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圣驾还没到沉香殿，两人又继续聊了些接待使团的事情。
李秾对很多事都很感兴趣，赵执便也不?厌烦告诉她，大晛接待外宾的地方?是鸿胪寺礼宾院，而北滦接待外宾的地点?叫四方?馆。
凉爽的湖风中，花香萦面。
赵执突然觉得，他好像也不?必非要去弄懂李秾衣冠之下是什么人，和此人像这样经常相见，也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他们两人挨得那么近，其?实他只要侧过头盯着李秾纤细的脖子?，便能?发现她的喉间?没有男子?所特有的结节。只是李秾多年男装，他自少时就没有对女人的了解，看她完全是凭着一股冲动的直觉。
第072章 宴射观礼
圣驾在?午时正刻到达沉香殿中, 席中的臣僚们已经等待了?几个时辰，明黄的车驾在?大殿前落下?，皇甫震霆携着贵妃的手走下?帝辇来。
席间的数百臣工及吐谷浑使团都恭敬地跪着见礼。有人心里?好?奇, 听闻陛下?这一年来新封了?几位贵人, 但不知道是哪一位能够获得同乘帝辇的盛宠, 好?奇归好?奇，却无人敢抬头观看。
待到皇甫震霆让所有人免礼平身, 抬起头来, 大家才看到，跟在?圣驾之?后的还有皇太后檀氏和先帝皇后卢氏的车驾。随后还有很少在?京中公?开露面的两位皇弟, 祯王皇甫兆玉、平王皇甫端。还有宫中的众位妃嫔和几位长公?主?。
皇甫震霆让所有皇室成?员都来参加宴射, 足见对这次宴射的重视。吐谷浑远在?千里?之?外, 大晛立国以来, 这是第一次派使者来到建康城, 递上?国书以示修好?。这是前几代?帝王都没有做到的事。
皇甫震霆容光满面, 一坐下?就说话了?：“众位卿家、吐谷友人, 请入席落座吧。今日宴射乃是两国友谊的见证, 各位尽欢, 莫要拘谨。”
“多谢陛下?。”
慕容珠坐在?御座下?首不远处，紧挨着使团正使。他抬起头一窥大晛皇室成?员, 首先看到的却实皇帝身边的那位贵妃, 其?着装虽然明艳华贵，但并不是皇后的打扮。但他却是知道, 宫中是有一位皇后的, 乃是现在?这位皇帝的兄嫂。使团在?京中停留, 也听来了?一些隐秘的传闻，这位兄嫂前皇后之?所以没有被废去, 乃是因?为叔嫂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及兄娶嫂这样的事在?吐谷浑其?实并不少见，但这样的事在?大晛可就违背人伦了?。慕容珠看着光鲜亮丽的大晛皇室成?员，心里?暗自?猜度，那个隐秘的传闻该是有几分真的了?。印证了?心中的答案，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只听皇甫震霆问道：“慕容驸马，今日席间的酒，驸马可喝的惯？”
慕容珠起身行礼：“禀陛下?，大晛不愧为天下?第一繁华之?都。今日席间上?的内府珍酒，鸿胪寺所酿的米酒，都是令人沉醉的佳酿。就是前几日，我?偶在?秦淮酒家喝到的酒，都令人回味不已。”
皇甫震霆很是满意，“驸马请坐，不必拘礼。驸马既喜欢，使团离京之?时，朕定要送你一车建康城中的佳酿，让你带到你们王城去喝。”
“那太好?了?，多谢陛下?赏赐。”
皇甫震霆又和旁边的正使寒暄了?一番。一番轻松的问答让大殿席间的氛围顿时轻松起来。
大乐奏起，教坊的舞女鱼贯来到殿前广场之?上?开始献舞。
李秾紧紧站在?赵执身后，刚才跪拜的一切流程她一颗心砰砰直跳，生怕出什么错。她这辈子第一次来到这样庄重的场合，心里?难免紧张。
所有人欣赏舞乐的过程中，李秾偷偷侧眼往御座之?上?和左右看去。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所有人的面貌，但符合她对皇室的想象，端正肃穆，华贵逼人。
