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 第170章

作者:许姑娘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想到这儿,再看向陆扶光时,陆品月的心中不免生出了埋怨。

  若不是知道这小贵人是个没城府的,她都要以为她是在哪里得罪了陆扶光,所以被节节针对了。

  她静了静心,等众人食毕,便起身领着娘子们步入池苑。

  夜色清阴,阶柳庭花,便是为这景色,正该以雅乐相和。

  而她此次来河东,可是带了好几个颇有来历的乐具。

  待一会儿乐工用着它们于庭轩起乐,她便引着周围去看,这群擅乐的名门娘子们自然能将其认得出来,到时,顺理成章,她们与她会有许多话可说。

  她所弹奏的琵琶,是连皇祖母都会时常夸赞的。即便是这些精通此道的娘子,听了后也合该钦服惊叹。日后,她便可借此与她们常聚,或是品评音律,或是共奏谱曲。

  这件事,她在东都时已经娴熟地做过许多次了。

  因此,此刻的她也如曾经那般微微侧首,欲隐晦地向着一旁侍婢的示意起乐。

  可余光之中,却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她似乎看到陆扶光向着她瞥了一眼。

  那双眼睛,涌动着浓稠的戏谑与轻蔑,顷刻间就令陆品月如吞冰霜,骨缝发寒。

  但只是交睫之间,一切又都消失了。

  小郡主正从王家的女童手中接过她从地上捡起的大盏落花,比划着放在乌鬓旁边,言笑晏晏地问她好不好看。

  陆品月觉得,刚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定了定神,她又想要去示意侍婢。

  可就在这时,那边的娘子不知怎地就提到了陆扶光发间钗着的白珠。

  “不过是颗从海里新捞出来的珠子,”小郡主说着,毫无预兆地就看向了陆品月,“远不及太孙妃头上这柄如意簪珍贵。”

  因着她的话,满苑的人都在同一时将目光落在了陆品月身上。

  这原是陆品月求之不得的。

  可还不等她将话接下,小郡主又继续道:“听闻,这如意簪在被放进燕郡王妃的嫁妆箱前,便已传了不知多少代了。记载中最早拥有它的人,可是四百年前那位晋皇后呢。”

  说着,小郡主望了望天上的弯月:“真是巧,关于‘拜月’之习,我记得有一说法,便是‘拜月’始自晋皇后。相传晋皇后原天下至丑,‘因幼年拜月,后以德,选入宫,帝未宠幸,上因赏月见之,姿色异常,帝爱幸之,因立为后(注1)’。”

  她边说,边转向陆品月,脸颊上的两朵小酒凹可爱极了:“如此说来,今日太孙妃戴此簪于河东拜新月,真是不能再应景了!”

  晋皇后将丈夫当做傀儡,不断铲除异己,权势最滔天时,在朝野中与女皇无异。

  而这,正是陆品月汲汲营营的最终所求!

  陡然被如此赤、裸地说中野心,陆品月突生惊惧,脸色惨白心惶惶看向四周,却发现诸听者都未曾多想,只有自己险些露怯。

  逼自己镇定下来,接着,陆品月便在心底大声叱骂起了陆扶光!

  如今皇家朝堂是什么局势,陆扶光竟在这样的场合谈及晋皇后,还拿晋皇后与她这个太孙妃作比,脑子里莫不是连半分轻重都没有?

  等到……

  等到……

  看她陆扶光还能活几日!

  可即便如此,陆品月今日也是绝不敢去碰琵琶了。

  史书中晋皇后的名字下面,可是清清楚楚写了“尤擅琵琶”。

  她的谋划,她的光彩,只因为陆扶光随口说出的几句话,便全没了。

  心绪难平却不能露出半分,片刻后,陆品月真的咳了起来。饮着蜜水顺嗓子,那水却如鲠在喉,几乎咽不下去。

第162章

  162

  即使是性子最不羁的陆十娘,在对着新月祷愿时,神色也是正经又庄重。但在拜完新月的那个瞬间,众娘子的脸色顿时就松快了起来。

  可却有一人和大家不同,进园后始终无声,任谁都能看出她脸上的柔肠百结、心事重重。拜新月时,她也极为虔诚,其余人许完愿开始走动后,独她仍立在原地,恭敬垂首,唇微动着,默念不止。

