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顾衍铭记得和谈的那一天没有风,头顶的云很久也不走。
地点选在两军对阵之地当中。胡青不会上门,没有“胜利者”挪步的道理;而顾衍铭表示了不愿深入胡青的“领地”,胡青竟很能理解,因为他们手握神兵,确实有点太厉害了。
哪怕随行带的战士数量相当,胡青也很有把握,对方完全构不成威胁。
这样的武器对比之下,就好像是他的战士手里握着刀,而顾衍铭的战士手里拿了两把小葱。
后人从历史上去看,这场和谈失败的导火索是胡青当场加码,以至顾衍铭怒斥他的背信弃义,贪得无厌和罔顾人命。
唔,不过据知情人说,其实胡青什么也没干,可能只是先迈了左脚进屋就惹毛了顾将军,然后顾衍铭选择撕毁协约。
胡青当然觉得被耍,一怒之下带着他的人大步走了出来,挥手示意他的兵可以动手了。
然而在这场混战开始之前,姬雪照先动了。
他手中拎着一把羌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当着所有人的面,骤然飞身暴起,利落地斩断了胡青阵营中一个普通战士的刀。
进攻还没来得及开始,所有人就都陷入短暂的凝滞。
刚刚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这太不对劲了,他们手里握着的,不是胡青将军引以为豪的神兵么?
为什么?
它可以被斩断?
胡青震惊了。
在场的战士也震惊了,震惊之余他们的怀疑和愤怒指向自己的主将,因为胡青曾告诉他们,可以放心豁出命去,他们手里是最好的武器。
可是最好的武器,是这样?
姬雪照轻巧跃上高处,对着人群邪肆一笑:“你们的将军是怎么告诉你们的呢?一把刀的价格能买你们一条命么?拿着这样不中用的兵器,你们是怎么敢出来送死的?”
胡青出离愤怒,甚至带上了惊恐:“妖人!你胡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亲卫也不都是傻的,立刻有四人提刀而上。
唔,此刻姬雪照手里握着的,就是从胡青武库中换来的真家伙,材料、制作工艺与他亲卫手中的一般无二,只从兵器上分不出高低,区别只在武艺。
四个这种程度的亲卫对他还不能构成威胁,姬雪照的动作轻灵而诡谲,自如地在四人围攻中穿梭来去。围观之人也发现了,他不是在躲他们的攻击,而是由他完全引导了战斗的节奏。
接着他非常“贴心”地表演了几次刀口相撞,以满足围观者的好奇。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不对在哪里——普通战士的刀会被砍断,而胡青亲卫手里的,依旧坚如磐石。
这场擒拿被姬雪照有意拖长,要每个人都看得清楚。
那些战士的疑惑和愤怒也在不断积攒。
一个愤怒的士兵首先冲了出去,大刀挥向胡青的亲卫之一。这亲卫没有及时反映过来,出于武人的直觉,挥刀一挡!
然后蹭琅一声,所有人都目睹了那位战士手中的刀断成两截,怆然落地。
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人率先开口——
“简直闻所未闻,胡将军,我敬重你的年纪,姑且还称你一句将军,可是天下有这样对自己兵的将军么!”
说话的是蔡莘,他坐在轮椅上,被顾衍铭推着出来。
这番义正言辞的话本该顾衍铭去说,顾将军练习了两遍,尽管知道胡青是他的敌人,对于这么一位老将,临了还要被扣个黑锅,心中却多少有些复杂。于是蔡莘大包大揽,笑眯眯道:“没关系,我来。”
然而就在蔡莘当场说完那句话之后,顾衍铭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柔善”其实多靠他人的牺牲来成全。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他后退一步,就得有他的兄弟上前。
顾将军神情一凛,声色俱厉:“胡青,你的兵手里握着这样脆弱的武器,你还要他们为你上阵拼杀么?”
闻言,胡青的手下们鼻子一酸,就快落下泪来。顾将军是他们的敌人,但他比自己的长官还要维护他们的性命。如果这个真相没被揭开,他们今日是被蒙蔽着在为胡青卖命。羌虞军刀值钱,他们的命就很贱么?
胡青脑中一片空白。
他睁大了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明白,想不明白。
哈泰骗了他?金锭都早已送达羌虞,他还能找他去认账么?
不不……一定是顾衍铭他们捣的鬼,那个卷毛的男人太妖异了,他会什么邪术也说不定。
可是,他一时之间去哪里要个答案?
而那些普通战士一个个地,死死盯住他,愤怒的,失望的。就连他的亲卫,也是疑惑的,茫然的,甚至是,鄙夷的……
一蓬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溅上他花白的胡子。
姬雪照毫不留情,忽然间提气飞身而起,挥刀一路劈砍过去,连碎五把刀。待他落地,骄傲地回首一抬下巴,眼神锁住胡青:“你的军中都是这样生脆如纸的刀,还打么?”