她发?现没有在?席中看到谢赓，便悄声向赵执问道：“大人，怎么不见谢将军在?席间？今日他没有受邀么？”
“他是朝廷的一品大将军，怎能不受邀。但今日宴射，宴射之?礼许多事宜，钱大人都派给?他操持了?，所以不在?这里?。”
李秾本想再问什么是宴射，但席间不宜多话，她便不再说话，默默想起自?己好?像曾在?哪本史书中读过，接待外宾的宴射之?礼。
宴射礼起于周，在?五礼中属于嘉礼，是与外宾竞射的礼仪。本朝几代?先王礼待外宾时都举行过宴射，自?华林园建成?后，宴射地点都选在?华林园中。
既是与外宾竟射，那么会有吐谷浑使团武士和大晛军士上?场比试了?，怪不得宫中这么重视。
今天沉香殿大殿内外直有数百位宾客，加上?随侍的仆从和护卫的军士，人数恐怕多到难以计数。
今日是钦天监提早就定好?的吉日。天气?晴朗，午后虽有日光，但温和不刺眼，亦无大风，很是适合宴射。
三旬酒过，皇甫震霆向众臣宣布，宴射之?礼正式开始。
鸣赞官挥动手里?的黄丝净鞭，鞭声在?沉香殿前穿云裂石地响过三下?，众人噤声肃穆。从镜心湖岸边的芝樱和水苏丛中缓缓驶出一艘龙船。
龙船装饰得富丽精致，缓缓行驶到湖心。船上?设箭靶和六位手执不同颜色旗帜的军士。
李秾放眼看去，大殿广场帷布撤下?，露出大殿右侧辟出的一方马场。
谢赓持剑站在?中间，今日宴射礼由他主持。谢赓左右站着两队窄袖劲装的军士，各自?牵着马匹。青装者是吐谷浑使团随行的军士，黑装者，李秾猜，应该是从禁军和长熇军中挑来的善骑射的好?手。
谢赓大声向在场的臣僚们宣布宴射的规则：“今日宴射，骑射者大晛与吐谷浑军士各十二位。二十四位射者从起点处出发?，骑马穿越禁障，在?终点前将手中的三支箭射出。箭靶设于湖心龙船之?上?，左右设六位执旗者。”
“如射者中的，举红旗应之?；正中靶心，举采旗应之?；偏西，举白旗；偏东，举青旗；过于鹄举黄旗；不及鹄，举黑旗。”
谢赓的声音甫落，两队军士吼处齐整的军号。席间的大臣们虽觉得稀奇，却不敢带头大声喧哗。皇甫震霆左右只有四岁和七岁的两位小皇子被这军号所吸引，在?位置上?率先欢呼起来。童生稚嫩，带动了?宴席间隔的氛围，大家纷纷开始议论两队军士的装容和身后所牵的马。
观者闲议或欢呼，这是宴射礼上?准许的。
皇甫震霆走下?御座，走到广场之?前，环顾马场及数百臣工。朗声说道：“各位卿家，《周礼》有云，昔先往举行宴射，乃射以选贤，射以观德。除场上?二十四位勇士，席中诸位不拘是吐谷尊使，还是我?大晛宗室、近臣、武将及内职，若有想参与宴射者，皆可上?场一展风采。只要射中，朕皆有赏赐。”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大殿内外的席间响起欢呼声。
“好?，朕就拭目以待了?。”皇甫震霆回到御座。
导赞官高声道：“有请谢将军为各位示范宴射之?礼。”
谢赓走到殿前见过礼，接着有人牵来一匹马。李秾仔细一看，正是她曾经喂养过的那匹龙驹。早年间龙驹还是一匹幼马，现在?正值壮岁，看去越发?神武建俊。龙驹一出现，席间有武将忍不住喝了?一声采。
谢赓换上?骑射装，挎上?箭袋手持弓箭翻身上?马，催动龙驹，那龙驹越跑越快，飞速穿过场中的禁障，带起一阵飞扬的尘土。飞尘中谢赓开弓引箭，三只弩箭在?极短的时间内向湖心飞去。
龙驹疾驰到终点，再看湖心，护旗的军士举起三次采旗，三支箭都正中靶心！
“好?！谢将军勇武！”
看到这一幕的臣僚无不欢呼叫好?，两位小皇子更是挣开奶娘的怀抱，离座跑到广场前近距离观看。
这一幕让李秾突然想起当年她初入谢府时，初次遇到赵执来访，赵执和谢赓两个人在?谢府后院的马场比赛骑射的场景。这些年过去，谢赓的骑射技艺从未退步。再偷偷看一眼身边的赵执，只见他笔直地端坐着，看向场中，侧颜看上?去平静无波。
