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黄保生犹豫了片刻，看清赵执时，他想到皇帝陛下跟他交代的一些事情，跟眼前?这个人有关。如今尚书令祖亮患了腿疾，祖亮之后，朝中权势最大的就是赵执了……
身后的街巷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在那一瞬间，黄保生心里一横，选择了求助赵执。
“赵大人，明藻宫有变！”
黄保生摔断的左腿支撑不住向旁边摔去。赵执伸手扶住他：“黄公公请细说。”
“五日前?，薛亢以?高僧问诊之名，带心腹禁军软禁了陛下！任何人一概不许接近。”
“什么？”
“老奴也?被赶出宫来，被他派人看守住不得离开。赵大人，薛亢此举何为，实难预测！我?想尽办法逃出来，被追到此处，没想到遇到大人！那薛亢统领禁军多年，视宫禁如同其内院，这五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请大人速速召集朝臣，去明藻宫保护陛下！”
黄保生说的话?听起来未免有几分荒谬，但他的样子却万万不像说谎。赵执皱着?眉，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判断。
皇甫震霆患病多年，这几年更是常常卧床，因此平日里除开朝会时，和?群臣私下议事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就是十天半月见不上?，群臣也?已习惯了。
薛亢以?高僧看诊之名围住明藻宫，宫中妃嫔暂且不论，群臣短时间都不会生疑。如今五日过?去，什么都可能发生。
赵执正?思虑之间，突然不远处树影一动，密集的树丛间射出三支强劲的短弩！赵执眼疾手快，替黄保生挡开弩箭。
树丛中有人认出了赵执，看到赵执挥手间挡掉三支连射的弩箭，想起此人练过?武，又主理政事堂，一时不敢再上?前?来。
这时，宅内出来个人，是陈伯的养子陈吉，如今代替陈伯管理赵宅日常事务。
陈吉惊讶：“郎主，你?还未离开么？”
赵执朝陈吉使了个眼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甩到他手中。陈吉立刻明白，是让他立刻传信给靳三。
赵执朝陈吉吩咐：“先拖住后面那几个人。”
赵执将黄保生请到院中，问他：“黄公公，可有陛下的手谕？”
黄保生左腿疼得冷汗直流，“此事事发突然，我?这里如何会有陛下的手谕？明藻宫被围是陛下正?在小憩，就是口谕也没有……”
赵执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没有手谕，若这五日薛亢没有异动，明藻宫无事发生，那么……
“赵大人！”
黄保生以?为赵执不信自?己的话?，一把抓住他，恨不得自?剖心肝，“我?侍奉陛下多年，若不是看薛亢居心不良，陛下危在旦夕，怎么敢说这些话?？赵大人请相信老奴！”
黄保生主管内廷，对朝堂之势有时看得比朝臣还清楚。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对赵执说了出来：“赵大人，陛下这几年御体欠安，渐有日薄西山之象。薛亢此时软禁陛下，恐怕跟陛下身后的至尊之位有关。不知是薛亢要谋反，还是……”
剩下的话?，黄保生再也?说不下去。昌祐这十年来，大晛仿佛渡过?了长达十年的多事之秋。如今内忧外患，大片河山已被外族攫去，已是风雨飘摇了。薛亢此举异常，若不能平安度过?，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赵执眼皮猛地?一跳。若是这五日，皇甫震霆在明藻宫中逝世，薛亢凭借三万禁军，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赵大人，我?记得绍元四年，你?还未重入朝堂吧？”
赵执：“怎么？”
“那一年，绍元帝突然崩逝。卢皇后和?咱们陛下拿着?遗诏，当时薛亢在大殿之上?杀了不少朝臣。赵大人……”黄保生看着?赵执，“若不能救出陛下，这次，恐又有一场屠戮。”
再多的话?，黄保生不能说了。
他用浑浊的老眼看着?赵执。那一瞬间黄保生突然发现?，他虽然贵为内廷总管，但整个京城他可以?求助的人寥寥无几，而赵执，竟是他心里那个最有能力平息乱局的人。
