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李秾将赵执给房契锁入箱柜中，在灯下?拿着书册却也静不下?心来。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在想如何先扩大云影坊的事了。
侧门有人敲门，开门却是陈伯，给她送来赵宅随从的衣物。
“郎主交代?李郎君，明日辰时，郎君应前往青溪与郎主一同?前往华林园。”
“是，多谢陈伯。”
陈伯转身又从外面的马车中取来一箱物什?。
“郎主让将这铜枝灯并灯油送给郎君，换下?郎君屋中的那一盏。灯烛晦暗，小郎君读书易伤眼。”
李秾大为意外，“他整日忙于?政务，如何知道我有夜读的习惯？”
“这个，老头子就不知道了。”
想了想，李秾还是问。“陈伯，赵大人对你和陈婶肯定也很好吧？对我这样?一个外人，他也能想到送我铜灯。”
“逝去的赵大将军、慕容夫人和郎主，对老身两口都很好。”
陈伯不忘恩义，可李秾问的意思也不是这个。
她感觉赵执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似的。这还是当?年那个睥睨斜视，说她是谢府无用之人的赵君刃么?？
第071章 华林宴射
时隔多年, 这是李秾第二次来到华林园中。
马车停下，当“华林园”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时。李秾想起那年随侍护义伯府的小姐葛妤来园中赴宴的事，葛妤现在应该早就嫁为人妇了吧。那年对她万般为难的昭宸郡主, 也已经许久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就是李秾自己, 也跟昔日大不?一样了。而华林园坐落在宫城西北, 粉墙黛瓦几?无变化，好像从未经历帝京的人事代谢一般。
李秾坐在马车上看得出了神。
赵执以为她是紧张, 便说?：“你无须多想, 紧跟在我身?后便一切妥当。你这副样子?打扮，没人会怀疑你不?是赵府中人。”
“这些年, 这华林园, 好像什么都没变。”
“怎么, 你以前来过？”
“绍元年间?随人来过, 时间?过得真?快。”
赵执心中一动,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问道：“李秾, 有没有人问过你, 你今年, 年岁多少？”
“大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记得，元庆三十一年, 我第一次在谢继业家的马厩见到你, 你就长现在这个样子?。宫中做主的人都换了三位了，你的容貌怎么没什么变化呢？”
李秾将目光从园林入口?处移到赵执脸上, 发现赵执正看着她, 又是那种好像在探究些什么的目光。
李秾现在不?敢多看赵执这样的眼神了, 随即低头转移了视线。
“不?瞒大人。当年我父母相继去世后，我便觉得自己在这世上顶多不?过苟延残喘, 从那时起便不?再刻意记年岁了。其?实，我也差不?多忘了我如今几?岁了。”
还有一个原因，李秾当然不?能?说?。她的容貌体态几?无变化是因为她多年来特意掩盖了自己身?体上的女子?特征。多年来，她未曾像一般女子?那样婚嫁生?育，当然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是这样？”
“嗯。”
宴射乃是大晛礼待外宾的传统。今日华林园宴射，在京中的宗室贵戚、文武百官一律与宴，不?得缺席。
华林园门口?停了越来越多马车。赵执不?欲在门口?多做停留。
“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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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射的地点?设在园中的沉香殿。沉香殿是先帝时所建，后又经过两次整修和粉饰，富丽精致不?输太?初宫。不?仅如此，沉香殿选址极妙，大殿之前就是华林园中最大的镜心湖。
镜心湖波光潋滟，湖岸植有水苏和芝樱，风吹湖面，满殿沉香，这便是沉香殿名的由来。
鸿胪寺将筵席设在大殿之前湖岸四周。李秾跟在赵执身?后来到湖畔，但觉得湖光怡人，身?心悠然。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这样高规格的皇家宴会。
赵执的坐席跟几?位三品朝廷大臣邻近，赵执往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也没去跟其?他人打个招呼。
其?他人仿佛都知道他是个冷淡寡言的性子?，也不?主动过来打扰。
李秾规矩地站在赵执身?后，偷偷往四周打量陆陆续续来的人，试图将她平日在街市听?到的那些名字和人对上号。
赵执对身?后说?道：“圣驾还有一个时辰才到这里来，在那之前你不?必太?拘谨。”
“知道了大人，但今日与宴的人太?多了，该多注意些。”
“你站近点?，我有话跟你说?。”
李秾经提醒才发现，作为随侍的身?份，自己站得离赵执这个主上是远了些，这是她最近下意识的反应。
李秾往前走两步，靠近赵执身?边。“说?什么？”
“湖畔开得最茂盛的那一丛水苏旁，紫袍长髯者，就是尚书令钱大人。”
尚书令这一职衔在本?朝位同宰执，钱漱徽是得两代君主信任的百官之长，跟李秾想象中的样子?差别不?大。
“钱大人对侧正谈笑者，是当今皇太?后胞弟成?国公。成?国公已年届七十，家中五子?均在朝为官。”
李秾随着点?点?头。
“那是庆国公长子?祖亮，元庆年间?曾出使北滦，现任礼部?堂官。”