李秾有些惋惜地想，可惜身边这个人不是武将。大殿之?中又有几人曾见过，年少之?时的大理寺卿是可以跟谢将军平手较量的人。
“谢将军不愧是我?大梁武将砥柱！好?！”
皇甫震霆向身边的内侍低声耳语。
内侍领命走到殿前丹墀之?上?，宣道：“陛下?赐谢将军银鞍一副，黄金百两！”
谢赓走到丹墀前跪地领了?赏赐，宣布宴射正式开始比试。
参与宴射的两国军士均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随着比试开始，场上?的奔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地穿过禁障，马场尘土飞扬。湖心龙船上?举旗各色的旗帜时不时引起人群的欢呼，盛会难得，就连席间与宴的内外命妇们也不再保持矜持，都喜爱观看这刺激的比试。
有军士为了?博得两国贵人的青睐，特意在?马上?做出一番惊险的动作，引起惊呼后化险为夷，射中靶心然后博得满堂彩。
凡射中者，都能得到皇家赏赐的银鞍马匹衣帛金银等器物。
使团的正使是吐谷浑国中的二品礼仪官，他此生第一次来到出使大晛，来之?前本听说大晛国中有尚文抑武的潮流。随使团来大晛的这些军士皆是国中精挑细选的高手，不过这一场比试下?来，双方得的赏赐相差不多，吐谷浑队伍并未占据上?风。
看来大晛终究是大国，在?军中选人，总归都能选出好?手来。尤其?这位谢将军，正使想了?想，若是论单打独斗，国中有谁能与之?匹敌。
他旁边的驸马慕容珠看得一脸兴奋，随着人群不时欢呼叫好?。
一轮比试结束，慕容珠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走到殿中，向座上?行礼。
“陛下?，我?观两国武士各展神技，得了?陛下?那么多赏赐，也不禁有些羡慕他们。在?下?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射中，得陛下?赏赐一幅大晛军匠特制的银鞍。”
皇甫震霆：“没想到慕容驸马竟也擅于骑射！贵国真是人才辈出。今日宴射本就是两国尽欢，欢迎驸马来和勇士们竞技。来人呐，带驸马更衣，然后到马厩选一匹好?马。”
慕容珠躬身：“多谢陛下?。”
李秾不禁低声到赵执耳边问：“大人，这位慕容驸马真的想要比试骑射么？”
虽然陛下?在?宴射开始时就说过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上?场献技，但今日这么重大的场合，等闲之?人岂敢随意上?场。
满座宾客，赵执被李秾这一下?贴近耳朵的询问弄得身体一僵，李秾自?己却浑然不觉。
“慕容珠是习武之?人，你放心，他即使不能射中，也不会出什么事。再说还有谢继业在?那里?。”
慕容珠很快在?军士的带领下?换了?窄袖装，牵着一匹高大的马来到马场。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气?度却能在?意气?和沉稳之?间切换，上?马的身姿十分利落潇洒。
席中有女眷看到这样的风姿，都投去欣赏的目光。李秾也暗暗赞叹，不愧是吐谷浑国主?独女的驸马。
与此同时，御座之?上?的皇甫震霆向下?首的禁军大统领薛亢不动声色地示意，薛亢收到圣命，若是慕容珠三箭射中靶心，那么该他准备上?场了?。
第073章 银鞍锦带
马场的禁障既是谢赓来布置, 便一切按军中?的规矩。从起?点到终点近百丈距离，有拒马、荆棘、绳索，还有数不?清的乱石。
百丈之间的骑马行进并不?容易, 慕容珠的骑术却令人眼前一亮。他?在京中?已有一段时日?, 人人看外表皆以为他?是文弱的读书人, 没想到却他?骑在马背上能这样稳。
