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钱漱徽坐在百官中的首位,远远看?着刚才的一切。听到这句话,心里并不认可。赵君刃此人并非深藏不露,而是?早有锋芒,只是?不显。他年岁还不及而立,但那?股沉得住气的质性在同辈中全不多见。
钱漱徽是?三朝老臣,他记得自己曾在元庆年间去过一次赵釴的府邸。很多人都不知道,赵釴府邸的后院有整个京城最大的马场。赵执如?果是?从小在那?马场上?练骑射,又得赵釴教导,有今日的表现是?在预料之中的。
沉思完毕,钱漱徽举起酒樽,向湖畔一位武官示意,那?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人选。今日宴射,有外使在场,他作为百官之长怎会?不提前安排。现在先多了一个赵执三箭全中,更是?好事。
那?位武官是?世袭的武职,是?驻守边关的五品校尉,骑射功夫一流。最近获准回家探亲,遇到吐谷浑使团来京,钱漱徽就把他留了下来,在鸿胪寺领了个官职,就等着今日宴射派上?用场。
“陛下,微臣鸿胪寺典客署主簿尤浑请试宴射。”
赵执意向不到地挣回了局面,皇甫震霆大为快慰,现在又有人请出,他自然?答允。
从五品的一位典客署主簿,在场的宾客大多不认得。尤浑提弓上?马,飞速跑动越过禁障,在马上?稳稳射出弩箭,也是?三面彩旗!众人都没有想到,
典客署主簿明明是?文官,这尤浑动作却行云流水般,十分熟练。
皇甫震霆这一下大为意外:“好!好!朕竟不知道鸿胪寺有这样的好手?!卿的身?手?不输给边关常年打仗的军中高人。来人,给赏赐!”
尤浑跪地领赏:“谢陛下。”
连续两位大晛文官得了三面彩旗,皇甫震霆又叫众人饮了一杯酒,席间的气氛活跃起来,纷纷谈论刚才看?到的场景。几位小皇子?和长公?主也加入热烈的谈论。
李秾还在回想着刚才的场景。赵执捧着赏赐走到自己的席位,将银鞍和锦带交给李秾。看?李秾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悄悄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赵执忍不住嘴角微微提起,随即习惯性地把笑意隐在眼神里。李秾方才一定在担心他会?像戴元淇一样坠马……
皇甫震霆看?向座中的吐谷浑正使:“尊使,今日宴射,两国军士风采如?何?”
“陛下,今日的宴射十分精彩,令人过目难忘。陛下所赐的银鞍乃是?稀罕之物?,我使团中还有军士想要讨陛下的赏赐,以为两国情义做个见证。”
这是?存心要和大晛较一较劲,皇甫震霆心里明白,但于礼仪周全,对于这个请求他不好回绝。
“哈哈哈,好!那?今日便让大家尽兴。”
正使得到允准,向身?后示意,两位站在他身?边的侍从走上?前来。
其?中一位满脸虬髯者先请去了马场。不难看?出此人也是?军中骑射的高手?,上?马后,风驰电掣间竟然?也是?三箭连中。
“陛下,”慕容珠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禀道,“今日宴□□彩纷呈,大晛与我吐谷浑此后必定能?常年友好。为了给大家助兴,在下想请求陛下,不知可否将规则稍作变换?我吐谷浑国中贵族时常有这样的玩法。”
“哦?慕容驸马说说看?。”
“美人持花站在水中,百步之外,看?谁能?射中美人手?中的花茎。射断花茎算上?等,射空算中等,若是?不小心伤到美人,此人终身?不得碰弓箭。”
想不到吐谷浑国中竟有这样奇特的规则。皇甫震霆本性好美色,乍一听竟有些动摇。
他还没说话,下首的钱漱徽起身?道:“陛下,女子?娇弱,刀箭无眼,此规则有伤人和……”他顿了顿,看?到皇甫震霆和慕容珠的神色,心里顿时明白,慕容珠背后是?吐谷浑老国主,自有其?隐威,两国这是?在这沉香殿的马场中较上?劲了。
他说一半不得不改了口:“陛下,骑射是?为选贤观德,女子?自古不上?战场,不涉政事,今日宴射不宜有女子?参与。慕容驸马提的骑射规则十分新颖,在座宾客必定乐意观看?,今日盛会?难得,老臣不禁也想看?看?。不过陛下,这持花的人,还是?换成常人吧,用女子?终究不妥。”
