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 第150章

作者:秋水色睫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女扮男装 古代言情

  她原本想,此人每日在此忙碌,大约是十分疲惫憔悴的。但赵执面容之间并?无憔悴的样子,只是睡着了还紧紧地?皱着眉,他大约是神思劳顿,不留神在此睡着了。

  李秾轻声?将衣衫展开?,盖在他身上。她几?乎没有弄出什么?声?响,但赵执还是醒了。

  他警觉地?睁开?眼睛,随即看到李秾穿着跟陈吉一样的男装,一张温柔灵动的脸,对他笑了笑。

  赵执坐起问她:“你如何会来此处?”

  “我让陈吉带我来的。”

  赵执笑笑,朝她伸出手?,李秾忍不住回头看看外间,赵执说:“并?无人来。”

  李秾便把?手?伸进赵执手?心中,给他握住。

  “你累不累?”

  赵执摇头,“这算不得什么?,只是有一处不好。”

  “什么?不好?”

  “不能时刻见你……李秾,我想念房州。”

  房州城李秾购置的小院就好像真正属于两人的第一个家,越是纷乱忙碌,越是让人忍不住想念。

  李秾抱住他,嗅着彼此万分熟悉的身体的味道,正要说话,赵执又说:“但是不能回去,李秾,若是无人在帝京坚守,那这脚下的大晛,就快完了。”

  李秾心里一惊。

  她不知道,他方才短暂入睡,做了个十分不安的梦,梦里风雨袭来,高台轰然?倒塌。那高台看着不像是太初宫,倒像是李秾所在的鹤鸣楼。

  他警觉地?睁眼醒过?来,看到李秾的瞬间差点没有分清现实?和?梦境。她所深爱的女子是天下第一女掌柜。鹤鸣楼本是私产,却因名气太大,已被天下各国视作大晛象征。一边是繁华登顶,一边是国力孱弱,他和?李秾身在其中,实?在也说不清好事还是坏事……

  书房屏风后有一方矮榻,李秾守着赵执小睡了片刻。赵执熟睡间,李秾粗读桌案上那些奏本公文,朝堂之事跟她所知道的差不多,惋惜的是她是在野之人,不便替他出什么?力。

  ————

  此山名为博崮山,北地?的百姓常称之为鹁鸪山,据说那是因山中多栖鹁鸪鸟。

  此山连绵百里,山界往南便是大晛中州之地?。

  拓跋虎文站在山顶,向南而眺。那森林雄兽般凶狠阴鸷的目光仿佛穿过?渺茫的层层云气,看到大江南岸的社稷都城。他出身时母亲梦到吞将星入腹,他的十几?个兄弟争了多年,最终从父皇手?里接过?北滦的是他。在上都城中登基那一日,他便已经?在想今日这一刻!

  博崮以?南,大好河山,这天下何必多一个病弱之主?他东和?新罗,南交扶南,利诱西域诸部,派人助吐谷浑慕容珠篡位登基。计划多年,大晛如同猎物,已然?落入周遭遍布虎狼之地?。四国联合,将大晛裂土而分,如今已到了最佳时机!谢赓就是战死?在北地?,他一个人也休想拦住四国雄狮。何况,拓跋虎文已悄然?将兵力向西集结,绕过?谢赓所驻守的北地?七洲,大晛西北如今正有一个大大的入口?。

  皇甫震霆死?讯传入上都城的那一日,拓跋虎文在大殿之上大笑三声?,传下雄主之令。

  大军南下,颠覆大晛,饮马秦淮!

第168章 雄山为城

  天?高云淡, 马车行走在原野之间,入眼是一片舒朗的秋景。

  正是秋收时?节,若是没?有战乱, 大晛四境之间都该有这样祥和的景象。

  李秾靠坐在左边的车壁上闭目歇息, 阿棉和令容并排坐在右边, 因一直看着窗外变换的景色,两位姑娘并不困倦。

  “咦, 这是什么?”

  “呀!”自?小?娇生的令容有些惊吓地往旁边躲。阿棉却不害怕, 将那飞进她们马车的小?飞虫捉起来?,拿在手?间好奇地看那绿色透明的翅膀。

  李秾被两位女孩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睛, 看到阿棉指尖绿色的小?飞虫。

  “姐姐你看, 这虫倒大胆!”

  正说话?间, 马车内又跳进了?一只。“咦?”

  李秾往车外看去, 看到大路两旁沟壑草丛间时?不时?跳起一两只绿色的虫, 因草叶还泛着绿色, 飞虫并不显眼。

  “停下车看看。”

  马车停下, 前头骑马的张功张武转过头来?:“娘子, 可是有什么事?”

  李秾问他们:“这一带可是有哪里遭了?蝗灾?这些绿色的小?飞虫你们可注意到了??倒是有些像蝗虫,不知会不会破坏庄稼?”