快到终点时，慕容珠从箭袋里抽出三支箭, 只听破空传来的“嗖”声?齐响, 三箭齐发，往湖中?心的龙船上飞去。“吁——”慕容珠控住马。骏马打了一个旋稳稳地落地。众人的目光都向龙船上的军士看去。
很快, 执采旗的军士举起?了手中?的采旗, 连举了三次, 三支箭都正中?靶心。
慕容珠贵为驸马, 这精湛的箭术不?得不?令人叹服, 连皇甫震霆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喝了一声?采。
“慕容驸马好?武艺！来人, 朕赏给慕容驸马银鞍一副、锦带一条。”
慕容珠立在马上, 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神色, 随即风采卓然?地抱拳：“多谢大晛陛下。”
这时, 一个声?音从席间传来。
“陛下，臣薛亢, 请试宴射。”
众人的目光被这粗厚的嗓音吸引, 转过头来看向大殿，看到是禁军统领薛亢离座请试。
“薛统领也想上场？哈哈, 今日?真?是难得。”
“陛下, 臣看慕容驸马得了陛下的赏赐, 也想为自己那匹宝马讨一副好?鞍！请陛下恩准。”
皇甫震霆一挥大袖：“自然?恩准，薛统领快去更衣吧。”
大殿上的数百臣僚对薛亢都不?陌生。绍元宫变之时, 时任禁军大统领李世骏突然?不?知所踪，副统领薛亢出现在紫极殿，砍了夏正言和曹德的头，使得殿上数百臣工全体噤声?，再不?敢质疑绍元诏书的真?实性。今上正式登基后，薛亢不?久被任命为禁军大统领，手握皇城的护卫之权。
殿上的人只知薛亢是个心狠手辣的阎罗，倒是多半没见识过他?的骑术。
薛亢换装回?到场边，利落地翻身上马。他?控马飞速经过禁障，扬尘中?三支箭从他?手中?相继飞出。席中?的臣僚多半对他?心有不?满，因此并无喝彩声?，只有两位不?谙世事的小皇子因跟他?比较熟悉而?高声?叫道：“大统领威武！”
三支弩箭也稳稳插在了湖中?的箭靶上，采旗举起?两次后。第?三支箭，众人定睛一看，举起?的却是一面青旗。
薛亢立在马上，看到龙船之上青旗举起?时不?禁变了脸色。来不?及多想，赶紧翻身下马请罪。
“臣薛亢学艺不?精，未能全中?靶心，请陛下责罚。”
皇甫震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本是十分信任薛亢的。薛亢两箭射中?靶心已然?不?错了，但今日?却因为有慕容珠三箭在前，他?这个表现就不?值称道，更何况薛亢的身份是手握皇城护卫权的禁军大统领。皇甫震霆心里虽然?不?满，但是面上不?能显。
“薛统领请起?，勇士宴射，各展技艺，何罪之有？薛统领能两箭射中?靶心，已是难得。来人，朕有赏赐，也赐薛统领银鞍一副、锦带一条。”
薛亢看不?清殿上人的脸色，只觉得后背热汗涔涔，叩头在地：“薛亢叩谢陛下赏赐。”两箭射中?靶心已然?是他?的正常水准，只不?过他?是提前得到了示意，要压过那慕容珠，只中?两箭，便是没有完成任务了。
在众目注视中?，薛亢心绪复杂地走回?到自己的席位，一时只觉得丢尽了脸，恨不?得能倒回?去再射一箭。
“还有哪位爱卿想试试技艺？朕说过的，只要射中?，朕都有赏赐。”
薛亢在慕容珠之后隐隐落了下风。薛亢是谁，是三万禁军的大统领，紫极殿上砍杀臣工的活阎罗，这样的人都没有全中?，那谁人能三箭连中?靶心？因为薛亢的请罪，这一声?问去，大殿之外一时间都噤了声?，没有人应答。
可?与宴的吐谷浑使者还看着，总不?能这样让邻国友人平白占了上风。李秾感受到大殿内外的氛围，她身侧的赵执还能稳坐，她却一时间跟着紧张起?来，手心沁出了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