钱漱徽的话是?一个折中的办法,若是?当?真有娇弱女子?血溅龙船场面也不好看?。
“尚书大人说得对,朕也认为用常人即可,女子?娇弱,不宜靠近那?铁箭。”
“陛下和尚书大人考虑得多,是?在下冒昧了。”
“无事。”皇甫震霆有意让慕容珠为难,“我大晛臣工并不知晓贵国骑射的规则,还请驸马先给大家示范。我看?湖岸水苏开?得正好,水苏茎长,刚好适合拿在手?里。弩箭若是?穿透其?茎,还能?泛出芳香扑鼻。来人呐!去湖岸摘一株水苏。”
慕容珠既然?率先提出,便不得不应。
“在下从命。不过陛下,请允许在下还是?用自己的侍女持花。”
既是?他自己的侍女,皇甫震霆爽快准了。
很快便有内侍呈上?一株纤长的水苏来,慕容珠交给了身?边的侍女。军士划来小船,将侍女划到湖心。
那?侍女盈盈立在船上?,摘下面部的紫色面纱。她?将那?根水苏叼在嘴里,在船上?展臂起舞,微风吹过,裙衫飘扬,好一幅湖心美人图。在座不少人虽然?觉得此举有伤人和,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幕相当?养眼。
水苏茎细,谢赓请示将弩箭换成更细一些的羽箭。
慕容珠拿着铁弓从容站到湖岸,他在国中自小就玩这个游戏,因此胸有成竹。众人屏气凝神,目光全都集中在慕容珠身?上?。
只听一声惊呼,羽箭穿过侍女口中衔着的水苏,紫色的花茎应声而断,而那?位侍女仍在从容起舞。
既惊险刺激,也极其?考验射箭之人的心性和技艺。
“陛下,在下已演示完毕,我国流行的射花游戏便是?这样。请各位大恩不吝赐教。”
岸边离湖心虽不像马场离得那?么远,但毕竟没有人练过这射花的游戏,场中一时间没有人应声。
只见慕容珠端着铁弓朝着一群三品的桌席上?,看?着赵执道:“赵大人?”
今日宴射,慕容珠见识了不少大晛臣僚的箭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有一位令他感?到些许意外,那?就是?这位大晛最年轻的三品寺卿赵执。他听说赵执出身?神秘,也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的是?赵执骑马引弓的动作,那?是?一股战场杀伐之人才有的锋利和凶狠,被压在平静的外表之下。让他不禁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慕容珠走到席面之前,将铁弓递到赵执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众目睽睽,赵执起身?接过那?铁弓。
“既是?慕容驸马相邀,臣当?尽力一试以娱宾客。”
“但是?陛下,臣恐技艺不精,射中人体,臣请撤下船中的舞女,将水苏花茎插在船上?即可,如?此……。”
“何必要撤?皇兄,我自请为赵寺卿持花。”
豪爽明妍的女声,是?长公?主皇甫初宜。
第075章 衣衫之下
皇甫初宜是元庆帝最大?的女?儿, 虽是端王同母的亲妹,从小却养在戴太后膝下。皇甫家?多皇子,公主?反而少。因此虽然?换了三位帝王, 这位长公主?仍然?得宠。也只有她?才会以皇家?女?的身份说出这句话?。
皇甫初宜笑盈盈地从席间站起?, 又重说了一遍刚才的话?。“皇兄, 我自请为赵寺卿持花。”
“长公主?,这……”
皇甫震霆板起?脸:“初宜, 不得胡闹。你身份尊贵, 怎能?做侍女?做的事。”
乍一听声音,李秾觉得有些熟悉。听到她?闺名, 一下子想起?来?, 这是她?之前见过?两次的皇家?公主?, 皇甫初宜。皇甫初宜得父兄宠爱, 常在华林园举宴, 邀请女?眷们参加。李秾被?遣到护义伯府时曾随葛小姐见过?她?, 还有那次重阳节, 在钟山的汤泉也见过?。
“皇兄, 有何不可?从小到大?, 父皇和皇兄们都带我骑过?马射过?箭,我又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公主?, 那羽箭要是射偏了, 我躲开?就是。那紫衫侍女?都能?有不惧不退的气度,皇兄怎么不相信我也能?做到?”
