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49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令狐玉微垂着眼,唇角极小幅度地弯了弯,最后抿了一下唇,神色恢复如常,自己先开口。

  说的是:“我去到合芜,开始时一切都正常。只是大通钱庄汇通四海,背后主人身份莫测,寻常客商甚至见不到他们掌柜。于是,咳,我假扮来自羌虞的富贾,自称跟庆国有大量生意往来,要见他们管事。出来之后就感觉被盯上。当晚太尉的人便出现,将我关进船舱带回。咳咳……一路那么些天没叫我吃什么苦头。临了才用了刑,我还没来得及完全昏过去,咳,咳咳……就听到了你跟太尉大人的对话。”

  尽管身体上有不适,令狐玉这番话依然说得很顺很快,顾衍誉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关切咽下去,也跟着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你跟他们是怎么说的?”

  令狐玉回忆:“我假称自己叫那图,跟大庆做胭脂生意……”

  “那图?这个名字好熟悉——”

  令狐玉想了想:“‘那图’是羌虞常见的名字,我当时只是随口……”

  异于庆国风俗,羌虞没有避讳的习惯。贵人不介意平民跟他们用一样的名字,反而以流传广的名字为荣。

  这一代羌虞王的弟弟就叫那图,据说丰神俊朗,深受其兄信任。这个名字有吉祥好运的寓意,羌虞大半新生儿都叫那图。

  令狐玉意识到什么:“……难道是这个名字?”

  “那你可就抓住一个大线索了。”

  方才出去的杜衡又回来了,这次端的是外用药。杜大夫瞄一眼顾衍誉,赶客的意思明显。

  顾衍誉也发现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令狐玉已在勉力支撑。他极力掩饰了虚弱,但看上去掩饰这份虚弱比病痛本身还要消耗元气。

  顾衍誉作罢,自觉给杜衡让出位置。

  杜大夫一边给他胳膊换药一边说:“他的外伤太多太重,恢复期间新长出皮肉只怕浑身都会痛痒难忍。”

  伤口纵然已被清理过,看上去还是狰狞可怖。顾衍誉在令狐玉之前发问:“怎么做能好受一点?”

  “服下我带来的药丸,每天会有大量时间陷入沉睡,感觉不到痛痒,皮肉也能更快长好。”

  她与令狐玉对视一眼,话却是对杜衡说的:“好,就这么办。”

  令狐玉眉头微蹙,对于这个决定还有话要说,顾衍誉先发制人:“睡你的吧,没有什么离了你我做不了的事。”

  杜衡倒出一颗药丸在自己手心,呈至他眼下。

  令狐玉犹豫着拿起,药丸捏在手中,垂眼看着,却没立时放进口。

  顾衍誉一眼瞥见令狐玉枕头下有东西,似一方帕子,只露出一个边角。

  令狐玉察觉她好奇的目光,顿了一会儿,才像下定什么决心,用另一只手从枕头下将那物抽出。

  帕子展开里面是一片梧桐叶。特殊处理过,色泽金红,薄如蝉翼,叶面之上的镂空处透着光。

  “‘叶雕’是合芜的师傅做得最好。原本那天该寄出。”他托住,不知是手腕无力还是没打算递,东西只收在他自己身前。

  顾衍誉倾身,双手捧了过来。这才看清镂空的图案是花瓶和如意,叶片之上刻的是典型的平安富贵图。那晕染开的金红色泽有一半不属于叶片本身,只因染到了血。

  她控制得很好,手没有抖,声音也没有抖:“千里迢迢要寄回,就选了这么俗的花样。”

  令狐玉笑了:“俗的,咳,能成真才好。平安富贵,咳咳,谁人不求?”

