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春风和暖,泉水漫漫。
李秾和几位少女拾阶而上,穿过钟山青烟一般的柳树和大片盛开的桃林,被春日?新?鲜浓烈的山景惊得心?情激荡。
阿棉和其他三?位女孩儿遇到一处温泉淌出的溪流,便脱下鞋袜,一边编着花环,一边笑闹着在溪中濯足。
李秾虽然陪着她们,但终究早已没有了少女心?性。看阿棉她们玩得尽兴,她不想下水,便自己一个?人在溪边赏那些烂漫的山花。
阿棉穿上鞋袜上岸,将一个?自己编好的花环戴在李秾头上,告诉了她一个?自己听来的消息。“姐姐,听说宫中的贵人们和文武百官今日?在先皇所建的钟山别墅中举宴。”
“嗯。”
“姐姐不去找找赵大人么?那些大人们也都在山中游玩。”
李秾惊讶地看着阿棉,阿棉调皮地朝她挤眼?。李秾随即想到,这?女孩儿已经?快到及笄的年纪,她并非不懂自己和赵执之间?的关联。
李秾往西峰穿行而去,到了先皇所建别墅的地界,却远远就看到有军士守卫戒严,等闲之人绝不能靠近。李秾在山林之后止住了脚步,一股失望涌上心?头。她虽然一时冲动来到这?里,却也知道?是进不去园中的,遇到赵执更是几乎不可能。
李秾站了片刻,决定?转身回去。忽然听到路旁一声唿哨,竟是靳三?。
靳三?双手抱剑,闲散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问她:“你怎会在此?”
李秾想起?靳三?对自己一向没多少好感,便简短地答道?:“靳主事好,我闲走到此,听闻朝中大人们在此举宴,便想过来看看,我忘了既有圣驾到此,肯定?有禁军戒严,我等平民不得靠近,这?便走了。”
靳三?:“慢走,上巳安康。”
李秾回了他一句上巳安康,便转过山石,径自离开了。
李秾走到昔日?她和赵执争执过的温泉处,见此处无人,便将脚步放慢了下来。
泉边一丛春花开得灼灼烈烈,不禁触发了李秾的感伤。今日?漫山遍野都是踏青的游人,怎会无人来到此处呢?这?一蓬春花开得这?样盛大,无人来赏,不过旬日?便也就凋谢随水流去了。
她突然好想赵君刃啊。
第105章 今夕何夕
“你既知百官在那里举宴, 有?禁军戒严,又何故到那里去?”
李秾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猛然回过头, 山石背后的小路转出一个身影, 正是赵执。
李秾惊喜地奔上去:“你怎么?来了?”
赵执将李秾雀跃奔向他的样子看在眼里, 一瞬间胸腔之中?也激烈地跳动起来。这种心情就像是年少痴迷武学时?,突然得到了那把心爱的沉渊。
“靳三说有?人在先皇别馆外寻我, 我就来了。”
“靳三?他怎么?会?”李秾没想?到那看似冷冰冰的靳三会去帮她传话?。
“他说那人因馆外禁军森严, 不得靠近,于是转身离开了。我就借口不胜酒力, 让谢继业替我周旋, 离席出了馆中?。”
“所以?你寻来了, 可是, 你怎么?会寻来此处?”
李秾笑着站到赵执面前, 眼睛里映着温泉春花, 眼睫如羽扇。“赵君刃, 我很想?你。”
赵执突然安静地看着她。李秾一愣, 她从未想?过赵执看她的眼神会是这样的。那目光专注却又复杂, 浅色的瞳孔映着初春的满山花木,却只将她这个人看进眼里, 好像这千山万壑之中?只有?她这一个人。
李秾心里一惊, 他这是……
他张开双臂,是一个揽入的姿势。李秾也不再犹豫, 小鹿一般冲入他的怀中?。年少时?乍然得到沉渊的惊喜, 还是比不过此时?突然见到互相想?念的人。
赵执合上双臂, 他比李秾要高出许多,将好够他完全把李秾禁锢在怀抱方?寸之地, 将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头顶。不知为何,李秾今日的装扮比往日要明艳许多,她眉间贴了一枚柳叶形的花钿,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李秾也伸手?抱住赵执,感受着他的身体隔着三品的常服传来的高热的温度。
许久,李秾缓解了想?念,还是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会不会有?人来?此处温泉水热景好,恐有?游客至此。”
“有?靳三在路口,不会有?人来。”
李秾吃惊:“你竟让靳三替你守卫?”
“嗯。”
————
灼热的舌尖启开牙齿,李秾瞪大了眼睛,她环抱住的赵执的身体越来越热,此人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凶暴粗鲁。她的牙齿磕在他的下唇,不一会儿两人的舌间都尝到淡淡的血腥,李秾要放开,可赵执不让,锢住李秾凶狠地吞食,李秾的声音变成一个简短的“呃”被?掩回了唇舌之间。
多年岁月辗转,李秾忙碌得都快忘了自己的年岁,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也会从里被?灼烧起来,在赵执的唇舌中?变得情玉澎湃。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好像是浪迹沙漠的口渴之人,需要紧紧攫取身前之人才得以?缓解……
“赵君刃,你……”
西峰温泉的崖壁,赵执脱掉自己常服的外袍,垫在李秾身后,他把李秾挤在自己和?崖壁之间,喃喃地问:“可以?吗?”
