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第79章 古尔加·勒德,生于蛮荒之地的勇士
顾禹柏告诉了她,在成为家主的那一天,他所得知的关于先祖的一切。
古尔加·勒德,生于蛮荒之地的勇士。聂氏先祖立国时,是古尔加帮助他将大庆版图拓展到前无古人的程度。
当初的聂氏是个落魄贵族的后代,古尔加被这个人的谈吐和胸襟折服,将其引为知己。他们互称兄弟,古尔加将手按在自己心口,承诺说要辅助聂氏成为四境之主。
然而这个承诺还没有完全兑现,聂氏对这个张扬桀骜的异族人态度就已起了变化。
古尔加好像天生要去打碎一切旧秩序,聂氏却逐渐发现,这未必是最好的做法。
他得到陵阳郡之前,原以为会有一场激战。
那是一片祥和安宁的富贵乡,富庶的百姓,精致华丽的建筑。他知道他们最终会赢,只是这样的地方,若毁于战火,实在可惜。
而彼时的陵阳国主用以迎接他的,不是武器,而是宴席。跟北地只会打打杀杀的人不同,国主风度翩翩将代表权力的印玺交到他手上,说愿意接受他的册封,跟陵阳的百姓一起成为他的子民。
如此姿态令聂氏深受震撼,为之心折。
他给陵阳旧主最大的优待,将陵阳附近的苏埠定为他的封地。
他们会一同谈论经史子集,在很多问题上看法不谋而合。
古尔加在这些雅士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深目高鼻,俊朗异常,若整个人能缩小一圈,大概是个会让人崇拜和喜欢的英武相貌,但他如此魁梧而野性,比寻常人高出两个头去,坐下来像一座小山,身上有铁与血的味道。
聂氏征召来的战士们在他面前如同柔弱的鸡崽。
古尔加站在那里,便好似传说中的武神降临。
他似乎并未察觉聂氏的态度变化,依然追随在挚友身后,与他喋喋不休部族传下的神谕,说终有一天天下人会流着一样的血,旧门阀都将覆灭,天下会回到天下人手里。
传说听到这里,顾衍誉已经可以预想之后的事。
无非是鸟尽弓藏这样俗套的情节。
古尔加懂得如何征战和取胜,但那些不动兵器、不用流血的战争,他能明白个中关窍么?
顾禹柏说,之后便有人告发古尔加私通聂氏的宠妃,致使她珠胎暗结,如此丑闻,逼得聂氏不得不处决他们。
顾衍誉心想,在正常的开国皇帝那里,一个能为他打下四境的勇士对他的宠妃有意,也许多数都会选择把宠妃送去作为礼物。除非是聂氏自觉用不上古尔加了。
宠妃没能留下生平和姓名,据说是聂氏的青梅竹马,所以她的背叛才引得聂氏震怒。
不知为何顾衍誉想起乐临有一座美人冢,传闻是百年前从天上逃到乐临的神女,见过她的所有人都惊异于她的美丽。
不过这只是毫无根据的遥远传说,顾衍誉也就自己联想一下,没必要说。
在有记载的旧事里,古尔加和他的副将们提前得知消息,为出逃做了准备。但在聂氏的追杀之下,古尔加到底身受重伤,他想不到聂氏真的会对他下死手。
那时乐临虽被收归于大庆版图,严密的统治尚未建立。又有燕山横亘当中,古尔加和他的追随者便在此处定居。
他们改姓为顾,代代与当地人通婚,如今已不是一眼可分辨的异族相貌,只留有那么一点不寻常,五官轮廓更挺立,鼻子更高。
而那个原本荒烟的小地方也在几代人不断的努力之下,改良了土壤,修建了居所,使后代能偏安一隅。
至于古尔加本人,因伤势过重,在乐临没过多久便殒命异乡。
他的夙愿未达成,忧愤不已,所以临终前以血为咒——
他诅咒聂氏先祖,他和他的子孙都将为背叛付出代价,百年后王座之上,不再流淌背叛者的血。
顾衍誉有一个疑惑的表情,他既恨毒了聂氏,却又给他们的统治加上百年之期,这跟想骂人却祝人长命百岁有什么区别?
