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大殿之上?打?斗,恐伤及无辜。赵执将薛亢引至殿外丹墀之下,不过?片刻之间,两人刀剑相交,已过?了十几招。
这是大晛群臣从未见过?的武斗,群臣一时极度害怕,一时又明白过?来这仿佛是两封诏书的抉择,纷纷涌到殿檐之下偷窥。纷乱之中,檀自?明不死?心地?向死?士传递命令,再去找大皇子,重新找,掘地?三尺!一旦找到人,不能谁挡,全部格杀。
那悄然死?士领命而去。
薛亢杀红了眼,京城多年来崇尚慵懒之风,帝京群臣手无缚鸡之力,没几个像赵执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选择了新帝,杀了赵执,整个宫禁便全然由他掌控。打?斗之间薛亢渐渐占了上?风,赵执仗兵器之利尚能招架,然而力道速度却不及。
“轰——隆——”太?初宫上?空的秋旻突然响起数声暴雷,宫墙之外响起激烈的喊杀打?斗声。
薛亢心中一喜,手间松了半分劲道,这是檀霸率巡防营赶到宫城了!
赵执不为所动,趁薛亢收力之际,突然长剑一指薛亢,“神武卫!拿下此贼。”
他身后的两名神武卫从原地?拔刀而起,一人袭向薛亢脖颈,一人袭向膝弯。薛亢纵是神力了得,此刻也?有不敌三人,交手几招之后,双腿中招,向前?扑去。正?待平扑而起,已被两把利器架在脖颈之间。
他不甘地?闭上?双眼,听到有军士破门而入,却不是他统领了十年的禁军。薛亢早就忘了,赵执所率的神武卫,人人都经过?杀场历练,而昌祐十年的禁军,大半已换成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两者战力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凄厉的妇人声音从殿外传来,“皇儿,庆翀皇儿!”
群臣心里一惊,这是皇后娘娘的声音。大皇子不在她宫中,却如何会在此地??
皇后爱子心切,不知用什么方法挣开了宫外禁军的看守,一路跑到重华殿来寻大皇子。
众人注意力都转向殿外之际,薛亢看到躲避在人群中的盟友檀自?明,猛然伸出手抓住地?上?的刀,再次试图暴起——他被背后之人击中颈部,又扑倒在地?。扑地?的一刻,薛亢有些绝望地?想,赵执的神武卫竟有这样的高手。
这重华殿的生杀之权,竟都要归赵执了。
薛亢和?在场群臣此时都不知道,薛亢左边的人是靳三。靳三自?少年时代便跟着?赵执,今日宫城之变,赵执一定会将他带在身边。
宫墙之上?,一排神武卫用架起连弩,射杀了为首的数十名禁军参将。
赵执一回头,朝着?纷乱的禁军大声说道:“首犯薛亢既已被擒,其余禁军放下兵器者,今日之罪既往不咎。”
前?排禁军看到大势已去,纷纷放下刀枪站在了原地?。
檀霸呢?檀自?明几乎要疯了。檀霸为何一直没有出现??巡防营两万军士若是及时来援,此刻的重华殿绝不是这个局面?。
整个宫城已是神武卫的了……
他突然惊恐地?看了薛亢一眼。兵败如山倒,薛亢技不如人,到了这个时候,薛亢会不会咬出檀家来?
“母亲,母亲,我?在这里!”
檀自?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大皇子在此刻出现?,一切再无回天之力了。
“殿下!”祖亮和?黄保生惊喜地?迎上?去,看到大皇子皇甫庆翀由两位内侍护着?,走到群臣之前?,与双眼哭得红肿的皇后娘娘抱在一起。
赵执转头看向殿内的皇甫兆玉。
皇甫兆玉走到御案,拿起右边锦盒的遗诏。
“群臣听召——”
“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朕自?继位以?来,忧劳数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皇子庆翀,夙德天成,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在廷文武之臣协心辅佐,以?终吾志。凡内外事悉遵旧制,诏喻天下咸使闻知。”
雷暴之后,宫城之上?乌云密布,突然之间落下大雨。在一场惊心动魄的动乱中——这封诏书如同天意。
片刻之后,大晛文武群臣,在雨中跪了下来——齐声参见新君。
大皇子皇甫庆翀刚刚经过?生死?一劫,亏得被人护住才活着?见到皇后。怔忡之间,他的叔父祯王殿下将那封明黄的诏书递到他手里:“陛下,接旨吧。”
秋日的大雨冲刷宫城,如同江海倾泻。
内廷总管黄保生奏请尚书令祖亮,将大皇子扶上?蟠龙御座。
他在这大晛帝京生活了几十年,见过?无数雷暴大雨,波诡云谲,一切就像是命运一般。
今日,赵执阻止了一场杀戮,此后,谁又将主宰大晛在风暴之中的命运?