长公主?性情豪爽伶俐, 连李秾都有所耳闻, 今日?看她?言行, 果然?如此。她?在座前盈盈下拜,向皇甫震霆请求。巧的是, 她?今日?穿的也是一身丁香紫瑞锦襦裙。
赵执朝她?揖身。“长公主?,不可。臣从未射过?花茎,恐伤了公主?贵体。”
“初宜不必多说了,朕说了不准。”
“皇兄,赵大?人?,你们这是偏见。我跟那紫衫侍女?有什么不一样?”
皇甫初宜几番央求,皇甫震霆和太后戴氏都不同意。皇甫震霆被?她?央得烦了,抬头看到赵执空着的席位之后正站着一位侍从,正是李秾。便?指着李秾说:“赵寺卿,便?让你随行的那侍从去持花吧!初宜,你回去端坐。”
李秾笔直站着,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喊的是自己。随即突然?想到,赵寺卿身后随行的人?,不就是自己?
李秾不敢说话?,朝御座低头行礼听宣。
这下连赵执也意外,回头看了李秾一眼?,上前说道:“陛下容禀,臣这位随侍,天?性体弱,臣恐他到了湖心,不能?站持。臣想请谢将军……”
皇甫震霆有些不耐地打断:“能?有什么人?体弱到连一枝花也拿不住?你让大?将军去那湖心持花,成何体统?”
赵执沉默。
钱漱徽看了一眼?李秾,外表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胆小之人?。
“赵寺卿,不必说了,就让他去吧。若是伤了他,老夫负责给你治好。”
这时候李秾必须应了。她?走到赵执身边,“领命。”
赵执心绪一时有些复杂,用只有李秾听到的声音说:“你小心。还有放心,我定然?不会伤到你。”
李秾和他眼?神交会,点点头。
谢赓作为宴射司仪,站立的地点从马场改到湖畔。他和坐的远些的大?臣在湖畔等待许久,却看到是赵执和李秾领命走了过?来?。
他想问是怎么回事,现在却不是说话?的场合。再看向慕容珠的席位,慕容珠打开?折扇,正身姿优雅地看着湖边。
谢赓等李秾走进,还是低声叮嘱:“你就当站在平地,赵君刃有数,绝不会伤到你。”
“将军放心。”
李秾从内侍手中接过?细长的一株水苏,铃铛似的花瓣开?得正好,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踏上船时,便?放下心来?,这船行驶得十分稳当。
湖水澄澈,清风拂面。船走到湖心,李秾将水苏拿在手里,越过?面前紫色的一小片云雾,去看站在岸上的赵执。
不是骑射,他便?不用换窄袖束带。湖风吹起?大?理寺卿宽大?的袍服袖子,赵执在风中捉箭引弓,姿态沉着,好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李秾感到轻松起?来?,她?可以确定,这个人?当然?绝不会伤到她?的。
李秾不再看岸上,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的水苏。她?使自己的身体紧紧站稳在船上,让持花的手丝毫不动。
须臾,空气好像静止了。她?只听到一声风过?利刃的声音,羽箭像是笔直的飞燕一般从手上掠过?。再定睛一看,水苏的花茎从中间断开?,被?射断的半截应声而落,掉在了湖水之中。
湖边近看的宾客喝彩:“赵大?人?好箭术!”中间还有女?眷雀跃的声音:“赵君刃真神了。”
花茎处传来?一阵浓郁的香味,萦绕在鼻端,李秾笑起?来?,也想跟着众人?喊一句赵君刃你真神了。湖岸到湖心这么远的距离……
她?把手中那片小小的紫雾放到视线中,想隔着花瓣看一看岸上。突然?身子一歪,像是有人?翻了脚下的小船一样,李秾身子向旁边偏去。