  顾衍誉将树叶再用帕子包好,收进自己袖中。

  杜衡语气毫无波澜地打断二人对话:“话说完了,该睡了。”

  此刻令狐玉从善如流吞下药丸。

  他身上伤处不少,杜大夫向来保护病人,把顾衍誉“赶”了出去,才开始换其他地方的药。

  顾衍誉便去了书房。

  有令狐玉在,很多事不用她操心,他会做到无可挑剔,顾衍誉过一眼就得。

  他若是出去一两个月,会提前招呼事情能压的就压一压,留待他回来处理。底下人也被调教得很好,不会因为没人盯着就乱了章法。

  而眼下他说不准何时恢复,自然不能再劳心劳力,顾衍誉得自己多盯多想。

  长治离合芜很近,中间隔一条浅浅海峡便是羌虞。

  若说令狐玉假扮羌虞富贾,惊动了谁……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顾衍誉觉得她摸到了答案的边——顾禹柏的天铁交易对象可能跟羌虞有关。

  他自己必不会把天铁的秘密告诉宣王,这是他的底牌。

  宣王却因令狐玉的调查察觉了什么,这件事甚至让他自觉有了筹码能够拿捏顾家,态度才会起变化。

  他能猜出顾禹柏偷卖天铁?

  可能性有,但顾衍誉又觉得不对。这该是顾禹柏绝对不想被发现的事,若宣王撞破此事,顾禹柏应该更想弄死他,至少反过来钳制他,而非迂回地谈条件。

  除非……宣王所知的只是一点线索,还没有摸到谜底。顾禹柏可以花很小的代价让他闭嘴,就不必费大力气解决他在先。

  那眼下只是博弈。

  顾衍誉猛然发现此刻真正危险的是自己。

  聂泓景那点变态心思由来已久,从前不敢越雷池是因忌惮顾家,而非她本人。

  即便顾禹柏不主动把她送给宣王,只要他默许这件事,顾衍誉的处境都会相当被动。

  她被逼不得已时是可以杀了聂泓景,但会很难全身而退,那是到了要鱼死网破的地步才该有的选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为一个老变态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

  论权,她手里没人,没有足够有说服力的盟友;论武力……顾衍誉叹气了。

第81章 只有自己觉得对方很重要,兴许戴大公子根本不那么想呢

  对别苑中其他人当然不能说令狐玉是受罚,要有个过得去的说法。顾衍誉召了另外的人来。

  女孩儿叫沈迁,年纪不大,平日跟着令狐玉做事。皮肤很白,那张秀气的娃娃脸上大多时候都挂着一种懵懂神情,仿佛只在等着别人吩咐做事,但顾衍誉知道,她最大的优点是下刀利落,从不手软。

  “令狐管事此次出去办事受了伤,为顾家立下大功。他需花些时日休养,有些事我会着你去办。别苑中你也要留神,不要让闲杂人等扰了他养病。”

  “嗯,属下明白!”沈迁看着她,眼里亮灼灼的。

  顾衍誉心中对令狐玉有感念,平日恶人都给他做了,她那喜怒无常的脾性大多靠令狐玉去消化。

  在底下做事的人面前,顾衍誉每每出现都是人模狗样,只管给赏赐,或者给提拔,显得她这位主人又大方又明智。

  这一套收买人心的办法实在管用,别苑中人对她都很亲厚。对年纪小一些的尤其奏效。

  顾衍誉细想,她常在心中感叹顾家没人跟她姓,其实也不对。毕竟对于大多数为顾家做事的人来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她和顾禹柏的分歧没拿到明面儿上,在旁人眼中他们是一体——位高权重的太尉,和他善于谋断的小公子,简直父慈子孝。

  这对顾衍誉不全是坏事,方便她搞点小动作。

  眼下令狐玉站在她这边,别苑中是否还有其他顾禹柏的眼线未可知,但顾衍誉想,他们也做不到事无巨细汇报,毕竟顾太尉不是闲着没别的事可做,成天只盯着顾衍誉又有哪里出格。

  相反,他忙得很。

  顾禹柏不爱处理琐事,包括顾家宗族里的事,他都习惯性丢给顾衍誉。

  他虽占着个家主的位置,对家族事务却看不出有多上心,只表面功夫做得足。

  好比顾家历代都重传承,重视在宗学中挑选优秀的后辈来教养。但顾禹柏只是对宗学花钱大方,实际的提携是一点没有。

  顾哲源后来的失意憋闷也不是全没道理,若换在其他家主手里,这样的后代早被家主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但顾禹柏官做得大,说自己贵人事忙,顾家那些族老还能数落他不成?