  “娘子, 昨日在市镇歇息问路时?, 并未听?人说有哪里遭了?蝗灾。你说路边这些绿虫子么?昨日我们在南边也偶然见过几只。今日北上,路旁倒是越来?越多?了?, 想来?是本地的秋虫……”

  张功说着话?, 又有一只跳到他胳膊上, 张功不甚在意地一甩胳膊,那小?虫敏捷地飞走了?。

  张武策马过来?, 俯身检查车窗。

  “这几日是本地秋收,农户割了?庄稼,这些小?虫全跑出来?了?。这辆马车租得急,没?有带纱帘。娘子,此事是我粗心,忘了?秋季也有蚊虫叮咬。等到了?前方?白沙镇,我便去将这马车装上纱帘。”

  这兄弟俩跟随李秾外出,处处尽心尽责。

  李秾有些无奈地笑笑:“我说的不是这个,只是看这绿色的小?虫有些新奇,这些年我去的地方?也不少,从来?没?在路旁见过这绿虫子。如今节气已过寒露,夜里秋凉,不知怎还会有这么多?……”

  “姐姐,你看那些农户,抢收庄稼十分着急,不知是不是怕被这虫子吃掉?”

  马车继续往北走,遇到路过的农户,张功便停下来?问了?问。几位农户的回答有些令人意外,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种绿虫,这些虫是最近几日才出现的。不过这些虫子并不啃食庄稼,所以农户们也不用管。

  张功谢过几位农夫,转头请示李秾,李秾摇摇头,表示没?事。

  阿棉和令容没?心没?肺地捏着那绿虫,将它的翅膀展开来?玩。

  李秾重新闭上眼小?憩,倦意却没?有了?。她无奈叹气,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昌祐帝突然去世,天?下大丧,京中动乱。李秾本已做了?决定,去敲响刑部?门口的登闻鼓,重提旧案,为当年惨死的伙计惩治凶手?。哪知道突遇动乱,新皇登基,赵执卷入其中,薛亢和檀自?明一起下了?狱。

  昌祐帝的死因还未查明,下狱的两位重臣等着处置,此时?朝廷无暇他顾,提旧案并不合适。李秾将手?中的人证物证都严密保管起来?,静待合适的时?机。

  国丧期间不奏乐饮宴,帝京酒家大半歇业,趁此时?机,李秾正好出京一趟,走陆路先到霍州,再转蜀中,巡视两地的庄铺。鹤鸣楼在两地都有经营木材和米粮的坊铺。阿棉和令容这两个姑娘跟着李秾,李秾已决定日后让她们独当一面,因此出京也带上了?她们。

  日晚时?分,马车到达白沙镇,此地离霍州城中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李秾让张功和张武分开,张武留下,张功连夜赶到霍州城中打听?消息。

  第二?天?,马车刚进霍州城中,张功便等在城门处,将他这一夜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李秾。

  这些绿色的虫子像蝗虫,却又不是蝗虫,好像是从北方?来?的。据说有的地方?这虫子已经跳进村庄的牲畜圈里,飞进槽食中,越来?越多?了?,但?谁也说不清楚这虫是从哪里来?的。

  北方?来?的?李秾紧紧皱起眉头,一块石头压到心上,越在城中走越放不下。虫子泛滥迁徙,速度可比人快得多?了?。这些年,大晛各地官府懒怠,愿意管这种闲事的寥寥无几。

  李秾见了?城中坊铺的管事掌柜和伙计,看过账簿和后院储存的木材。管事掌柜邀请李秾同去产大木的老林中看看,李秾拒绝了。她把管事掌柜叫到房中,跟他交代了?两件事。

  立即在城中建起鸽房,十日内配齐信鸽和人手?,日后和京城传信不再用人马,选最好的信鸽,确保三日内送到京城。第二?,李秾说,院中现有的这一批大木不再对外出售,立即雇用人手?,将之全部?南运。先运到郢州,再由郢州的人运到京城。管事的掌柜有些不解,问李秾,霍州城中的坊铺是否要撤销。

  “不是。”李秾摇头,她现在说不清楚自?己的预感。她接着交代掌柜,运走这批木材后,坊铺继续经营,若是日后有敌寇或者歹人要抢掠坊中的木材,宁愿想办法?焚毁,也不要使之落在歹人手?中。

  交代完这些,李秾吩咐张功和张武,不去蜀中了?,昼夜不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

  房州城自?赵执离开后,朝廷指派的新任刺史迟迟未到,城中由蔡长史代行长官事务。就在大丧的消息传到房州城的第三天?,城中遭遇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敌袭。

  一场恶战,房州守军损伤近半,城墙满目疮痍几乎倾倒。穿着染血铠甲的翟九渊坐在灯下,连夜替蔡长史写给递送朝廷的急报。

  他心悸之间来?不及蘸墨,用枯笔在纸上触目惊心地写?,城外敌军并非西域诸部?骑兵,而是吐谷浑人!吐谷浑人明目张胆地打着两面大纛,一面是慕容氏,一面是乌雅。

  吐谷浑国内发生变乱,如今掌权的恐怕已经是驸马慕容珠了?,乌雅畷正是慕容家养的武将!