  见郡主朝那人看,司马小娘子攥了攥身上的帔子,小声地凑到她的身边:“那是柳善姐姐。”

  今日因人多,内向性子的她便有些羞手羞脚,这还是她来赴宴后说的头一句话。

  但她很想让郡主知道柳善姐姐。

  郡主是她见过最聪慧明智的人,说不定会有法子让柳善姐姐不再满腹忧思。

  这样想着,再对上郡主那双认真倾听的眼睛,司马小娘子忐忑的心变得安定,舌头也不打结了。

  她告诉郡主,她和柳善都是小小年纪父母亡故、之后寄住在亲戚家中长大,且两人性格同样内敛,故而惺惺相惜,感情深厚。

  柳善出阁前,出入这种场合时,总是她们二人作伴。

  “柳善姐姐年长我三岁。”

  据司马小娘子说,柳善父母在世时,曾为独女定好了一门与孙家的亲事。后来,虽然柳善家所在的西眷柳卷进了些风波、光景大不如前,柳善的父母也早早过世、使她不得不寄人篱下,但那孙家却一直信守约定,待柳善一及笄便将她迎娶了过去。如今成婚已满两年了。

  孙氏一族虽颇为清贫,但也是代代出读书人的人家,且以家规严明著称,子弟们自幼便不准与莺燕纠缠,成亲后房中也从无姬妾,在河东名声极佳。

  柳善嫁过去后,夫妻琴瑟和鸣,舅姑也待她如亲子。唯一不圆满的,就是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求医问药后,柳善被告知,因她年幼时曾多次跟着父母举家逃难奔波,弱了身底子,故子嗣上会比寻常娘子要艰难些,需好好调养才有望。

  从那时起,柳善便天天灌起了苦药汤。

  但也许是知道了自己身子的状况后忧心太重、看着仍对她和善的舅姑和温谦的丈夫心中有愧,柳善即使一顿不落地喝着药,却还是日渐憔悴,以往腼腆的笑颜许久都不复见了。

  因此,又过了半载,不见好消息出现,柳善便开始将心愿寄托到了神佛身上。

  此处离柳善很远,她专心拜着新月,听不见这边的耳语。倒是几个陆续围到小郡主身边的娘子将这些话听了个清楚。

  这里面,有知道柳善情况的,也有对柳善毫不了解的。

  所以,司马小娘子刚说到这儿,就有人悄悄问了出声:“去崖边寺求过了吗?”

  “……去过数次了。”

  司马小娘子停了停,将“金银珠玉也奉上了不少”这句险些说出来的不妥话咽了回去,“寺中的僧人说,柳善姐姐的子孙缘尚浅,要她更心诚地求祷。不久前,姐姐已从崖边寺请到了神僧金像,在家中设下佛堂,日夜焚香,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得偿所愿……”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她本来只是想将柳善姐姐的情况告诉郡主一个人,并没想要在这数人的面前讲,但现在却骑虎难下。

  “‘旧传是夜月色明朗,则兔弄影而孕,生子必多。海滨老蚌吐纳月影,则多产明珠’(注1),难怪柳善姐姐在新月下拜得如此虔心。”

  小郡主将话接了过去,似也动容地关心问道:“可有去山灵庙也拜拜吗?听说那儿最近在为信众送福水,都说喝了后颇为灵验呢。”

  听了郡主的话,周围娘子们的其中几个突然对视,欲言又止。

  而一个稍年长些、腕子佩戴着佛珠的貌美妇人则直接皱起了翠眉:“这种流言怎么能传到郡主耳中?”

  她转了转腕上佛珠,对着陆扶光就道:“郡主莫要被这些话蒙骗。崖边寺乃正经正统,且不知多少人都曾亲眼见过神僧的神迹,便是您河东陆氏的族长,也称要将佛骨送去神僧那里请他做法加持、庇佑家族兴盛。而那山灵庙,”她鄙弃道,“说是供着什么荒野山灵,却连来历都说不清楚,想也知道不过是个使着哄蒙撒诈把戏的旁门邪道。那福水更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如何敢入口?去那儿的多是穷苦的人家,求个心安,骗骗自己罢了。”

  口吻笃定,言之凿凿,一副绝不容置疑的模样。

  而这,也正是在崖边寺有意放出对山灵庙的诋毁流言后、如今许多河东门阀世家的心中所想。

  是以,小郡主也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山灵竟是假的吗?”