李秾被?他吻得有?些耳鸣:“赵君刃,你说什么??”
“李秾,我在问你,可以?吗?”赵执粗低的声音从喉间说出,染上了浓重的欲望,比起李秾,更像是干渴得快要身死的人。
李秾从未经历过晴事,可几年前,她无意间在市井看到一本带图画的书,便明白了所谓男女之事大概是什么?样子。
出于女子的矜持,李秾该说不的,该羞怯地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婉拒以?待来日。可李秾多年经风历雨,她知道面对珍惜之人,自己所有?不多,唯一重要的就是诚挚。
“李秾,可以?吗?”
她想?要他。
“可以?。”李秾喘息急促,但?是笃定地回答。“但?是……赵君刃,但?是我们要在这里吗?这里崖壁不平整,山野露天之处……”
赵执落在李秾肩颈处的唇舌停了下来,他将李秾抱在怀里,暂且平息了汹涌的舛息,将李秾的衣衫给她轻轻合了回去。
李秾有?些疑惑:“你,你不继续了?”
“你说得对,李秾,该另寻它处,对不起。”
赵执蹲下身,将李秾背到背上。再是没人,李秾这次也是真的羞愧了,挣扎着要下来,可赵执不让。
那是西峰一间无人的禅寺,只有?简朴的床榻,赵执将外袍重新?铺垫在上。
“李秾,你方?才已经应允了我,现下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李秾看到他的眼睛忍得有?些发红,刚待答话?,她想?说我既应允,必然不会……可赵执俯下身来,她刚出声就被?吞没在急切的吞食之中?。李秾闪过一瞬间的害怕,他这个样子好像是要生啖了她……
夕阳挂在山边,给大片的烟柳和桃花染上浓重的绯色。
两人从迷乱中彻底清醒过来时?,山寺禅房的床榻被?弄得凌乱不堪,简直一塌糊涂。李秾不敢看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迹,穿上衣衫匆匆出了禅房,却因为身体的异样差点跌倒在门口。
赵执从身后追出来扶住她,“李秾,你跑什么??”
李秾竟在那声音里听到一丝慵懒的餍足,这人,还真是毫不掩饰啊……
赵执拉住李秾,将方?才抖落的花钿重新?贴到她的眉间,“我那个,你,你还疼么?……我背你回城去吧?”
他鼓起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却被?李秾有?些恼怒地甩开衣袖,李秾方?才大胆,现在却几乎不敢直视赵执的眼睛。“哪有那么脆弱……赵君刃,你别跟来,我找阿棉去了。”
李秾在溪边重新?检查衣衫和?钗环,回头看,赵执果然没有?跟来。“呼——”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过于疯狂,赵执最好赶紧回到别馆宴席上去,她现在正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失控的情绪。
她沿着山路向和?阿棉她们约好的方?向走去,初尝晴味,李秾好似在禅房之中?认识了另一个赵执和?另一个自己,两个人都完全不像平时?了……
————
杜徵答应李秾双方?合作的第二天,嘉穗楼收到了杜徵叫人运来的米。李秾也并不独占功劳,但?凡有?人问起,她让施粥的伙计们都告诉人们,鹤鸣楼将楼中?的余粮运到此处支持施粥。
扛过寒冬和?初春,挺过去的人便能?找到一份生计。祖亮去岁出京访查流民的问题,因为朝中?频发大事而?耽误。春日和?暖后,祖亮在钱漱徽的支持下,重新?拟定了安置流民的策略。新?策跟皇甫震霆将将登基时?的旧策走的是两个路子,祖亮忐忑了好几个日夜,生怕皇上会一不高兴训斥祖家,或者大发雷霆罢了他的官。但?皇甫震霆只和?朝臣议了一个早上便同意了。加上赵执和?谢赓等?人的支持,新?策很快就确定下来。
昌祐四年初夏,朝廷迁京城数万流民至青龙江安置,同时?,在灾后的沔州兴修水利,兴开禁田,以?工代赈。
嘉穗楼前终于渐渐看不到流民排队的影子,小满那一天,李秾宣布关闭楼前的粥棚。
李秾指挥着伙计们将粥棚的板材拆下放到后院,然后搬来梯子,将门口竖立的铜斗重新?擦拭。这段时?间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带着风尘来到楼前,铜斗的底座沾染厚厚的尘泥。
李秾站在门口,跟伙计们一同忙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斜对面的一家茶楼,临窗的雅座间,有?人正在注视着她。
其中?一位看不出年岁身份,另一位却是熟脸,鹤发鸡皮,年近古稀,正是当?朝尚书令钱漱徽。
去年冬天钱漱徽大病了一场,醒过来之后身体大不如前。朝廷百僚发不起官俸、宫中?皇子后妃用度难支的事就像是千斤巨石,更是时?刻压在他这个百官之长身上。现在的陛下是他当?初扶持上位的,这样的事情好像是在狠掴着他的脸。甚至朝廷遣使臣到北滦祝贺新?主登基这么?一件事,礼部都差点凑不齐使臣上路的开支……
对面的客人给钱漱徽斟上茶,看到他老迈的眼神出神地盯着对街高大的楼体和?街上川流的人群,忍不住问道:“钱相,在想?什么??”
