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我?知道,快去。”
一刻钟后,李秾和张功骑着快马飞速出?城往钟山隐溪寺而去。一路上李秾越来越心急,若是?慕容氏有些什么闪失……那么。
李秾和张功沿着山路飞快赶到隐溪寺,远远就看到寺门左侧好几段倒塌的墙垣,倒塌处皆是?新迹,显然是?最近才遭人破坏的!
住持正领着寺中的姑子们进行修缮,慕容氏也在其间帮忙。
李秾疑惑,这是?意外还是?有人在对?付赵执?突然间她心里一凉,难道是?檀家的人已经知道谢赓他们三人密谋对?付檀家粮楼的事?,开始展开报复了?可是?此事?极密,檀家是?如?何知道的。
住持看到李秾和张功在山寺门口站着,便走过来致歉道:“这两日寺中墙垣倒塌,无法接待进香祈福的客人,请二位返回吧。等这墙修缮好了贵客再来。”
李秾:“请问师傅,这几段墙是?如?何倒塌的?是?被歹人所毁还是?……”
住持是?位上了年纪的女沙门,秉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并不想多?谈这件事?。“两位尊客请少?待,这几段墙,我?们三五日也就修好了。”
张功还想再问,李秾止住了他。已是?落日时分,今日去城中请泥瓦匠人是?来不及了,李秾正准备和张功两个人上去帮忙,林中的山道上忽然传来脚步声?。李秾侧头?一看,是?赵执带着靳三和张武。
————
隐溪寺后,林木蓊郁,李秾和赵执站在高处,看夕阳给狭小的山寺渡上一层金色。
钟山地界寺庙众多?,若不是?歹人蓄意为之,普通的城门谁会找到这里来。
李秾问:“最近朝廷似是?很?不太平,你和钱相,还有谢将军,都?在忙些什么?”
“上元事?变之后,陛下似乎有意改革,不过身体时好时坏,便把好多事情交给了钱相和我?。大晛税制陈旧,田土山林重税,对?河津海港所征的商税却模糊不清。朝中国库空虚,要想开源,要先从改革商税开始。”
李秾:“我朝官员经商为历代最盛,出?秦淮至长江,至永嘉、瀛洲、交广出?海,多?少?航线为朝中人士把持。陛下虽然病体昏聩,却清楚你和钱相家中无人经商,让你们两人来从其他人身上割肉。你们要做的事?,必然是?艰苦难为的了。可是……可为什么歹人会将手伸到隐溪寺,这是?冲慕容夫人来的,也是?冲你来的吧。慕容夫人住在这里清修,早已不问世事?,这报复的手段,未免下作……”
赵执牵住李秾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心冰凉一片。他说道:“即使是?这样,该做的事?情也一定是?要做的。”
“毁坏寺墙,就是?知道夫人在寺中,知道夫人是?你的血亲,此举必然能威胁于?你,日后……”李秾想起自己过往经历过的种种,但觉人心之险恶,总比自己能想到的要复杂许多?。
“让母亲受此惊吓,总归还是?我?虑事?不周,没?有事?先想到,一旦利益受损,会有人将手到隐溪寺来。我?定会尽快将这些在暗处报复的歹人抓住,给母亲和住持一个交代。城南牙行养在靳三手下,当然不是?白养的。”
李秾在他的神色间看到一股少?见的狠戾。
“钱相自己算是?孑然一身,我?的软肋,不过是?母亲和你。如?此阴暗手段,如?何能停止朝中改革。”
这话?李秾倒不同意了。“我?如?何是?你的软肋?我?有张功和张武,提防小心,自能对?付歹人,你不必挂念就是?。我?若是?使自己成为软肋,想做的事?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赵执看着她:“你自是?跟别的女子不同。”
林中不知从哪飞出?一片小小的飞絮,堪堪落在李秾的眼睫之上,赵执伸手轻轻摘去。看到李秾因登山而浮起薄薄的一层汗,赵执一时迷住了眼,竟用手指捏了捏李秾鼓起的脸颊。
李秾被他这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躲开了。“赵君刃,你疯啦,住持和姑子们都?在附近。”
赵执悻悻地缩回了手,低语道:“上巳那日,还不是?山寺禅房……”
李秾伸出?两指飞快地贴在赵执的唇上止住他的说话?声?,突然听到林间传来脚步声?,又急忙拿开。“那是?意外,再说那破败的山寺……又没?人。”
脚步声?临近,是?来叫人的张功。寺墙修起一段,天色已晚,其余的只能明?日再修,现?在该回城了。
赵执和李秾默契地选了不同的路下山,李秾饶了远道,从离钟山较远的另一个城门入城。京中人多?眼杂,越少?人知道她和赵执的关系越好。
半月后,李秾从张武那里得知,城南牙行中招进了女护卫,经过靳三的训练后,被赵执派到了隐溪寺。
