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李秾和赵执平日在府中低头不见抬头见,越发觉得赵执太不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每日起居规律得仿佛苦行僧一般。李秾晨起搬石头,都能听到赵执在后院练剑。从冬到春,从未间断。
李秾搬完石头,就去灶房给病人煎药。
春日的早晨,小丫鬟琉璃受慕容氏之托,让她给赵执房中送去一身干净的衣袍。
李秾抱着院中浆洗晾晒好的衣袍,脑子里还想着昨晚在书房所看的书,漫不经心地推开赵执的房门。
“赵大人,衣袍帮你放木椸上。”
屏风之后无人回答,李秾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正奇怪间,突然想起郎中来看诊时说,赵执所泡的药浴不宜超过半个时辰,不然药香入体过久,会令人有晕厥之感。
李秾一想瞬间慌了,放下袍子,转到屏风之后查看。
一幅从未看过的景象映入李秾眼帘。赵执正站在浴桶旁边擦拭身体。李秾首先看到一段男子细韧的腰,“啊”一声一时呆在原地。她以男子身份在谢府生活已久,男女避讳却是本能。
赵执转身,看到谢赓家养马的小厮正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皱起眉头不悦道:“你来干什么?当真无礼,快些出去!”
“慕容夫人让我来送袍子。”
李秾反应过来,觉得赵执实在冷漠,仿佛谁故意要害他一样,那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袍子放下,你即刻出去。”
赵执已将中衣穿在身上,李秾不再避讳,说道:“我只是担心你晕倒,郎中看诊时说药浴久之令人目眩,我听到没动静,就进来看看。”
赵执:“哦……你现下没事,就可以出去了,以后不得转入屏风之后。”
谢赓作为谢府主人都没对李秾这般颐指气使过。李秾想起自己的装扮,大着胆子说:“赵大人,我虽然看见,额……但我也是男子,府上现在就我和琉璃,来送袍子的不是她就是我,你,你为何?”
赵执面色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冰冷:“我自小不喜人近身,你和琉璃不必来房中,衣袍放下就好,多谢。”
李秾转身走了。
大约半刻钟后,穿戴整齐的赵执来到马厩,看到李秾在给龙驹喂粟豆。
“可否借我一匹马?我外出有些私事。”
李秾没有看他,专心喂着龙驹,伸手向东边马厩一指,“那匹青骢刚刚喂饱。”
“多谢。”
赵执将马牵出,一不会儿,院外传来一声“驾”,青骢马很快跑远了。
李秾偷偷瘪嘴,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如谢赓宽厚亲和,以后还是远离为好。
赵执来到橐驼庙,靳氏兄弟和元骥都在庙中。
赵执让元骥立即南下前往交州,将赵府在那里的商船打点清楚。这件事是赵府以前的老仆在管,赵执想知道靖安军在梁州的军费是否从这商船中来。
他让靳氏兄弟隐在城中,接近朝臣,调查赵釴身死的真相,是否真如他所想。
宫中自从出了竑王拿着的那张彩笺外,再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如今他身份敏感不便行走,世家子弟中有很多都认得赵君刃。
赵执从怀中掏出不久前要给李太医的宝珠,交给靳二,说道:“靳二,靳三,你们兄弟帮我查明这件事,便离开自行谋生去吧。我如今一无所有,也不再是朝廷的人,你们兄弟继续跟着我,便要耽搁了。你们两个如此身手,到哪里都能大展拳脚。”
靳二没有接那颗明珠,赵执强行将明珠塞进他手里。他还待再说什么,赵执已经转身走出了橐驼庙。