“老夫在想?,嘉穗粮楼施粥的义?举,既是抹了朝廷的颜面,何尝不是揭开我大晛朝政的病灶……”
“嘉穗楼每日施粥百碗,排队领粥的百姓却如此之多。朝中?那些人就是看见了,也不及一个小小的粮楼有?办法,只能?视而?不见,何其嘲讽。”
从这扇临街的窗户,钱漱徽有?些浑浊的眼睛刚好能?看清楼前那个削瘦的身影,嘉穗楼的掌柜。
对面的客人来自江湖,并未在朝中?任职,他无法接钱漱徽这过于沉重的话?,也将目光从窗户间望向对面。
“钱相有?所不知,这位主理嘉穗楼的掌柜,是一位女子。”
“竟是一位女子?”这一下钱漱徽大为意外,忍不住眯起眼睛想?将对街的人看得更清晰一些。
“大晛帝京之中?竟有?这样的女子,老夫竟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姓。你可知道她出身何门何氏?”
“禀钱相,在下所知不多。只知此女出身寒微,并非来自名门,也没有?朝中?的背景,似和?谢赓谢将军有?一些来往,但?也并无亲友关系。”
钱漱徽长叹一声。
“出身微末,却有?魄力慈心,这样一位女子替朝廷救济流民,也不知是帝京之幸,还是帝京之哀。”
第106章 山风满楼
李秾记得前几年重阳节的夜晚, 自己和赵执在青溪夜饮。赵执问她为什么要做鲛绡白羽裙的那些事?,李秾那时踌躇满志,于?是?颇为豪气地对?他说:“为了证明?李秾这个人存在的价值, 为了痛快。”
此后, 赵执好像真的有些能理?解她说的这句话?, 全由着李秾去做经营开拓的事?,对?她的决定虽时有质疑但从无干涉。嘉穗楼于?是?在李秾激进的手段下很?快在京中有了名?声?。
李秾晚间读书, 偶然读到一卷记述历代王朝仓储的史书。才明?白原来自夏商起的历代王朝都?建有储备粮食的官仓和义仓。卷中说, 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 让她不禁掩卷遐思。她虽然不是?食君禄的朝中人, 但也多?少?明?白食为政首的道理?。历朝历代储都?只有一个目的, 备荒备灾, 保其民众。
为什么建康城中没?有官仓和义仓?或者有也是?名?存实亡了。因此朝廷拿不出?赈济流民的米粮, 只能听之任之。这个朝廷, 还真是?破破烂烂啊, 李秾头?疼地想。
嘉穗楼搭棚施粥数月, 李秾全凭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做了决定, 虽然结果如?她所料,但也难免树大招风。李秾从伙计们那里听了一些各方传来的闲言, 说有人认为嘉穗楼做事?僭越, 打了朝廷的脸面,迟早会惹来灾祸。
李秾叫伙计们不必理?会这些闲言, 施粥救人是?好事?, 是?比建寺拜佛还要有功德的事?, 怎会惹来灾祸。李秾在伙计面前神色镇定,可想到所有人的干系都?担在自己的决定上, 她不得不反复地想自己的决定会带来的后果。
不久之后,李秾做了一件事?。她和靳三协商,将张功和张武两人的雇佣转到嘉穗楼。城南牙行由靳三经营,藏在暗处,实际上是?赵执的部曲。赵执出?得起钱雇用这些江湖好手,现?在李秾也出?得起。张功和张武在牙行中身手并不算顶尖,在李秾这里却可以派上更多?用场,因此也愿意转而为李秾所雇。
为什么要将张功张武雇在身边,李秾有预感,随着嘉穗楼名?气渐增,一定会再遇到风波。至少?檀自明?迟早就会注意到这里来。
果然一日午后,李秾正在云影坊中,张功匆忙地找来告诉李秾,他在长平馆中遇到一伙人,似在议论赵执赵大人,那些人口中隐约还提到钟山的一个寺庙,语言粗暴满口歹意。
李秾立马就想到了隐溪寺,慕容氏在隐溪寺中隐居。
“你几时遇到的那伙人?”
“就在方才。”
李秾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吩咐张功:“你火速到楼中让张武去将此事?告知于?赵大人,然后立刻折回,跟我?前去钟山隐溪寺。”
张功“啊”的一声?,“对?,东家,那伙人提到的就是?隐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