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姑娘
在一众小娘子的身后,一直垂着首的陆扶光喃喃出声。
她在小娘子们的让行中上前,双眸定定地望着仆婢:“你说的鸣水县,可是如今范阳旁、鸣水河石桥对面的那座县?”
“是!是!”
听到这句话,仆婢猛地挺起身!
仿佛溺水者见到浮木,她大睁着双目、仰望着眼前这位鬓边牡丹微垂、宛如神女临凡的小娘子。
“你知道……知道我说的……”
她想要向她伸手,但手臂刚动,就又被摁了回去。
“我知道。”
小郡主轻声地安抚她。
“鸣水县自古仅有一条水路可通向外面,可过河的唯二渡船皆在县衙手中,县令不许,便没人能逃掉。”
“我不知她是不是如大僧所说,忧惧太深、认错了人。但是大僧,”她转过头,“鸣水县的事……”
看向大僧时,她的目光从他身旁一名眉尾有痣的瘦小寺僧脸上扫过。
跟她对视的那一瞬间,那瘦小寺僧突如受惊般地、猝然低下了头!
“嗯?”
这举动惹得小郡主颦起了眉,原本要对大僧说的话也不再继续了,而是盯着那个将头埋得更低的瘦小寺僧:“你躲什么?”
大僧看了一眼快要缩到他身后的瘦小寺僧,向扶光郡主解释:“他来寺中的时日太短,修行不足,尘心未褪,不敢与女子对视。”
说完,他对着瘦小寺僧摇了摇头,无奈叹道:“既如此不适,便先离开罢。回到禅房,将我予你的经文再抄百遍。”
瘦小寺僧听了,连忙合掌,匆匆告退。
小郡主:“等等。”
听到她的话,那瘦小寺僧却走得更快,几乎是在跑了。
“我说等等!”
小郡主扬起的声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了瘦小寺僧的面前。
是守在殿门前的陆东日。
瘦小寺僧想撞开他继续向外跑,却被他用手按住了肩头。
那五指劲大如虎齿鹰爪,瘦小寺僧被钉住了一般,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再往前挪动分毫,就这样狼狈地被捕回到了小郡主的面前。
到了这会儿,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他心中有鬼了。
陆扶光看着他:“你认得我?”
“不!”
瘦小寺僧将头猛摇,用力得连瘦削面颊上仅有一点肉都被带着晃动了,“我不认得你!”
第169章
169
大殿门口院子里的诵经声早就停下了。从那仆婢得以开口诉说经历起,便陆续有人迟疑着站立起来。
此刻,虽然没有几个信众敢明着引颈而望、大多都遮遮掩掩地低着头、悄悄看其他人的反应,但他们的耳朵却都已经竖了起来。
陆西雨则不管这些。
见兄长正在殿内忙、无暇分心来看自己,陆西雨立马整个人扒在了大殿的门边儿上、明目张胆地朝里伸脑袋。
看到殿内瘦小寺僧的反应,他立马自言自语道:“不,他肯定认得!”
“认得啥?”
声音从离耳后很近的地方传来。
陆西雨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嘴唇上面翘着八字胡的大脸。
他不得已向后仰了仰身子,才看全了眼前的人。
是个看起来应被称为“老伯”年纪的男子。虽然背略有些佝偻,却精气神十足,而且十分自来熟。
见陆西雨看向自己,他“嘿”地咧开嘴,捋着油亮的八字胡就冲他打听:“小郎君,我年纪大了,眼花耳背,听不清。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怎么看着怪吓人的?”
霍。陆西雨可太喜欢给人转述传话了!
“我也没完全听明白,但目前看吧,”他边指着人边给老伯说,“那个仆婢,她咬定这寺里的大僧曾经是个杀人如麻的山匪,杀了她家里的许多人,但大僧不认,说她认错了人。这官司正打着呢,突然有个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扶光郡主就想跑,刚被我兄长抓回去……”
见老伯侧着头将耳朵向前伸、像是听得费劲,热心肠的陆西雨于是边说边向他凑近,原本压低的声音也不自觉变大了。
而老伯也是边听边惊叹——
“啊?”
“山匪?”
“不能吧?那可是崖边寺的大僧!”
“郡主?这里面还有郡主呐?!”
许是因为耳朵不太灵光,老伯的嗓门也十分大,哇哇哇哇,显得颇为一惊一乍。
但这却让陆西雨受到了到了极大的鼓舞。
多久没有人愿意这么捧场地听他说话了!
他因此说得更起劲儿了:
“不仅是郡主,而且是赤璋长公主府的郡主!”