建康城的春日姗姗来迟。
因为宫中的事情神秘莫测,整个城中仿佛依然浸在冬日的沉闷里。
谢赓只从巡防营带回一个消息,因为祯王殿下的力荐,皇后同意李太医入紫极殿给皇帝陛下看诊。一个疗程后,陛下沉重的病势有所回转,皇后已将李太医晋升为太医院首席。
“李太医的医术堪称当代圣手,只是为人正直不善逢迎,在太医院中二十年,一直默默无闻,此次总算是柳暗花明,有了机会证明自己。”
两人一起向后院演武场走,赵执说:“继业,我谢谢你,你也找机会替我跟祯王殿下说一声谢。”
谢赓:“那是自然,经过此次风波,我倒发现了,祯王殿下此人值得一交。可惜她母亲出身民间,他不被陛下所喜,他在朝中也无人在意。”
赵执点头:“在梁州时,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扣留朝廷印信,胁迫主帅,和我叔父合击北滦军,这份胆识,就不是常人所比。梁州如今的平安,老皇帝可能要记六殿下一份功。”
谢赓不以为意,“要真是这样,那陛下尚且……尚且还不算昏聩。陛下如今是只知制衡,不念民生。祯王殿下所得的功只是禁闭在府一个月,没有受罚。满朝臣工如今……”他不好再说下去。
赵执:“你还跟我说这些……我已经不是朝廷的人了。”
谢赓正要问他以后有何打算,一位下人绕过回廊,给谢赓送来一封信,是会稽老家来的。
谢赓问他:“老夫人身体可康健?”
“老夫人身体康健,她让我告诉将军,谢二总管留在老家修祠堂,大总管护送老夫人旬日后便启程回京。”
“母亲要回京?”
谢赓展开书信。
赵执看他面色不佳,便问:“可是老夫人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她要回京督促我去见刘妃娘娘的侄女,要我尽早觅得佳妻,尽早成亲。”
赵执对婚配的事是完全陌生的,一时之间没什么想法,看谢赓明显心情不佳,就问:“你不想成亲?”
谢赓摇头:“我虽在朝廷,但寸功未立,不想。”说到这里,想起赵执刚刚逃脱大难,已被贬为庶民,怕赵执多心,又说:“唉,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句话。”
赵执摇头,不以为意。“哦,对了,我有件事正要跟你说,我想带母亲在城中另赁屋居住,我已托靳三去看房了。”
谢赓一惊:“可是我府里住着有什么不习惯?”
“不是,府中很清静。”
谢赓突然又想起来,“还是李秾那家伙没有照顾好你和夫人?我最近忙于公务,忘记时常去嘱咐他了。他是不是沉迷于书房那些简牍,忘记给你和伯母张罗日常用度了?府中下人年前已被我遣散,如今无人可使唤,只有李秾……”
谢赓虽不像责怪,但几句话之间就给李秾背上了罪责。
“不是,那家伙没什么过错,就是……”
在赵执这里她也没什么罪责,就是那日送衣袍时很无礼地闯入屏风后面,看到了他正在穿中衣,非但不退避,还愣在原地。就是以前赵府中的下人都没这么无礼过,赵执直到今天心里还有个疙瘩。
“就是什么?真是她怠慢?”
“不是她。是我和母亲在谢府中居住已有一段时日了,日常起居全在谢府,也太搅扰你了。”
“我粗人一个,怕什么搅扰?就是我母亲回来了,府中也足够大,你们尽可以安心住下。”
赵执执意要在城中赁屋,谢赓没有再劝。他心里知道或许是赵执怕之后会再生祸端,连累谢府而已。
两人在后院演武场射箭,李秾正好抱着一筐炭来到后院晾晒。
那炭筐也不大,但李秾显然搬不动整筐,抱着半筐的炭,已经走得额头出汗气喘吁吁。
谢赓看到,撂下赵执走过去帮她搬筐。一看李秾身后的檐廊下,还有一堆小山似的炭。
“这是谢总管屯的,本是府中一个冬季的用量,但因老夫人回会稽,府中下人遣散,就堆在府库中了。前几日下雨,这银炭已有些潮,我想将它搬到场中晒干。”
赵执正在场中拿着铁弓,谢赓冲他说:“赵君刃,你也过来搬炭吧?”
