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此事和那位舞姬白蕴若,确跟我?们?抓的北滦细作无关。这细作那日只是现身去?馆中消遣,被我?们?趁乱拿下。”
赵执问?:“这白蕴若是何许人?那位给她赎身的吐谷浑王公跟近日来?京的吐谷浑使团可有关系?”
“那位王公不在本次使团名单内,应是来?建康经商或者游览,家有巨富,和白蕴若两情相悦后在中秋盛会上当众为她赎身,连同这首诗在京中秦楼楚馆间传为佳话。郎主?,两件事确无联系,请您放心。”
赵执又从?他手中接过竹纸,念起上面的两句:“抱月飘烟一尺腰,麝脐龙髓怜娇娆。这诗写得如此轻佻,哼……”
下属没有答话,他被靳三招来?为赵执办事的时间不长,只觉得赵执这位主?上并不像大多数帝京贵胄,并不喜声色犬马,因此想来?他是看不惯这样的艳诗的。
虽然跟他们?抓捕的细作无关,但下属想起一件事,便补充道?:“郎主?,此事我?已初步查过。白蕴若这一桩风流韵事之所以人尽皆知,来?自?京中一家布庄和她本人的合谋策划。白蕴若所穿的鲛绡白羽裙,带动了京中鲛绡纱的走俏。而?京中大半的鲛绡,都被一家叫云影坊的布庄买断。据属下打听,云影坊的掌柜姓李……”
赵执心中大动,神色惊异地打断他:“什么?”
属下很少在赵执脸上看到这样大幅度的神色波动,自?己也吃了一惊。
“李秾……”
原来?她这段时间竟在忙这个。
赵执站起来?,又将那张竹纸放到案上,“竟是李秾……这件事,我?到现在竟然不知道?。”
属下忐忑:“郎主?,可是此人有什么奇怪?”
“李秾此人,没有问?题,他的事你们?不必管。你下去?吧。”
“那可要属下再去?详查?”
“不必。”赵执缓缓将那张写着艳诗的竹纸揉皱,“这么大的事,他做得如此隐秘,我?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第068章 青溪重夜
云影坊客人盈门, 店中只有阿棉和两位伙计忙不过?来,李秾去?东市雇了一位短工。她从午后?开?始整理账簿,偶尔听到街面上过?节的欢声, 便?让伙计出去?沽菊花酒, 只等打?烊后?和伙计们一起饮酒过?节。她刚核对好账册, 就有人来到店里带话?,让她晚上去?青溪见东家。
这真是不巧, 和伙计们聚不成。李秾当即把那清冽甜香的菊花酒分做几份, 赏给了大家。
为防赵执久等,一闭店李秾便?赶到了青溪赵宅。
重阳佳节是帝京最好的日子。白日阳光和煦, 余晖中的晚霞也带着几分缱绻。
青溪这一带有溪流流过?, 高处却?又干燥平坦, 是城中得天独厚的一处地方。此?地宅邸云集, 其中不乏堂皇富丽的权贵之邸。而深巷之中的赵宅却?相?当低调, 青砖院墙, 古朴院门, 除门楣上题着篆体“赵宅”的匾额, 再无装饰。
李秾走近院门, 这是他第一次打?量这座赵宅。随之有种感觉,这座宅邸虽不像当朝三品高官的住宅, 跟赵君刃本人的性情却?十分相?像, 沉静少?言,却?又有一种直接而强烈的存在?感。路过?的人若是有慧眼, 便?会发现那匾额上的题字必是来自大家。
李秾还没敲门, 门突然?从里间打?开?, 是服侍赵执的陈伯。
“郎君,快快请进。郎主还未得回家, 你先进来坐坐。你怎到得这样早?”
“陈伯,已不早了,现在?已是酉时末了。”
“郎主他公务繁忙,近日回家的时间越发晚,连带着我们也觉得酉时还早啦。”
“这样……”
“不过?今日是重阳佳节,家里整治了精致的菜肴,都?是他自小爱吃的。郎主若是记得佳节,可能会早些回来也说不定,我们等着他就是了。”
李秾突然?想到,赵执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慕容氏已经?在?隐溪寺隐居修行数年了,平日里母子几乎是从不见面的。赵执如今虽身居高位,但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位。
李秾有些犹豫:“陈伯,宅中要等大人过?节。我这个外人在?佳节来打?搅实在?不妥,要不我改日再来吧?”