“他没跑掉被抓回去,郡主问他是不是见过自己,他说没见过。”
“说没见过谁信啊?反正我不信。要是没见过,他跑什么?”
“长公主府的郡主?”
好几个听到他们对话的人忍不住也走近张望。有一个就有两个,很快就有一群人围到了殿门前。
“郡主?哪一个?”
“见到郡主为什么要跑?”
“是大僧让他先回去的……”
“那也没必要跑啊……”
开口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本不敢说话的人也小声地嘀咕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插着嘴议论里面的情况。
而被众多人紧盯着的大殿内,陆扶光对着瘦小寺僧的脸看了片刻,忽然抬起手,用掌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我想起来了。”
她说,“我见过他。两年前,就在鸣水县。”
说着,她退后半步,看向以黄缃儿为首的娘子们。
“两年前,我隐去身份、代阿娘去鸣水修桥。那座桥一旦建好,鸣水的百姓们便能自由出入范阳,再也不用被那条湍急的大河困住。可刚去不久,我们便屡屡遭到官衙在暗地里的阻拦使绊。好在过程虽难,但匠人们齐心协力,还是将那座鸣水桥如期建了下去。不料,鸣水县官衙见阻拦无果,竟在鸣水桥即将建好之际,让山匪于深夜突袭我们的住处。一夜间……死伤无数。若不是我身边的人拚死相护,我如今未必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陆扶光声音低低地说着当年遇袭的详情,仿佛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夜晚,眼睫微微颤着,像是在强压着心惧。
与她交好的小娘子们设身处地,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惊心动魄,又看到她这个样子,更觉疼惜,纷纷揪心靠近。
“……我此生鲜少遇到那般险境,因而记得深刻。”陆扶光闭了闭眸,似乎努力让神色平静了下来。
然后,她转过头,指住瘦小寺僧,眼神坚定道,“这就是其中一个山匪的脸!”
——
“是山匪!”
殿门前,陆西雨激动地拍着身边好像还没听明白的老伯,“老伯,听到了吗?那个瘦得跟竿儿似的僧人,原来是个山匪!”
“而且正是在那个仆婢家乡作恶的山匪。”有信众补充说。
“但这也只是郡主说的……”有人小声道。
“郡主说这个谎干什么?”
马上便有人驳他,“再说你看他刚才跑时的模样,慌不择路,分明就是怕被认出来,心虚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个寺僧是山匪,那……大、大……”
犹犹豫豫地,尾声渐弱,另一个开口的信众最终没敢把话说完。
但只要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今日宝殿内发生的事情,任谁都能听懂他想问的是什么。
既然这座崖边寺里真的藏有从鸣水县逃出的山匪,那仆婢对大僧的指认,也就不再那么荒诞了。
有一个,或许……便会有第二个……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人群中,有个急切的声音辩斥道,“那仆婢空口无凭,丝毫证据拿不出,究竟是认错了人还是来闹事的都未可知……说不定,她与背后团伙早就知道寺里的那个瘦小僧人才是山匪,却故意演这一出、将脏水泼到清白的大僧身上。为的正是此时,让你们这些不坚定的人疑心大僧,好彻底毁了崖边寺。”
那人越说越觉得心惊,“天呐,天呐,你们竟真的中计,叫大僧蒙冤了!”
许多心有动摇的人将他的说法听了进去,越想越觉得在理,很快便在他的斥责声中面露悔色。
“要真如你所说,那崖边寺就算因此毁了也不算冤。”
也许是因为最近常跟着扶光郡主,陆西雨发现自己的脑瓜好像灵了不少。
“都说崖窟里的那位神僧法力无边,寺里藏了个山匪这样不得了的大事、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早早显灵、告诉了大僧才对,怎么会放任山匪在寺中当僧,以致今日事情闹起、撼动了崖边寺根基?”
“这……这……”
那人刚才还舌灿莲花地在为大僧愤慨喊冤,这时却被陆西雨的问话噎住,半晌都没能答出来。
而那些刚刚因他的话而面露悔色的信众更是心中大震,互相看看,都觉得陆西雨这话驳不倒、真真是更加的有道理。
看清大家神情,陆西雨愈发胸有成竹。他照猫画虎地学着小郡主扬起下巴:“崖边寺里有僧人是山匪已成定局。神僧若是知情,那就是窝藏贼人、为虎作伥,应得朝廷严查惩戒。神僧要是不知情,那他就是不舞之鹤,传言中那些通天彻地的本领全是假的,根本没有给他供奉的必要!”
“你!胆敢!”还在为神僧辩护的人闻言怒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