顾禹柏瞥见了,他说:“古尔加的部族有气运的说法。百年以前,气运在聂家,时运选中他当这个皇帝,非人力可改。古尔加只能等待。”
这个故事里聂氏对古尔加的背叛固然使人愤怒,可是一个能结束乱世的皇帝,自有他独到之处。
顾衍誉回过神来,大庆的祖皇帝确实很厉害,他打下了大庆的天下,所确立的制度后世大多延用,未有大的变动。直到聂弘盛的父亲那一代,因他过于无能,才使得积弊显现,隐有倾颓之势,好在到了聂弘盛手里,又拉回来一点。
古尔加诅咒聂氏的王位会被他的子孙亲手送出。他也恨聂氏先祖使得古尔加的姓氏被埋没,某种程度上,与灭族无异。他因此预言,让古尔加失去姓氏的人,古尔加的后人也会夺走他们的姓氏。
顾衍誉瞳孔骤缩,她想到了聂锦——
一个偷天换日的聂姓后代,他身体里流淌着古尔加的血。
顾禹柏是在顾衍慈失去自己的孩子之后才想到用顾衍铭和陈熙华的孩子去换?还是说……他一早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古尔加要求他的后代做到什么?”
“当然是完成他的夙愿。”
顾衍誉不解,敢情他的诅咒不是自然发挥作用,还得再靠后代努力。
“他如何确定自己的后代就能做到?”
时隔百年,顾家传承是否会断都说不清楚,古尔加临死前就那么确定百年之后还有他的后人,又恰好那么有能耐能帮他完成复仇么?
顾禹柏动了一下脖子,冷冷一笑:“在他们的部族里,血液代表了生命,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也有无法逃脱的约束效果。他写在血脉中的诅咒,以血缘禁锢着每一个后代。是否能够完成也许只有天知道,但可以确定,若中途背弃古尔加,不去做他要求的事,就会失去一切。”
“之前每一代家主都有同样的使命么,如果做得不够好,都会被惩罚?”
顾禹柏脸上甚至是倨傲的:“他们没有走到这里,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是因为他们做不到。”
最关键的是,到这一代,大庆国祚百年,这才是那个血咒中的时间点。
“那我的娘亲就是因为……”顾禹柏曾经想过离开陵阳,不去完成家主该做的事,他才会失去顾怀璧?
顾禹柏精准地捕捉到了顾衍誉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他道:“为父会把一切结束在这里。你不该插手的就不要再插手。记得你姓顾,和你的兄长、姐姐一样,都继承了属于古尔加的血。”
顾衍誉低下头去,看上去是个驯顺的表情。
但她在那个瞬间心想,顾禹柏隐瞒了什么,或者在什么事情上说了谎。
如果说顾怀璧的死使得顾禹柏相信了古尔加的诅咒确实存在,所以他不得不完成这个先祖的遗愿,或许顾衍誉会买账。
可他多余暗示这一句——为了不让子女背负这样的责任,他来完成所有事。
这才不是顾禹柏会做的事。
顾怀璧对他很重要没错,顾衍誉相信他对顾怀璧用情至深,可是她不相信他们兄妹三人对顾禹柏来说有多重要。
这只能说明她做的事里面,有什么令顾禹柏感到了棘手,他想用亲情的筹码,说服她停下。
正此时,管家蒲良带着人进来,默不作声把地上因为搬运令狐玉而留下的血迹处理干净。顾衍铭出去访友,不多会儿会回来吃晚饭。
等他回来的时候,这里会干净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80章 顾衍誉猛然发现此刻真正危险的是自己
顾衍誉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完,顾衍铭回来了。
她观察到顾禹柏有一个神情一松的表情,顾衍誉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顾禹柏并非尽在掌握。