钱漱徽和赵执在做的事?,在李秾看来不仅是?改革商税得罪人这么简单。
————
昌祐四年,立秋前一日,朝廷派出?商队,前往遥远的南洋、天竺进行海外商贸。领队的人选,皇甫震霆最后采纳了钱漱徽所推荐的人选,元骥。而众所周知,元骥幼时是?赵府家奴出?身。
一时间连鹤鸣楼的雅间里都?议论纷纷,都?纷纷在传,身上还背着叔父叛乱污名?的赵执这是?要上位了。
连朝野之外的李秾都?听说了许多?闲言,因此不得不更加谨慎。云影坊的房契被赵执转到她名?下,实际上还是?赵执的产业,而嘉穗楼其实也跟赵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让世人知道嘉穗楼一开始建起的初衷就是?为了与檀家争利,那楼中的声?誉和客流都?会受到影响。
昌祐四年中秋节后,南洋海上突然传来消息,元骥所率领的大晛船队行至扶南时,被羯麽父子率兵拦截,船中商产全部被劫,人员悉数被扣。
消息传到建康时,皇甫震霆暴怒之中在重华殿摔了茶盏,随后人毫无征兆地摔了下去。
南海之上海盗猖獗,商船在海上遭劫虽然无奈,但已是?几十年来司空见惯的常事?。只是?没?想到扶南的羯麽父子连大晛朝廷的船都?敢劫,这是?肆无忌惮的目中无人了。
皇甫震霆摔倒,内侍和群臣一拥而上将之扶起。他这一摔,也让群臣明?白过来,自上元遇险以来,这位陛下行事?越来越偏激,也越发爱动气。可他身体每况愈下,一旦动气,轻则头?疼,重则晕厥摔倒。万金之躯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给他的刺激是?太大了……
朝廷商船遭劫,这是?扶南向大晛的示威。羯麽父子在扶南朝中掌权后,数年来不断增兵,几乎成了南海之上的霸主。
李秾准备在冬日来临之前分别去一趟钱塘江和蜀中,储备嘉穗楼中的冬粮。她正在收拾行李,张功走进屋里,带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朝廷发兵征讨扶南,而领兵之人,陛下和钱相亲自定了谢赓和赵执。
李秾吃惊的是?朝廷如?今国库空虚,却在这个时候出?兵南海,至于?领兵的人,李秾想到了。
张功:“东家不意外?”
李秾摇摇头?,“谢将军本战功赫赫,而赵大人是?百官中唯一亲到过扶南的人。朝廷对?扶南用兵,只有他们二人可派。”
夜幕降临时,李秾换上一身干净的便装,到青溪去拜访。
赵宅清幽寂静的门口,远远已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李秾放慢了脚步,认出?是?长公主皇甫初宜。意外的是?,皇甫初宜不像前两次那样着男装来访,身边也没?有跟着祯王。
她穿一身雍容的宫裙,身后只跟着一位侍女。
李秾一愣,对?方已经看到了她。
不能再转身回去,李秾硬着头?皮走过去行礼。“公主万福。”
“咦?你是?谁?”
李秾灵机一动,答道:“属下是?大理?寺中的书吏,来此找赵大人有些公务。”
“书吏么?”
李秾有些好奇,“公主为何来此?”
“放肆!”皇甫初宜身后侍女蹙起眉头?呵斥,“你一个卑贱的书吏竟过问长公主的事?,谁给你的胆子!”
李秾没?想到不注意就祸从口出?,赶紧低头?请罪。“是?在下多?嘴了,请恕罪。”
皇甫初宜并未在意:“问也无妨,我?夜晚来访,确是?叨扰。赵大人即将出?征,我?想找他聊一聊,并且送给他一样物事?。”
第107章 大江东去
侍女走上前去又扣了几?下门, 可门内寂然无声,似乎并无人在。
那侍女退回原位道:“公?主,赵大人贵为三品, 家里竟连个应门的下人都没有, 奴婢真觉得奇怪……”
皇甫初宜打断她:“你不要胡乱猜测, 或许是他?不喜呢,宅院宁静有什么不好, 宫中人那么多, 喧嚣吵闹未必就好。”
李秾在一旁默默听着,觉得她这几?句话倒不像是公?主的身份说出的。
陈婶和陈伯驾着车回来, 才发现门口有客人, 急忙下车告诉几?位客人, 郎主今晚去了谢赓将军家里议事, 或许今晚都不回来, 他?们方?才就是将衣物给他?送去的。
李秾感到?一阵遗憾, 朝事的繁忙要超出她的预想, 不知在出征前还能不能见他?一面。
李秾回到?云影坊, 陪着阿棉练了一阵字, 阿棉回到?房间睡了,李秾却仍是没有睡意, 索性从架上找出泛黄的书卷, 将油灯拨亮,读起书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头顶上灯花一闪, 光变得微弱了, 李秾突然听到?院外?有人敲门。
已?是夜半,怎么还有访客到?此?