岸上的人?只听到一身短暂的惊呼,就看到李秾的身体突然?失去控制,瞬间从船上掉进了湖心。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岸上的宾客惊慌起?来?。岸边侍立的护卫还来?不及找船拿长杆。岸边有两个人?几乎在同时脱下外袍,一同跳进了湖里,是谢赓和赵执。
钱漱徽从座上跑到湖边,指挥岸上的侍卫快去拿长竿,着急道:“怎会有如此变故?方才不是还很稳当?快!快!”而岸上有人?开?始好奇,这落水的随从难道有什么靠山?能让谢将军和赵寺卿一起?跳进水中去救他?因为他们两人?都跳进去了,皇甫初宜和两位小皇子也跑到湖岸来?看热闹。
镜心湖湖心最深,水面之下视线浑浊。赵执很快游到李秾身边,看李秾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情急之中向她?伸出手去。
他在伸手抓住李秾衣衫时,好像在水流之中扯脱了了什么一样。待他游到李秾身下,伸手托起?她?身体的时候,掌心突然触到一片莫名的柔软。
那是什么?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要找寻的那个答案,赵执将李秾带离不断有活水涌上来?的湖心。水流之中,他有如神指地,试着拢紧了自己的手掌。
水面之下,掌心之中,赵执触到的是一片男人身上不会有的绵然?的隆起?。虽然?隔着水流,但他还是感觉到它的形状。他的颅内闪过一道激烈的白光,那是……
谢赓游至湖心,看到李秾已被?托起?,便?回头接住岸上递来?的长竿,将那长竿从水面上推过来给赵执。
就在赵执托住李秾片刻后,却没有回头抓竹竿,而是抱着人?向西岸的八角亭游去。西岸的八角亭处不设宴席,也没有人?在那里。谢赓觉察不对,随即推开?竹竿,自己率先往西岸游去。
谢赓将赵执拉上亭中时,赵执将已然?昏迷的李秾抱在怀里。他吐出一口浊水,跟谢赓说道:“谢继业,你可否去外侧帮我挡一下人??”
谢赓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纯属是因为对这人?的信任,他没有说话?,转身走到亭外站住。
李秾的衣衫已经解开?了,是他在水下将她?的衣衫重新裹住身体。
赵执将李秾半抱着,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然?后揭开?了她?胸前的一片布料。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总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特异之感,为什么她?女?装时甚至毫无违和。
赵执在原地呆住了瞬时,谢赓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来?:“赵君刃,你在干什么?赶紧将他侧卧,抬高下颌控水!”
谢赓看赵执愣神,一把从赵执手中抢过?李秾。就在那之前,赵执飞快用衣衫裹住了李秾。谢赓好像看到了些什么,但他完全不能?确定。
华林园的侍卫得了钱大?人?的令,从那边飞快跑到八角亭,正要进入亭中,却听赵寺卿和谢将军不约而同地回头下令:“不要过?来?!”十几个人?在亭外生生顿住了脚步。
两人?帮助李秾吐出了水,李秾溺水的时间不久,但落水太急,此时有呼吸有脉搏,但并无苏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