  闻言,那戴着佛珠的妙丽妇人便朝着司马小娘子扬扬首:“柳善去山灵庙时,可在那儿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我家这小娘子正在场,您且问问她,便能知道了。”

  突然被叫到自己,已经又拘谨缩了起来的司马小娘子有些发懵,不知该从何说起。

  慌着犹豫了一下,她对上郡主的眼睛,决定从头开始答:“柳善姐姐去了山灵庙两次,我都陪在她身边。第一次是裴家湖心亭设宴的那日,因我们去得晚了些、等着求签的人又多,怕耽误赴宴,便只在金像前拜了拜就离开了,没有求成签。第二次,是昨日,我们特意早早便去了。”

  信众到了山灵庙,在拜过山灵后,要向山灵求签。庙祝在看过签上的签文后,才会为信众端来福水。山灵所赐的签文不同,信众所得的福水也不相同。

  ——司马小娘子先是如此地向着郡主解释了一番,随后才说起了那日的经历。

  “……我看别人摇出来的签,多为墨色、褐色或暗青色。柳善姐姐摇出来的,却通体血红,连上面篆刻的那些不似文字的签文都红得刺眼,仿佛有生血在上面流淌一般,看着十分渗人。”

  “我在旁边,看见那血红签都觉得心慌,柳善姐姐自然也感到不吉利,便央求庙祝,又连晃了那签筒四五次,可出来的签竟完全相同,根根血红。”

  “这情形许是罕见,很快就来了好些围观的人,姐姐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求,之后……我们便匆忙离开了。

  “最后庙祝如何说?”

  “那签文解出了什么?”

  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的娘子们反应平淡,但有几个头一回听说的小娘子,此时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庙祝……庙祝没有当场解签。”

  司马小娘子鲜少被人这样争先问话,怯懦地往郡主身边贴了贴,随后才回忆道:“庙祝说,这签虽不是吉签,看着也吓人,但福兮祸兮,对柳善姐姐来说,这签的出现也许是件吉利事。他要闭关七日,求山灵为柳善姐姐解签,请姐姐到了日子后再去。”

  王七娘子心中一算:七日?那岂不还有好几日要等?”

  她吁叹一声:“这种时候最是难熬了。”

  她一向很容易感同身受。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这个。好好坏坏说得玄玄乎乎,叫人每天都在想它,旁的什么事做不了,忐忑不已、寝食难安,真是难受极了!”

  “哪有什么难熬的?”

  那戴着佛珠的美妇一听这话,顿时又驳道,“崖边寺的僧人都说了子嗣一事急不得,那不知所谓的山灵难道会有能立竿见影法子吗?到时只怕又是一通蒙混过去的胡言乱语,想想就觉得晦气!”

  她环视众人,微嗔地睁大着美目:“今日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准再去山灵庙。”

  似还不解气,她又哼道:“这也就是在陆府,若换成在司马家,我早就将那个把山灵庙说给郡主听的的碎嘴子拉出来、重重地罚了!”

  说完,她看向身旁的陆品月:“太孙妃,您说呢?”

  陆品月笑了笑。

  她早就知道这美妇。

  黄缃儿。

  司马家家主的续弦,出身平平,但因实在貌美,又是老夫少妻,极受宠爱,故而这几年颇养出了些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是不顺了她的心意,便是对着再不应得罪的人,甩脸子的事也是时有发生。

  虽然心中不屑这般既无涵养也无智略的人,但陆品月却也不能放弃任何与她交好的机会。

  毕竟,这种性子的人,可是最适合拿来利用的。

  “我初来乍到,对此间事物还不熟稔。但既然连河东陆氏都对那位神僧如此尊崇,想来是不会错的。还望娘子引着我,让我也一定去向神僧拜上一拜。至于……”

  温婉轻缓地对着司马家的主母说完,陆品月又望向陆扶光:“至于……扶光郡主,想来是常年受长公主疼爱庇护,少经世事,容易被世俗闲言吸引,也是难免。还望郡主日后警醒,时时遵循正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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