李秾低声道：“这位我认得的。”
“你认得？”
“使团北上那一次，我曾随谢将军登幕府山，眺望使团从大江西去。”
赵执有些惊讶：“谢继业竟带你去幕府山眺望大江？去哪里做些什么？”
“谢将军说?，目送大人远行。愿你此去为既能?挂念国事，也能?保全自身?。”
这是谢赓会有的对友人的关?心。
“使团随行之人，你都看到了？”
“不?是的。幕府山虽然视野开阔，但看不?清船上的人，那次我只知道大人你是正使，祖大人任副使。我和祖亮大人见过，是因昭宸郡主之事。”
赵执突然想到。“昭宸，后来还为难于你？”
“我找过祖亮大人之后，就没有了。”
赵执侧过身?看李秾，只见她稍昂着头看向?湖面，被风吹起额上的碎发，神色淡然。他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对李秾的关?注太?不?够了。这些年，李秾好像总在他的视线始终，但他却其?实并不?清楚李秾正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李秾，日后，你要常来青溪，如何？”
李秾从湖面收回目光。“嗯？”
她回转的目光一下子?离得太?近，让他有些不?自在。
“就是让你常来青溪，云影坊日以后要做的事，总要和我说?的。”
李秾有些不?明所以：“好。”
湖风送爽，不?远处走过来一位异域面孔的华服男子?，头戴流云银冠，身?上的挑花锦袍却不?是大晛的样式。他看到赵执，便从湖畔径直朝这里走过来。
赵执坐直身?子?低声告诉李秾：“这是吐谷浑国主的驸马，汉名叫慕容珠。此次使团的副使。吐谷浑国主只有一个独女，日后继承大位的人选，这位驸马恐怕是其?中一位。”
慕容珠走到赵执席位前，向?赵执抱拳问候道：“这位便是贵国掌管大理寺的长官，赵执大人吧？”
对方?身?份贵重，李秾站直了身?子?先朝对方?行礼。
赵执随之也站起来：“在下正是赵执，问慕容驸马安好。”
“满殿的同僚和宗室贵戚都在此，赵大人却这么喜静，只和自己的随从说?话，真?是与众不?同。”慕容珠说?着看了看旁边的李秾，没看出什么异样。
慕容珠汉话并不?熟练，因此几?句话说?得生?硬，但面上笑容和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
“在下性情从小如此，不?善交际，让驸马见笑了。驸马率使团来我大晛帝京已有一月有余，不?知可还适应建康城的节侯？”
“适应，适应。我国王城虽然也集王朝数代之富，也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但没有你们建康秦淮河这样有灵气的河流，没有这么多舞姬和文士，我很喜欢这里。”
“那就好，驸马爷若有任何吩咐，也可以来大理寺中找我。”
慕容珠话音一转，“在下冒昧请问赵大人，今年贵庚？”
赵执没想到他问这个。“劳烦动问，在下今年二十有六。”
“我之前听?人说?过，今天一见，没想到大晛朝中真?有如此年轻的三品官。你们陛下肯定很会用人。”
“赵执蒙陛下拔擢，定死命以报朝廷。”
慕容珠虽然作贵族文士打扮，但他走近时，赵执却看到那双手并不?像读书人般细腻，虎口?长有厚茧，那是常年拉弓所致。驸马慕容珠是习武之人。赵执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警惕。
李秾在一旁看着。同为习武之人，赵执和谢赓都是直截少言的性子?。慕容珠却能?在筵宴之中提早到来，和朝中臣工和皇戚都能?说?上几?句话，不?仅认全了人，风度仪态也全不?令人反感，这位吐谷浑驸马当真?不?简单。
说?话间?，祖亮和两位侍郎从湖边走了过来，寒暄几?句后，又将慕容珠引到大殿右首，给他引见几?位宗室子?弟。
皇帝和太?后还有许久才来，枯站着也是无味，李秾便想和赵执聊一聊吐谷浑使团。
“大人，你觉得此次使团入京，目的是什么？”
“问我吗？我觉得，遣使祝贺陛下圣寿这只是表面，真?正的原因是老国主年迈，继承人又迟迟未定，此阶段最好不?要兴起边境战争，因此便主动与大晛修好。”
“我想也是。我虽然不?懂朝堂事，但史书中多的是这样的事。”
李秾未入朝堂，但李秾有她自己的见识。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赵执却愿意和她像这样聊天，两人平日很少有这样闲聊的时机。
“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大人，坊中的事务太?多，我已经许久不?得半日闲暇来读书了。”
“那可要再招伙计？”
“那倒是暂时不?必，许多事务只能?我来做决定，伙计们帮不?了忙。”
“你的腿……”
提到身?体状况，李秾实在不?敢接受这有些亲近的关?心，赶紧接话：“有李太?医在，我没什么事。”
正说?着，赵执示意李秾。“你看，那位，就是你要见的檀自明。”
李秾顺着他的示意看去，不?远处，檀自明向?自己的席位走去，宽大的朝服掩盖不?住臃肿的身?躯，确实是个脑满肠肥的样子?。他身?后跟着两位美貌侍女，待他坐下，便给他捶起背来。
“这是接待外使的射宴，如此重要的场合，他怎么刚坐下就是这副作派？他也不?怕别人非议么？”
“他是檀家人，连陛下都不?说?他，谁会非议他？此人只要不?在尚书位，倒也没那么讨厌。就是他虚在其?位，利用职权满足其?色欲，真?是越看此人越不?顺眼！他做的荒唐事还多着，你以后会知道的。”
李秾突然捂嘴笑了，她觉得赵执和谢赓对付这檀自明的手段虽然出于意气，像不?懂事的少年人会干的事，但，也不?是不?行。
天气晴好，已近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