胡青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惜主角不是他。
他没有办法跟他的士兵解释为什么武器的安排是这样,而因为他一再强调过,这些小卒的命不如刀值钱,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如今他为自己如何辩护都显得苍白。
胡青吐血而亡,胡守盟束手就擒。
不过这样痛快的事,当时可没敢传出去,只有在现场的人见证。
顾衍铭眼下有了一千把羌虞刀,丧失斗志的东南七镇很快被控制。同时他们封锁了消息,将胡守盟软禁后,要求他陪着演一出戏。
哈泰将羌虞刀卖给胡青,很明显打的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如果两虎不斗了,哈泰就会亲自下场。
顾衍铭他们还没有确定羌虞自己用的什么兵器,需要一点时间去弄明白。
而如果他们最乐观的估计发生——羌虞刀俱是隐铁,那么大庆有真正天铁兵器这件事就更不能说,因为天铁刀的数量还太少。消息传出去,恐怕会逼得哈泰孤注一掷,疯狂将他们围剿在萌芽状态。
最好的局面就是在云渡继续上演着“拉锯战”,大庆的将军与大庆的叛军互相往对方身上捅刀。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能让羌虞探子带回的消息也是这样。
“恭喜王兄,这一招用得极好,他们的大将军正焦头烂额,过不两日,或许又要后退二十里。”
哈泰闻言,也甚是欣慰:“等到胡青据有整个云渡十三镇,就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他的身体坚实得像某种金属,拍在那图肩上的时候,那图仿佛听得见自己的胸腔里的回音。
那图放在正常人里已经很是高大英武,而这只桀骜的狮子在哈泰面前像一只瘦削的小猫。
哈泰将他揽到自己跟前:“前些日子的风灾,几乎把胡青送来的金锭花完了吧?”
“是,百姓的房屋和桥梁都倒塌了,港口的船也都被掀翻在风浪里,很多人死了,甚至找不到尸骨。”那图眼中有不忍,“王兄,风灾过去,我们该好好地让他们休养生息……”
“那太慢了。”哈泰一笑,“大庆的土地在等着我们,成为四境之王指日可待。现在想要停下是不可能的。”
“可是王兄,拿下大庆并非易事,只在云渡都磋磨日久,恐怕百姓耗不起。”
哈泰松开他,意味不明地打量许久。
直看到那图心里发毛的时候,哈泰表情一缓,这个强大的暴君脸上倨傲而自得:“耗不起的,是柔弱的贱民。他们没有办法靠自己活下去,更不能供奉他们的君主,我不称其为百姓,我称其为累赘。处理他们最好的办法是用一艘大船,装上这些垃圾,倾倒在不毛之地的海岸。”
那图眸中锐利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收敛的表情。
“王兄雄图伟略,弟弟无能,只能处理一些小事。”
哈泰开怀大笑,将他贴得又离自己近了些,热的吐气就在他耳边,压着声音:“不用太担心,知道你还想救他们。想要富国济民也不难,我们多的是钱财的来处,比如……你最近在国寺里见到的那位客人,他就很值钱。”
那图面色骤变:“臣弟不明白王兄在说什么。”
哈泰拍拍他的后背:“你不认识他,自有人认识他。”
那图的心沉了下去,只听得他的王兄说:“已被我的人囚禁起来了。那是个大庆的人物,我们能用他去交换数不尽的财富。”
第198章 哪个好人家男孩子会每天打扮成别人原配的模样
夜半笛音婉转。
秦绝闭上眼,在低低咕哝几句之后,也终于开始静听曲子。
他不通此道,只凭感觉说,笛子吹得很不错,清润悠扬,煞是动人。
他们接连遭遇暗杀,转而走水道去合芜,林有悔主动提出他有认识的船,不想却误了船期,使得众人不得不多耽搁两日。情愿与否,他们这一晚都没法赶路了。
秦绝此刻能少几分芥蒂去欣赏林有悔的笛音,还是心态上有变化。
先前途中遇袭频频,局势凶险,林有悔的人出手相助,才有大家都全须全尾逃出生天。不过秦绝也不傻,他看在眼里,觉得这些意外都未必是真意外,对他感激有限。
反而因为顾衍誉软化的态度而焦虑万分。
直接引爆他焦虑的事是,秦小侯爷的钱花完了!
接下来林有悔包揽的每一顿,都会是他们欠下的人情!秦绝背后怒骂之。
他忍不住规劝顾衍誉,你醒醒吧!他不是戴珺!
哪个好人家男孩子会每天打扮成别人原配的模样在人眼前招摇!他学得这么明显你还没反应过来吗?这是美人计啊美人计!
虽然他看不穿此计的终点是什么,但仅仅是诱饵都煞费苦心到如此地步,他想要的还会少吗!
顾衍誉!顾燕安!顾大人!你快醒醒啊!
顾衍誉也一本正经看着他,静静听秦绝崩溃地输出完了,食指压在嘴唇上,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去赴林有悔的约,同他下棋。
差点没把秦绝急疯。
秦小侯爷实在没忍住,去跟赶车人分享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妙计”——他打算半夜忽然爬起来,告诉顾衍誉说戴珺给他托梦了,要远离那个人。
赶车人看了他半晌,知道秦小侯爷说胡话到这个地步,是真的开始绝望了。
于是赶车人好心地给他比划了两下,让他注意看。
秦绝瞅着瞅着,咂摸出了一点门道——
顾衍誉此人,放哪儿都是个异类。她打小女扮男装,所谓“男女大防”好像没在她的脑中存在过。还因为她性格里本身有种“侵略性”,喜欢突入别人感觉安全和自在的那条线,把距离拉得近一点。
所以当她信任一个人的时候,说话与动作在不经意间就变得很近,不刻意,但很鲜明。
比如她跟陵阳那个侍女相处时,总是就着她的手就把东西吃了,这趟凶险没把侍女带出来,她常常挂在沈迁身上就睡了。秦绝还时不时能见到那位冷面少女给她喂个水食什么的。
再比如……唔,秦绝诡异地想起他初见顾衍誉时,姓顾的与令狐玉歪在一起,那些妖气浓重的画面。
据说令狐少侠不久后会参加选试,秦绝忽然思绪飘远,心想如果令狐和顾、戴二人同朝为官,日日都能打个照面。哇——
等等,及时打住。
秦小侯爷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他就不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