  事到如今,大晛在梁州已是一败涂地!翟九渊颤着手?写?完这一句,停下顿住了?片刻,以蔡长史的口吻说这句话?,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只是片刻,翟九渊再管不得那么多?,一字未改,提起笔继续写?。

  两支精锐——梁州军和来?援的荆州军,在梁州西面陷入泥淖。拓跋氏只略为利诱,便让西域游牧诸部?进入梁州,以骑兵缠住梁州军和荆州军达大半年之久,使其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这皆是朝廷用兵不当之故。

  翟九渊再不是朝中人,最后这一句他也深知不能这么写?。因此只在心中念了?几遍,并未写?到纸上。

  如今西边再增一强敌!该是壮士断腕之际了?。如今,朝廷该舍弃梁州,命梁州军和荆州军后退,与房州军合兵于一处。在房州之后,利用地势,深挖沟堑,合力?据敌,或可有一线希望抑制强敌东进……

  翟九渊披着血衣,在油灯燃尽之际写?完一封军报。蔡长史正在城墙上布防,他派人来?说,写?完立即交给城中快马,并命快马立即出城。

  翟九渊将军报折在手?中,犹豫了?片刻,便交给了?门外等候的军士。

  看着军士疾跑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处,翟九渊心中再次沉沉坠去。

  他这封言辞激烈的军报送到帝京,会激起什么反应?他在房州军中呆了?许久,知道大晛朝廷臣僚成千上万,那么多?人食君之禄,他在纸上所写?的那些,难道就无人看得清梁州的局势吗?帝京是四海之中枢,帝京君臣都在做些什么?

  夜半秋凉,翟九渊甲衣上鲜血凝固,提笔的右手?已然冻僵,可胸口那份沉重的心悸,让他几乎感觉不到冷。

  许久,翟九渊又自?嘲道,他又不是大晛朝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轮得到他来?担忧什么。

  在翟九渊和蔡长史都没?看到的地方?,送信的朝廷快马冒着夜色驰骋。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十几只铁箭从暗处射出,那马应声倒下,马上的军士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一剑封喉。翟九渊写?的急报,停在了?离房州城百里之外的山野,再无人知。

  ————

  江州是大晛最老的一座城池,因此地在前朝时?曾作过国都,因此城楼也修得格外高大。随着夕阳落下,一行雁阵翩翩飞过江面,给宁静的天?空平添了?三分秋趣。

  城楼上,两位哨望的将士呆立许久,目光被雁阵所吸引,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送雁群飞过江空,之后小?声地说了?两句话?,又陷入沉默。

  此时?天?色渐晚,江州城像是被一匹瑰丽的轻纱罩住,正在渐渐暗下来?。

  突然,又有一行雁阵进入视线。站在右边的将士看到江北几十里开外,有雁阵正向南移动。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又觉得不对,那是在地上,怎会有雁阵?那雁阵的速度非常之快,眨眼之间,离江岸又近了?一些。

  他轻声问身边的同伴:“那是什么?”

  同伴随他的手?指看过去,也看到了?迅速向江岸靠近的密集的黑点。

  自?大晛建国以来?,江州城不闻战事已有五十年之久了?。两位将士看着那黑点呆立片刻,一时?间竟都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

  毫无预兆地,耳畔只听?“铮——”的声音,数声异响破空而来?。左边的将士还未反应过来?,他身旁的同伴已应声倒地,两支铁箭诡异地穿过了?他的身体,粘稠的血慢慢渗了?出来?。

  将士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蹲下身子摸出放在不远处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身侧的虎皮鼓。

  “嗵——嗵嗵——”

  “嗵——嗵嗵——敌——袭!”

  他随后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警报鼓旁的焰火。夜幕降临之际,江州古老的城楼上燃起黄色的焰火,那是许多?城民从未见过的景象。

  城楼上将士所看到的密集黑点,实际上已是敌军的大部?。早在那之前,已有敌军伪装在商船之中渡江上岸。江州在大江南岸,浅滩之后只有数座矮丘。城中数千守军听?到敌袭示警,列阵迎敌时?,矮丘之上的一处军砦已燃起了?火。

  守军出城迎敌,如蝗的箭雨过后,军士陷入疯狂的对峙厮杀。

  大江之畔,夜色苍茫。

  许多?江州守军一生从未遇到过如此多?的对手?,明明身在江州,身边却有十倍、百倍的敌人,汹涌地自?北岸渡江而来?,好似源源不断。一场数量太过悬殊的较量,很快就会演变为屠杀。许多?江州守军至死都没?有想明白,大江南岸的江州,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多?的敌军,以万钧压顶之势,冲破栅砦,铁蹄碾过城墙。

  大江北岸千里原野一望无际,不都是大晛的国境么?那这些压顶的敌军是怎么出现的?

  厮杀呐喊声中,血水飞溅落地,淌成溪流汇入大江。

  直至夜半,火把早已熄灭的古老城楼上重新点起了?火。火光之中照着金边虎绣的大纛——拓跋。

  一夜之间,江州城的历史被彻底改写?。

  ————

  雄山为城,大江为池,负山带海,实天?赐帝都也。史书记载,前代雄主择都定鼎时?,最终因此优胜地势而选定了?建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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