陈伯不能替主人拿主意,便?问道:“李郎君,大人可是叫你今日来?可有记混日子?”
“没有记混,他是让我今日来,但……”
陈伯和蔼道:“那便?不用回去?,既是叫你,你跟我和老婆子一起等他就是了。”
李秾哪想到她这一等,竟然?等到了深夜。
她闷坐许久,请陈伯给她寻了本书看,读一阵书打?一阵盹。等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重九的半边月亮静静地挂在?屋檐,夜已经?深了。
院外传来马车的声音,是赵执终于回来了。
她急忙迎出去?,看到赵执的样子惊讶了一下。
“见过?赵大人。”
明黄的灯光下,赵执眼下印着小片淡淡青影,嘴角及下巴竟有些细碎的胡茬冒出来,看样子很疲惫。他看见李秾也吃了一惊:“李秾,你还在?等?”
今日宫中来了口谕宣他进宫,他和宫中陛下、尚书令钱漱徽议事,足足议了整个晚上。回来太晚,他以?为她已经?回去?了。
李秾小声:“你不是叫我来,我也不能走啊。”
赵执这才想起白天让人去?叫李秾的目的,又提起精神?。“是,我有事要问你。”
赵执毕竟年轻,陈婶很少?见他这样疲累的时刻,很是心疼,赶紧端来热水棉帕。“郎主,您先擦把脸。”
赵执在?厅内安静地擦面洗手,李秾站在?一旁看着,一直看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
想了想问道:“大人,可是大理寺有什么重大事务?”
“沔洲今春发生暴乱,今日是议对两位头领的处置。陛下定决心诛其九族,以?谋反论。尚书令钱大人却?力主事出有因,劝谏陛下只砍这二人的头,不要诛连。大理寺主管复核刑案,夹在?中间,秋决将至,这桩事情到目前仍未议定。”
“处决犯人,不是按照《晛律》和刑部、大理寺的章程吗?”
赵执:“哪里有这么简单,晛律之上还有陛下,法外还须考虑容情……罢了,不说这个,这么晚,想必你也不爱听这些。”他将面帕和手巾都?递给陈婶,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对朝廷的事,李秾也并非不爱听。“大人,那你是赞同陛下,还是赞同钱大人?”
“我?春天暴乱时,我没有亲到过沔州。我觉得此案仍有许多?疑点,沔州两年大旱,又遭了蝗灾,暴乱连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至今沔州境内仍有小股流窜的贼人,地方官府一直拿着没办法。”
赵执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坐下喝茶,才发觉这半天一直是李秾在问他关于公务的事。
“李秾,你坐。这么晚我实在?不想谈这些公务了。你若是感兴趣,改日到大理寺中来请教。”
李秾一届民商哪敢轻易去朝廷的地方啊,她坐在?下首的圈椅中闭了嘴。
赵执半靠在?椅背上,李秾抬眼看着他清晰的下颌划下一片阴影。
“大人,你很累么?那你要不要先休息了,我先告辞了……”
“你知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什么事吗?”
“大约知道,是云影坊中鲛绡的事吧?”