从今日这番对话的开始,他就给出一种使人难以承受的威压,步步紧逼,让顾衍誉满腹疑问却无法开口。
他似乎猜到她想问什么,不打算给她一个明白,还想让她自己放弃追究。
跟雅克苏的事,他看似痛快承认,实则一笔带过。
顾衍誉猜测,他不想她追问和插手的事就是天铁了。
她对父亲有几分怵不假,但顾禹柏显然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对他的畏惧,不影响她不受管教的那一面。
顾衍誉不是个怕了就会什么都不干的人。
她想“审判”他,于是他就先给她挖了几个道德深坑,把人埋进去。
顾衍誉想到这里反而有几分确定,她的方向没错。顾禹柏先前一定没想到还有一块令牌是漏网之鱼,大通钱庄里必定还能挖出别的秘密。
她心中定下来,表面上就变得柔顺。
顾衍誉耐着性子吃完这顿饭,又等着仆从上来茶水漱了口,洗过手,这才寻到机会溜去别苑。
令狐玉的房间近在眼前,她却身形一滞,再寻常不过的迈步都成难事。
她没有勇气走进去。
正踌躇时见杜大夫端着药过来,不等她张口问,他几句话交待清楚——令狐玉是受了刑,失血过多,对方应当很有经验,这伤势看着严重,人吃足苦头,却未伤及骨头和肺腑。想完全好起来需要多花些时间休养,但不会落下病根。
顾衍誉暗暗咬牙,这“教训”的意味更浓了。
“刑”是令狐玉受的,“罚”是同时给他们二人的。
“他醒了吗?”她问得很轻。
“上次喂药还没醒,理应快了。你不必如此焦心。”
顾衍誉下意识想否认他的后半句,又不知道自己想驳斥的是“如此”这个程度,还是“焦心”这件事。
她盯着那扇门,却没抬脚。
杜大夫手里端着药,对她的复杂情绪视而不见,再自然不过示意她搭把手开个门,这就要进去。顾衍誉低声恼道:“这里就没有别人能让你使唤了么?”
话是这么说,实则她心中明白,此处没有别人是杜衡安排的结果。杜大夫心里对很多事都清楚。令狐玉这个别苑管事的被这么躺着送来,在顾衍誉亲口向他确认安全之前,照料令狐玉的事,杜衡根本不会假以他人手。
“能使唤的,倒是有,咳咳咳,就是一时半会儿,咳咳,起不来。”
门里传来的声音,是令狐玉……
顾衍誉一愣,接近着便双手用力,一把推开门,大步迈了进去。
两人对视的瞬间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令狐玉却看着她,轻轻笑了。
那是一个温和的、毫无芥蒂的笑容,却使顾衍誉心头陡然一酸。
这位“病美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杜衡早先给他换了衣裳上过药,此处血腥气已经很淡,氤氲的是一种特殊的草药香。屋里炭火烧得暖,使他那张苍白失血的脸上被烘出一点不自然的粉色。
杜衡动作利落,进来后没管凝滞的顾衍誉,放下托盘,扶令狐玉半坐起身。
顾衍誉眸光明灭,这样一个人的生与死、痛苦与否,就在他的父亲一念间。
令狐玉拿起药碗想自己喝,他的预估还是太乐观,手腕其实没有力气保持端住的姿势,碗将将一斜——
顾衍誉和杜衡同时伸出手去,杜大夫更近,在碗翻下去之前眼疾手快拿稳,让令狐玉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下去。
顾衍誉顺手拎起旁边布巾。递到他唇边之前,令狐玉伸手来,看意图是想自己擦。顾衍誉手腕带动那方巾往回一收,眼盯着令狐玉没动。令狐玉会意,他的手乖巧地自行放下。顾衍誉微微吸气,面无表情用布巾将他唇边药液沾干净,再放到一边。
她做这样的事也有种蛮不讲理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