起,轻着手脚把它放回了原处。
——
屋中静谧了许久,放满了饭菜的食床终于被被小郎君亲手端了进来,上面多数都是她刚才提到的菜肴。
可这些菜色虽然鲜亮,口味同公主府的还是不尽相同。
被赤璋长公主娇养大的小郡主自然嘴刁极了,当她不再用着虚假身份的口味面对陆云门时,满食床的八珍玉食,便只有两道菜还在被她继续吃着。
小郎君见状,默默将她爱吃的那两道菜放到了她的跟前,然后将她不吃的其余菜无声吃完。
“陆云门。”
食不语地用完了饭,小郡主的声音就又在屋中响了起来。
“绿奇楠的香气太闷了,烧着又吵闹,能不能换成我们以前焚过的降真香?”
小郎君应了。
可他刚要站起,小郡主又拉住了他的袍尾:“我能要酒喝吗?我突然就有些想喝了。”
她说着,嘴角就浮出了小酒凹:“我的酒量很好,从来都没有真的醉过。”
就这样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以前都是装醉,陆扶光却没有丝毫的心虚。她甚至是有些好奇地在等着看小郎君的反应,仿佛是想要以此取乐。
少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又向着那柄已被妥善放回原处的琵琶看了一眼,随后便又到外面走了一趟,不过须臾就为她带回了香与酒。
“就只有一个酒杯吗?”
小郡主看着食床上曲腹圈足的独只青白釉小杯。
“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喝。”
正在为她点香的少年轻抿了抿唇:“我平日极少沾酒。”
“李国老府中鱼宴时,你分明喝了许多。李国老说你千杯不醉,只陪我喝上几小杯,根本就碍不着事。”
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无意要同她一起饮酒。
小郡主思量了一瞬,随后便当即露出不悦,那双方才还闪着熠熠光亮的眼睛顷刻就黑沉了下去。
她直直地望着少年,捏紧小杯上细小的鱼子纹,一杯接一杯地将酒无声饮尽。
待那鱼穿水波的装酒鎏金胡瓶快要倒空时,少年终于放下了箸,抬臂将她执壶的手握住:“今日已经喝得足够多了。”
“你不陪我喝酒,我不开心,”执壶的手动不了,小郡主便用另一只手、从食床上拿起了还剩下浅浅一层薄酒的小杯,“所以,我还要喝。”
“陆扶光。你说你不会醉,我信了,才给你拿来了酒。”
听她声音逐渐扬起,像是快要没了分寸,少年将她拿杯的手也抓住了。
“我少时因恩师离都,曾食宿于程公家中求学四年,虽不敢自称习得了程公的几分学问,但程家提神的苦丸,我一直随身带着。你若是再沾一滴酒,我便用它为你醒酒。”
“你拂了我的意,竟然还想要管束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小郡主笑得露出了她的小尖牙,脑袋也酒醉似的摇晃了起来。
“陆云门,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刚才你要是好好地哄哄我,说不定我就听你的话了,可你只知道威胁吓唬。现在,想要让我不喝这杯酒,除非你亲自把他喝光。”
两人僵持着,小郡主拿着小杯的手臂使着力气,将它举得越来高。
“看起来,陆小郎君不打算顺从我的心意。”
猝然地,她仰起脸,拿着小杯的手腕一翻,杯底那层薄薄的酒便尽数落到了她的唇上,顷刻就将那朵凌霄红花染得盛艳。
少年的目光在她的唇上落了落。
随后,他松开她的手,走到身后屋角的一个小屉前,从中拿出一个瓷瓶,里面滚动着的,是一颗颗有着刺鼻苦味的药丸。
程公程子温治家严明,对子弟教导的严苛在士族中颇有威名。陆云门拿出的那颗药丸,就是程家专和出来、给族中子弟在夜晚学习时含服用的。虽然能提神醒脑、对养身也有益处,但却用尽了世间最苦的药材,苦参、黄连、熊胆应有尽有,是种为了苦而苦、苦到令人揪心震肠的苦药丸。
“你把它拿出来又怎么样?”
小郡主慢慢地抿着唇上的酒。
“我就不吃,你又能如何?”
但看着靠近她的陆云门,小郡主面上的嚣张渐渐淡去。
她捏着小杯,转身想要站起逃开,却被他抓住了拴着她的银链,失衡地跌进了柔软的毛皮里。
等她重新撑起身时,少年已经压到了她的身上。
被麒麟压在身下的小狐狸,就算已经亮出了爪尖挣扎,似乎还是没有一丝能撼动它的力量。
少年仍攥着那条束缚着她的锁链,侧首将装着苦药丸的瓶塞咬开,眼看就要将药丸倒进他自己的口中。
“陆云门!”
小郡主发间花树钗上的宝石都仿佛有了微微的颤。
“我是你的族妹!你不能这么对我!”
少年垂着眼睫,牙关咬起:“那又如何?你也从未有一时将我当成你的族兄。”
静了片刻,等小郎君唇间的那颗苦药快要碰到她的唇时,小郡主突然笑了。
她肆意地露着她的小尖牙,用手将少年唇间的苦药取下,然后把它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含着吞下。
“我才不怕吃这种苦药。我小时候可是常常拿它吃着玩。“
她盯着小郎君的眼睛。
“我是故意的。谁叫你肯不陪我喝……”
少年用力攥紧锁链,向她吻了下去。
可在他即将要吻上她的最后一秒,陆扶光却扭开了脸,有意将话说得无情又凉薄:“看世子此前在船上的行径,我还以为世子是厌我至极、想要解气一番后便与我一刀两断……”
“陆扶光。”
少年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因我坏了你的婚事,你心中有气。可是,崔姚毁了你与崔家郎君的婚事后,你想到的是要范阳卢氏赔你一桩更好的。而我毁了你的婚事,你被我关在这里、满嘴谎言地来哄我,能想到的、不违誓违约的法子却只有通奸。你便如此笃定,我不可能也赔给你一桩吗!”
小郡主目色渐凝,慢慢地转回了头。
芝兰 玉树的少年郎,此时终于彻底失了态。
他胸前起伏剧烈,后牙紧咬,眼睑薄红漫开,手中银链被捏得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地、直视着她。
“我自知道你的身份起就已决意,此次祭祀开宗堂,我会自请出宗,重回河西陆氏。”
陆扶光望着他:“你以为此事有你说的这样轻巧?你上不能辜负曾祖盼河西并入河东之愿,下不能害得河西同族无法立足,若不是犯了捅破天的大错,你这样的身份,就算扒皮拆骨,也未必能脱了身。”
“今岁不得,我便明年再求,明年不成,便后年。”
少年目光坚定,灼灼逼人。
“而且,我会一直姓陆。但你会吗?”
僵了僵,小郡主突如被蜂蛰到,决然将手中小杯捶地砸碎,在那片碎釉飞迸中奋力推开陆云门,随后腾然扑起,趁着他后仰的一瞬将他死死压倒,稳稳骑在了少年的身上!
两人上下瞬间颠倒,少年当即就要翻身而起,却被她夹紧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