这件事赵执迟早要知道的,李秾已经?想好怎么跟赵执说,反正她有底气?,她一举给他这个东家赚了暴利呢。
“嗯。”赵执端起茶盏坐直了身子,“你不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大人今日召我来问,想必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李秾从怀中掏出账册,“大人,你看,这些鲛绡可赚了五倍不止。”
赵执把那账册接过?去?,却?没有翻开?看,而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李秾,你胆子很大。”
李秾心里一惊,他这是,生气?了?可是他看着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大人……”
赵执眼睛一睨,“你看我干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否生气?了,那个……”
“哪有那么容易生气?,你别胡乱猜了。”
李秾怎么也不会猜到,赵执并非恼怒她,而是……欣赏她。赵执在?南海以?慕氏之名经?商时,面对风险有时过?于谨慎,但他很清楚,风险有时也意味着巨大的收益。很显然?,李秾很有魄力,这次她赌赢了。
“是你自己想的这个主意吗?十一家布庄积存的鲛绡你敢在?一天之内挥手买下……说你胆大,也不是言过?其实吧。”
“是我想的主意,就是,大人,这中间有幸运和巧合,还有人帮了我,要不然?光有我一个哪能成事。”
“以?前谢继业说你若是能入朝堂,必定能干一番事业,他没有说错。李秾,你……咳,你很好。”
李秾受了夸奖反而有些疑虑:“大人,你不是因为我给你赚了钱而夸我吧?你哪里知道,我可是冒着将这辈子身家都?押在?你这儿的风险。”
赵执:“什么这辈子?”
李秾:“就是赔了本,就得把这辈子赔给你,当牛做马。花了那么多?钱,我根本没有身家赔给你啊。”
“这,那你……”
说话?间,陈伯和陈婶将食桌抬到客厅,陈婶做了一桌丰盛的餐食。
“郎主,今日重阳。来吃些吉祥糕,再饮些菊花酒吧,今日正好有李郎君陪您。”
李秾哪能登门蹭吃的,一听连忙推辞。“不不,我哪能和大人同桌宴饮。”
赵执看她一眼:“云影坊的偌大家底你都?敢动,吃个饭你不敢?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宅中常年冷清,好不容易有点人气?,陈婶急忙将李秾请到桌旁,把她拉坐在?凳上,赵执已经?自己喝了一杯,又给她面前的玉色酒盏斟满了。
李秾硬着头皮接过?酒壶,“大人不要客气?,酒我来倒。”她不好意思表露出来,等了这么久,她也是真有点饿了。
“今日虽未登高,但吃了吉祥糕,赏赏月亮也是过?节了。我们赵府许久没有过?重阳了。”
陈婶笑呵呵地将花厅纱窗打?开?,晚夜的清风吹进厅中,挟着院中金桂馥郁的香气?。赵执坐在?李秾对面,挑起一筷鱼肉,放到她碗里。
“多?谢大人。”
此?情此?景,不知为什么,让李秾一颗心在?胸口跳得七上八下。她坐在?这个位置……很像是赵执的家人。可她不是赵执的家人,他们是身份地位悬殊的孤家寡人。
李秾夹起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轻轻一抿,鲜嫩爽滑,是她很少?尝到的美味,陈婶不愧是在?赵府伺候几十年的老人。
看赵执又一杯酒喝完了,李秾急忙放下筷子给他斟满。
“鲛绡纱滞销,损失都?在?我。李秾,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
李秾认真想了半晌,说道:“为了证明我这个人存在?的价值,为了痛快!”
她仰脖喝下满满一杯菊花酒,又倒满了一杯。她跟赵执说出这句话?,心里一瞬间也感到痛快极了。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赵执长久地注视着她,眼神?里闪过?幽暗难辨的情绪。
“竟是这样,好,我明白了。”
也不知是夜风中的桂香过?于蛊人还是什么,李秾觉得杯中的菊花酒十分清冽甘甜。和赵执对酌,喝了一杯又一杯,仍然?没有醉意。她感觉到赵执对她的欣赏,某一刻就像是遇到另一个白蕴若。
可赵执看她的眼神?,分明又跟白蕴若大不相?同。
李秾鼓起勇气?装作无事的样子看向赵执,偷看一眼,只觉得他眉宇如墨,气?度逼人,根本不敢多?看,可白日的疲惫又让此?人染上一些好似落拓的气?质,像一层雪意覆上青松。
“不过?。”
李秾回过?神?来:“什么?”
“有一些地方我仍不明白,你也说有人帮了你。是那位叫白蕴若的舞姬吧?她帮了你什么?”
“她让她的情郎,哦,就是那首诗中写的麒麟贵客,在?千百宾客之前,用一掷万金完成给她的承诺。他们早已定情,这件事是蕴若特意为之。然?后?她还找人写了那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