“黄公公，你?就等在这宅中，躲避外间追杀，我?立刻派人进宫探听消息，同时去请祖相和?祯王殿下。祯王殿下是陛下唯一的手足，若是明藻宫……殿下或能镇住乱局。”
“正?是，正?是要去请祯王殿下，祯王近日常在幕府山谈玄。但，我?不能留在这里。”黄保生心里有极不好的预感，“老奴要用陛下给我?的这牌子太?庙，陛下曾交代我?，若是出了意外，帮他取来一样东西，交给几位大人和?祯王一起打?开。”
黄保生没有说要去太?庙取什么，但赵执片刻便意会到，他说的是昌祐帝的遗诏。
靳三带着?四五个人匆匆赶来，在门外问道：“郎主，可是有什么事？”
“进来说。”
黄保生看到一个身型劲瘦的男子走进院中，此人一身黑衣，看不出年龄，其时已是大亮，可居然连他的脸特征都有些模糊，可黄保生能从他走路的姿势看出此人是个武力高手。赵执的身边竟有这样的人，可既是赵家的护卫家仆，为何又不住在赵宅中？
“宫中有急务，立刻令外间的四人护送黄公公去太?庙，务必一路保护黄公公安全。另，派人骑快马前?往城外幕府山，请祯王立刻进宫……”
赵执话?音未落，一声浑厚的钟声打?破了京城上?空的寂静。
“铮——铛——”
钟声从太?初宫的方向传来，院中众人静静地?听着?。
钟声响了十一下，这是——大丧敲钟。
黄保生被那钟声一震，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身体猛地?向前?倒去，被返回的陈吉扶住。
他尽力地?保持住不失态，最后还是忍不出低声哭出来：“这是，这是陛下薨了，陛下啊——”
陈吉从马厩牵来一匹快马，将黄保生扶上?马。黄保生擦了眼泪，道了谢便策马往太?庙而去。
钟声还隐隐在京城上?空云层里回响。
帝薨逝，薛亢先掌控宫禁，大皇子尚未成年，五岁的二皇子为檀氏血脉所出……片刻之间，所有的事一瞬间涌到眼前?。
赵执感到浑身的血液倏地?一冷。朝堂局势波诡云谲，脚下的大晛——何去何从？
“靳三，你?立刻前?往宫城，探清情形后立刻向我?回报。”
赵执叫陈吉又牵来一匹马，靳三问道：“郎主这是要出去？半个时辰后到何处找你?？”
“帝京的兵力有三股，除了薛亢统领的三万禁军，还有巡防营，神武卫。我?现?在要去巡防营中，然后去北大营。”
靳三还没来来得及说什么，心性敏感的陈吉先劝阻了：“郎主，可是没有圣旨，这……”
就在方才片刻之间，赵执已做了决定。
他翻身上?马。“对付暴乱，光有圣旨也?没用。陈吉，你?派人前?往鹤鸣楼附近护卫，莫要惊扰楼中及附近城民。若是李秾来……若是李秾来，我?不在家，你?告诉她不必忧心，若帝京有变，政事堂在其中，必能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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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执很了解李秾。
他刚策马离开不久，李秾便匆匆赶来。
李秾没有遇到赵执，只带着?陈吉转述的“必能承当”四字，沉思片刻又赶回了鹤鸣楼。
黄保生从太?庙取了锦盒，在西明门处见到了匆匆赶来的皇甫兆玉，听说群臣已缟素入宫，便匆匆向太?初宫赶去。没想到到达重华殿时，薛亢手中竟拿了另一封诏书，已经当着?群臣之面?念过?。
大晛朝堂，好像命运轮转。真假之诏对峙之间，所有人仿佛又看到，绍元四年那场血腥动乱即将上?演……
赵执出现?，打?破了大殿凝固的死?寂。
群臣听到有衣铠摩擦的声音。赵执身后还跟着?两队军士，穿着?神武卫的轻甲。
神武卫出现?，将大殿外的禁军逼退了一步。两边一瞬间纷纷拔刀，寒冰炸裂一般的刀兵出鞘之声响过?，两拨神兵在殿外几乎短兵相接！
薛亢紧走几步怒视赵执：“赵执，你?竟敢带兵私闯禁宫！”
赵执走到殿中。“神武卫本就有护卫宫禁之责，薛亢，你?逼死?圣上?，传假诏威逼群臣，意欲何为？你?的暴行如何处置，今日神武卫责无旁贷。”
几年前?，陛下确实给过?神武卫护卫宫城的职权，只是赵执谪贬房州后，神武卫暂无人统领，就一直驻扎在北大营。赵执离京时手中的虎符也?早已收回了，薛亢不信他能调得动多少人！薛亢向殿外往去，只看到随赵执来的两队。
此时此刻的大殿中，薛亢和?檀自?明不约而同地?有了快刀斩乱麻的想法。
三万禁军都在宫城，赵执就算把神武卫都带来，也?只有两万。最关键的一点不知赵执想到没有，巡防营！在檀霸手里，而檀霸于前?晚已知晓了今日宫中之变，稍晚便会来援。两处合围，胜算绝不倒向它处！