黄保生听着?滂沱的雨声,想起逝去的先帝曾秘密交代给他的三件事。
送那个曾支持过?他的皇嫂——卢皇后离开京城。
祖亮之后,让大皇子擢赵执为百官之首,主政大晛。
盯紧了长公主的婚事,绝不能让长公主嫁给赵执。
黄保生想起赵执的字,他是利刃,还是执刃之人?但以?今日之形势,赵执日后可还甘心居人之下吗?
第167章 博崮南眺
大钟敲响十一下, 半个时辰内群臣便会进宫。
时至今日,赵执心里已十分清楚,掌控京城兵力之人, 掌控京城。这正是薛亢有恃无恐的底气。
赵执出了青溪, 立在马上往城门处遥望片刻, 此时各处还未出现异常。
他打马向广阳门附近的望楼疾驰而去。事态紧急,巡防营和?神武卫所在北大营, 他只能选一处。
望楼处有将士远远看到一位绯袍大人快马奔到楼前。
“我找你们朱裒将军!”
朱裒正在望楼上值勤, 才听到赵执的声?音,便看到他已奔上楼来。
“赵大人?卑职参加赵大人。”
此处望楼位于广阳门南边, 建得十分高大, 可以?远远看到大司马门背后的宫城。此时透过?淡淡的云气看过?去, 一切安详。
“朱裒, 我现有一事托付于你!你可知方才的钟声?是何意?”
“赵大人, 是皇帝陛下他……我职位低微不能进宫, 因此照常值勤, 只等着宫中传出消息听命便了。赵大人有何事?但请吩咐。”
“朱裒, 此处望楼可都是你信得过?的人?”
朱裒觉察到赵执话中的沉重:“是, 请赵大人吩咐。”
“禁军统领薛亢结集三万禁军控制宫城,五日前围住明藻宫囚禁陛下, 今日清晨陛下便驾崩了。朱裒, 宫中今日难免一场动乱,其中形势此时来不及说。我要你立即回到巡防营中, 以?你一己之力, 阻拦檀霸带领巡防营将士接近宫城!”
朱裒愣在原地?。
“朱裒, 此事非你不可!谢赓北上守边之后,巡防营从前的旧人离散不少, 我如今熟识的就只有你了。此时万分紧急,巡防营职务是在护卫京师稳定,百姓平安。两万将士不能为檀氏所利用?!”
朱裒着急问道:“赵大人,那宫城如今三万禁军包围,岂不是任由薛亢为所欲为吗?”
赵执看着他:“禁军交给神武卫。朱裒,你可愿去做此事?”
谢赓统领巡防营时,朱裒是谢赓最得力的属下。檀霸上任后,他不为檀霸所喜,职级不升反降,这两年已被排出营内核心。朱裒更不喜檀霸的跋扈偏私,宁愿与?普通将士同在望楼值勤。
此时不过?清晨,朱裒看到赵执因快马疾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看着自己时眼中并?无杂念,竟还记得巡防营的职责。
朱裒突然?想起许久以?前,谢赓统领巡防营的日子。
谢赓领军严明,待属下却又亲如兄弟。与?他们这些属下同吃同住,同在校场切磋。赵执从少时就是谢赓好友,也常被谢赓请来校场。赵执虽然?冰冷寡言,但在校场上与?谢赓一样,只论武力,不看身份,对普通将士没有半点怠慢之心……那是朱裒最怀念的岁月。
因为那一段岁月,尽管这些年赵执因改革朝政的事在京城毁誉参半,朱裒心里终究还是对他留有好感。谢赓那样宽厚正直的人,他看重的挚友,怎会有错。
朱裒站直了,回道:“赵大人,我愿领此事。”
“好!”
此时宫城方向仿佛有动静传来,赵执再耽误不得,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递到朱裒手?里。
“这是我的手?令,与?一封谢赓的书信,为你所用?。”
朱裒接过?去,看到熟悉的谢赓的字迹。
“届时,会有二百强手?,在营外与?你里应外合。朱裒,此时事关重大,巡防营还有许多从前的将士,必然?忠心如故!”
赵执重重地?拍了朱裒的肩一下,片刻之后便下楼远去了。朱裒突然?明白过?来,那是北大营的方向,他这是要调神武卫入宫?
巡防营中,檀霸很快传下命令,营中集结。朱裒看出事态的严重,顾不得上下之别,在营中大声?疾呼,竭力规劝与?他熟识的参将和?军士。
宫城动乱的消息很快传到巡防营,朱裒很快便察觉了檀霸的野心。他冲到将士之间,吼到动情处,几?乎声?嘶力竭。
“宫城动乱乃是有心人觊觎权势!巡防营的职责是在护卫京师稳定,百姓平安,绝不该成为他人争权夺利的枪棒!各位兄弟,政事堂赵大人手?令在此,命各位营中待命,不得为檀霸所利用?,不得接近宫城!”