李秾将剪刀揣在身后, 端着灯盏走到?院中去开门。
夜半散漫微弱的灯光之下,李秾大吃一惊,来访的人竟是赵执。
赵执站在门外?,外?袍上似乎还挂着秋夜的风霜。他?神?色有些疲惫,双眼却炯炯有神?。
“我从谢继业那里议事归来,就拐到?这里来,想看看你是否睡了,从院外?就看到?你房间还亮着灯……”
李秾问他?:“秋夜更深露重,你怎么不就宿在谢府?”
“过几?日我和谢继业即启程去永嘉,造海船训练将士,我再?不来,就没有时间跟你告别了。”
李秾心中突然一酸,将他?拉进了院中。
李秾的房间只有一张窄榻,两个人躺在榻上,只能相拥而眠。吹灭灯盏,赵执将下巴搁在李秾柔软的头顶摩挲,李秾能感觉到?他?新长出的胡茬。
秋夜寂静,呼吸相闻,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温暖的锦被之中没有风月旖旎,有的只是宁静。
李秾本?就没有睡意,卧在赵执身边,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热源,更是睡不着觉了。两人低声说着话,李秾还想问问他?朝廷在永嘉的海上如何造船,却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近日事务太多,这个人是太累了。
李秾将被褥给他?轻轻合上,她自?己点上灯,到?隔壁房间继续读书。
天明时赵执醒过来,李秾刚刚合衣睡下不久。神?思困倦中她只感觉到?赵执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吻,说了他?和谢继业在外?必定?小心谨慎的话。
————
羯麽父子称霸南海,阻断海上船只交通往来。大晛未来十年要靠商船出海给国库增收,必须解决海上的阻隔,因此和羯麽父子这一仗迟早都要打。
五万长熇军已?在长江北岸宽阔的营地待命,只等住主帅令下,便登上战船前往永嘉。
朝廷在西明门进行出征仪式。
主帅谢赓、副帅赵执,还有皇甫震霆从禁军和巡防营中选出来的前两名神?箭手均在此待命。午时正刻,皇甫震霆携百官和宗室登上西明门城楼,亲手把?兵符和节钺交给谢赓,与两位主帅饮了出征酒。
大晛的出征仪式向来不禁百姓观看,李秾挽着阿棉,站在禁军设置的禁障之后,看到?皇甫震霆撑着病体,亲自?率领百官将谢赓和赵执送到?西明门外?的长亭。
突然,宗室后妃们所站的地方?走出来一位女子,在百官和皇室宗亲们的目光中向谢赓和赵执走去。李秾仔细看过去,吃惊地发现正是长公?主皇甫初宜。
皇甫初宜穿着长公?主的华服,今日因是重要场合,她的发髻上还缀着名贵的珠钗和步摇。谢赓和赵执已?经骑在马上,看到?公?主走过来,有些不明所以,赶紧翻下马来行臣子礼。
皇甫震霆有些不解:“初宜,你可有事?”
皇甫初宜有些紧张,毕竟宗室百官都看着,她默默深呼吸了几?次,再?给自?己鼓了鼓劲。她走过去,冲着皇甫震霆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皇兄,赵大人今日出征,我想送给他?一个礼物。”
谢赓和赵执站在原地,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有些诧异地看着皇甫初宜。
皇甫初宜从香囊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赵执面前。
“赵君刃,这块龙形玉佩是我刚出生时奶娘请民间的巧匠打造送给我的,奶娘说佩戴它?便有神?龙庇佑,一生都能逢凶化吉。它是我的心爱之物,我想将这块玉佩送给你,愿你和赵将军此去南海作战如蛟龙入海,万难无阻,得胜而归。”
赵执没想到皇甫初宜会当着宗室百官有所馈赠,犹豫了片刻,当即单膝跪地,低头道:“公主此物太过贵重,臣实?不敢受,请公?主收回。”
皇甫震霆不满地看着看着皇甫初宜。“初宜,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稳重?当着百官给赵大人送礼物……”
皇甫初宜内心已经做了决定,便也不怕皇兄的嗔怪,大方?回答道:“皇兄,正是因为如此重要的场合,宗室百官都在,我才要将我的龙形玉佩送给赵大人,以示我对?他?的欣赏。皇兄,初宜从小就不是羞怯扭捏的女子,你知道的。”
“你……”
赵执穿着铠甲单膝跪地,还是刚才的话。“既是公?主的心爱之物,臣更不能接受,还请公?主收回。”
旁边的谢赓再?是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长公?主这是当着宗室群臣跟赵执表示心意。他?一向听说长公?主自?小得父兄盛宠,性情泼辣爽利,却实?在也没想到?她能这样大胆热烈。赵执那人却木头似的毫不领情地跪在地上,对?那一双柔荑和碧玉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