思及此，薛亢失去了耐心，将目光从赵执身上?转向角落里的董侍郎，向他逼视而去：“董大人！如今大家是空口无凭，如何鉴定这两封遗诏，群臣责无旁贷，就由你?先来！”
威视之下，董侍郎脸色煞白，摇摇欲倒，旁边的御史扶了他一把。
“诸位，请听我?说。”皇甫兆玉走上?丹墀，他感觉到有的话?再不说，一旦薛亢发难，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一时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他身上?。
“皇兄身后两位殿下，谁来继承大位，皇兄不久前?曾与我?谈过?。他……”
檀自?明突兀地?打?断他：“祯王殿下，谁来证明陛下是否真与你?谈过?此事？就是谈过?，群臣如何得知你?是否篡改了圣意？贵妃檀姒是二皇子生母，也?是我?檀氏女。事到如今，我?若是装作视而不见，那也?是虚伪。殿下你?和?黄公公、薛大统领各执一词，各有一份诏书，光凭口舌势必难分真假，最好的办法正?如大统领所说，让平日熟悉陛下字迹的人细细辨认。”
他提高音量：“空口无凭，难道殿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分出真假诏？”
黄保生这时站了出来：“我?自?在王府时至如今，侍候陛下已近三十年。这三十年来，我?几乎日日跟在陛下身后，不曾稍离。我?以?性命起誓，陛下心中所属意的储君，乃是大皇子。二皇子年幼，主少国疑的道理陛下一早就说过?。祯王殿下，这跟陛下同你?说的一样吗？”
皇甫兆玉：“是，皇兄属意庆翀。”
走到这一步，薛亢已丝毫不能相让，他盯着?黄保生：“黄公公，陛下请僧人看诊这五日，是我?奉旨守在明藻宫。他临终之际说的话?，可跟你?说的不一样。你?为何要欺骗群臣？”
这时，有个御史再受不了殿内的剑拔弩张，出列说道：“董大人，嘴上?相争也?是无益。就请你?先去鉴定诏书上?的笔记和?印玺吧！”
“董侍郎，请吧。”
礼部平日拟旨最多，董侍郎由文章入仕，得皇甫震霆青睐，说他最熟悉陛下近来的字迹，确也?服众。
董侍郎眼看再也?推脱不过?，硬着?头皮从角落中走出。
众目睽睽之下，两封诏书一同打?开，平摊在御案之上?。董侍郎细细看过?，擦拭鬓边渗出的热汗，说了句震惊群臣的话?；“这两封诏书，笔迹均似陛下。”
“董大人，你?可要刚好了。”薛亢阴沉着?脸，已有翻脸之态。
“属下，确实看不出分别……”
“来人！”薛亢再无回头之路，一声暴喝。
“将殿中假传圣旨混淆视听的贼子给我?尽数拿下！”
赵执猛然转头：“大殿之上?不得妄动。神武卫在此，我?看谁敢！”
他在殿门前?站立，一身绯袍被秋风吹起，没有带利器却有肃杀之意。意欲冲入殿中的禁军被他话?中的凛严所摄，加上?殿内之人身份都不简单，竟一时不敢上?前?来。
薛亢大怒：“赵执！”
就在出言震慑禁军的瞬间，赵执眼前?闪过?这些年在四境之中看过?的太?多画面?。
今日不论薛亢手中的遗诏是真是假，昌祐之后，至尊之位只能由十五岁的大皇子来继承。大晛若还要生存，决不能立一个依附檀家的五岁幼子。
神武卫是一把曾远渡南海饮血而归的利刃，他既统领神武卫，今日便要支危局，作抉择。
他看向丹墀之上?的祖亮、祯王和?黄保生三人，一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是否有人能与他心意相通。
赵执将目光从丹墀转向殿外，大声道：“薛亢囚禁陛下，伪造遗旨，刀逼群臣，神武卫警戒！不得放走逆贼及同党。”
“是！”
不对！檀自?明和?薛亢几乎是在瞬间，从十拿九稳的局面?中突然掉入一方忐忑的漩涡。
就在刹那之间，蟠龙柱上?寒光突闪，薛亢举起手中的长刀，突然暴起，砍向赵执。赵执身型迅疾，闪过?这猛烈的一刀。
群臣、禁军和?神武卫从未见过?这样暴怒而发的杀人招式，片刻之间退开了大半。
赵执退避之间，从身后一位神武卫手中拔出长剑，抬手接了薛亢如疾风般扫来的第二刀。
他从未和?薛亢交过?手，两招之间无法得知薛亢实际用了几分力气。而薛亢却在心里暗自?吃惊，他小觑了赵执！
元庆以?来的尚书左丞无人不是文官，没想到赵执入政事堂这么久，武事竟全然没有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