李秾正要拒绝,谢赓说:“让他搬,不要跟他客气。”
李秾于是噤声。
谢赓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和夫人不是很快要去城中赁屋?你们是不是还缺一个管家的下人?把李秾送给你家如何?”
李秾:“啊?”
赵执:“他?”
谢赓:“是李秾不好吗?我跟你说,这家伙很好养活的,饭量小但博闻强记,你只须允许他每日到你书房读读书,府里的事情就都可以交给他了。”
赵执持筐沉默半响:“不用了。”
李秾抱着筐默默跟在后面。谢赓和赵执可以随意决定她的去留,但她还是希望可以留在谢府。同时李秾又想到,即使是为人宽厚如谢赓,也都可以随意将她送给友人。她现在的命运恰如水中浮萍,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幸好,赵执没有答应将她要过去。
第028章 花厅访客
赵执搬走后几日,谢老夫人从会稽回了京城。同时来京的还有总管谢富的妻妾和一群仆役,冷清了一个冬日的谢府又变得热闹起来。
谢老夫人并不清楚京城冬日发生的劫囚风波,只把谢赓叫来,仔细问了他跟朝廷的事有无牵连。
听谢赓说没有,老夫人又语重心长地交代:“你受陛下洪恩,食朝廷俸禄,一定要忠心耿耿为陛下办事,谨言慎行,千万不要惹祸上身。”
谢赓诺诺称是。
养尊处优的老夫人显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要是她知道谢赓在府中收留朝廷钦犯,不知道会不会惊吓过度。
谢老夫人年过花甲,在她心里,长子的终身大事比朝堂之事要重要得多。因刚回府中感染风寒,忠平侯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过府探望病情。忠平侯夫人是宫中的刘妃长嫂,女儿今年一十七岁。
温婉的忠平侯长女仪态端庄地跟在母亲身后,紧张地等着见这位武艺名震京都的建康都尉。
谢老夫人叫春云快去请大人来,春云在马厩、书房还后院一通找。刚刚找到谢赓,这位才回家的谢府主人就安排了一个下属来禀报公务。下属说月初在城门行窃的江洋大盗被巡防营抓到,需要谢赓立即赶过去定夺。
“你告诉母亲,现有急务,我须得立即去营里。”
谢赓交代完这句话,急忙跟来禀告的下属一块儿走了。
春云一阵着急,不知道回去该怎么禀报。
她走到马厩,看到李秾在那里,就向她吩咐:“你会骑马吧?你现在立即骑马出府,把将军请回来。就说老夫人现在有重要客人,等着见将军。”
“春云姐姐,将军巡防营有急务,现下去请,请不回将军的。”
春云正着急,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李秾:“你说是老夫人重要还是巡防营里的事重要?将军的事不能交给下属去办吗?”
李秾虽然不好惹春云生气,却还是说:“还是巡防营公务重要,如果将军办不好事,如何得到朝廷的信任?”
“你!”春云没想到李秾会说话倒向谢赓,柳眉倒竖地看着李秾。
李秾看她表情凝重,猜想今天大概来了非常重要的客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我答应帮姐姐去巡防营带话,但是将军回不回来不能保证。”
春云总算没那么生气了,“那好,你迅速去跟将军说,忠平侯府夫人和小姐来探疾,在花厅陪着,老夫人让他务必去见客人。”
李秾一边解缰绳一边问春云:“忠平侯府小姐?那是谁?”
春云:“说了你也不认识,这不是你该问的,你现在火速赶去将将军请回府就是了,速去。”
“是。”
李秾牵马出府,骑马往巡防营的方向追去。
巡防营大门口,李秾等人通报,军士领着去他去见谢赓。
谢赓并没有在处理什么江洋大盗,而是正站在演武场内看军士们习武。后来技痒拿着长枪下场,打斗十来个回合,一人将三个军士挑翻在地,谢赓满意地大笑。
亲兵向谢赓禀报,谢府有人来找。
谢赓回头一看:“李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