“谢将军这些年在北境为大晛守边,为日风沙为伴,枕戈待旦,正与?我们职责相同!各位,可还记得当初加入巡防营的初心?可都忘记将军的知遇之恩了吗?今日与?薛霸踏出这扇大门,便是谋反!”
到最后,朱裒被檀霸命人打倒在地?。
赵执料对了,谢赓从前统领过的巡防营,人心没有散完!提起谢赓,近半的将士被朱裒的话所感,纷纷站在原地?迟疑起来。檀霸素日苛待营中将士,本就不得人心,列队出营的命令竟执行不下。
和?宫中约好的时间再不能耽搁!檀霸最后咬牙把心一横,带着愿意跟随他的心腹,约有三千,直奔宫城。
族叔檀自明曾在几?日前深夜和?檀霸密谈过?。令檀霸听到钟声?后,在群臣之后一个时辰带巡防营精锐赶到宫城,一旦宫中有变,合禁军加巡防营五万军士,将太初宫严控如铁桶一般,任何人都不能改变薛亢那封诏书的结果。
檀霸押下朱裒,刚带人出巡防营,在大门口?又遭到了冲击。几十位不知从哪来的便装武夫拦住了去路。檀霸无从得知这些是什么?人,只得怀疑这是朱裒那厮从哪里请来的帮手?,他发?誓回来后一定找个理由杀掉朱裒以泄恨。薛亢愤恨地发现,巡防营门口?的武夫功夫相当不弱,在门口?对一阵冲撞拦阻,等他带着剩下的人赶到宫城时,发?现已然?来迟了!
宫城已被本该在北大营的神武卫包围,禁军被围在宫中进退不得。大雨滂沱中,重华殿传来群臣山呼万岁的声音。檀霸心里猛然?一惊,知道计划失败了。权衡之下,为免祸及自身,他一声?令下,带着心腹从宫城附近撤走。
回来时朱裒已被将士放出,檀霸怒不可遏,却也清楚朱裒在营中多年,十分得人心,便只是胡乱下了个将他抓回的命令,之后蹲在营中,密切听着宫里的动静,等着那两人给他传消息。
一场暴雨仿佛巨网,将帝京尽数笼罩。檀霸等到天黑,终于传来令他心惊的两条消息,薛亢下狱,街巷戒严。
这场雨,不知会不会改变檀氏一族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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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祐十年秋,一场滂沱大雨之后,大晛的第四位皇帝皇甫庆翀登基。就在那日的动乱中,神武卫在宫门处抓住两名趁乱逃出的贼人。这两个贼人穿着宫中的衣物,却既不是禁军也不是内侍。祖亮奏请严审,就在当晚,两名不堪重刑的贼人咬出了檀自明。新登基的陛下有些犹豫,可祯王和?黄保生一同向新皇上奏,绝不姑息乱臣,不到天明,富甲京师的兵部尚书檀自明被神武卫从府中抓住,与?薛亢一同下狱。
举国服丧之际,太初宫中陷入纷乱不安。
十五岁的新皇在宫变那日,被禁军围了寝宫,又被歹人追杀,若不是神武卫高手?及时将他救走,他已然?死?在刀下。
经?此一劫,新皇白日举哀,晚间却不得安眠,每每噩梦缠身,听到风声?就惊悸而醒。一场大雨将重华殿和?各处的血迹冲刷开?来,经?过?打扫却有扫不去的血腥味。有不少宫女内侍趁这几?日,偷走宫中财宝彻底逃出宫外。一场变乱,人心浮动。
祖亮腿疾加重,六部事务堆积,最后都报到了政事堂,堆在了赵执的案头。
神武卫代替禁军全面接管宫城护卫,赵执快刀斩乱麻,请了旨意,处理了十几?个为首的薛亢心腹,将禁军重新整编。
祖亮和?黄保生病退,祯王回府邸隐居,十五岁的新皇此前未处理过?政务,经?验尚缺,如此多的事务在短时间内归到政事堂。如今政事堂握有神武卫,政令所出,都能顺利向下执行。群臣好似都忘了,赵执只是尚书左丞,位同副相,并?非百官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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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的秋风渐渐寒凉。
大丧期间,国境之内禁止奏乐饮宴,因此鹤鸣楼保持着半开?状态,每日只开?业两个时辰,向客人售卖茶点。
李秾将赵执的外袍细细熏蒸,让陈吉带着她入政事堂。本以?为要受到拦阻,哪知宫门处的侍卫听说是赵府的家人,没有多问便放了进去。
数日以?来,赵执只是两个夜晚抽空去鹤鸣楼看了看李秾,其余时候歇宿都在政事堂。
赵执书房外一向不太需要书吏侍候,房门半开?着,李秾抱着他的衣衫走进书房,看到赵执伏在矮几?上,阖着双眼。
李秾轻轻在旁边的矮凳坐下,看他闭目睡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