  也就这么放过去了。

  乐临年年有祭祖的仪程,顾禹柏不常回去,今年亦然。乐临为表尊重,把祭礼的安排也抄录一份送来。

  顾衍誉粗粗一翻,看到今年是顾哲源的父亲顾崇山主持祭礼,嫌弃脱口而出:“怎么是他?”

  沈迁敏锐:“公子,要回话说不合适吗?”

  顾衍誉想了想,对小姑娘笑得和颜悦色:“既然诸位族老都认可,我也不便挑理。只是顾崇山首次主持祭礼,我少不得多看看。回话去,要他们再送一份细致点儿的,把祭礼所涉内容流程事无巨细抄录一份。算时间,今年家谱重修也该结束了,先前族中拨出许多银子做这件事,不要只供在祖宅,也抄一份送来陵阳。”

  沈迁应下。只有令狐玉不在的时候,顾衍誉才会亲自找他们,也不是次次都能轮上她回话。听顾衍誉一边说着话,她眼里闪动着的小小雀跃藏不住。

  顾衍誉看在眼里,觉出几分可爱。

  余光扫到她的手,顾衍誉道:“令狐同我提过,开春天气干冷,让杜大夫给大家做了手脂,明日记得带人去他那里领了分发下去。令狐养伤期间,你要多上心。”

  “嗯!”

  “去吧。”

  顾衍誉把拉拉杂杂的事情处理完,天色已沉如浓墨。

  离开前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想了些什么,先轻手轻脚溜去令狐玉的房间。

  吃过杜衡给的药,令狐玉睡得很沉,连呼吸都轻不可闻。他静静躺在那里的模样,令她想起那片梧桐叶——被特殊处理过,不会腐烂,但也没有生机。

  顾衍誉陡然心慌,立时伸手去探令狐玉的鼻息,再做贼似的搭上他脉搏。

  指尖之下,脉搏一下、一下跳动。

  她就那样搭着他的脉搏没放,然后缓缓舒出一口气。

  不知在此处又坐了多久,顾衍誉心绪稍稍平复,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而今夜不能着急睡觉,盘算着时间顾禹柏铁定休息了,她要回府上去找顾衍铭。

  对于她眼下困境,能帮她的人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有意愿帮她,也有这个能力。

  最可靠又最容易被说服当然是哥哥,手握兵权的有功将领。顾衍铭在陵阳一日,顾衍誉至少能安全一日。

  她相信只要如实表达她对聂泓景的抗拒,顾衍铭就会护住她。他只是憨直,对顾禹柏却非愚孝。

  话说回来,当初顾衍慈进宫时顾衍誉已不在陵阳,幼时她只以为那是无奈之举,为了家族利益顾衍慈不得不这么做。

  如今年岁日长,却有别的想法。为“家族”牺牲听上去伟大,但如果那个“家族利益”里根本不包括她自己,又为什么要牺牲呢?

  换了如今的顾衍誉,在当时情境下,她会拉住最好说服的顾衍铭不放,用尽一切办法不进宫。哪怕当时的顾衍铭也还没有多少实权,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至少她也能在哥哥面前揭开父亲只把她们当工具的真面目,而不是柔顺地接受命运。

  顾衍誉自诩没有什么息事宁人的好品质,只有一种“如果别人让她不好过,那至少要大家一起不好过”的本能。

  顾衍誉一路上边走边盘算还有什么信息被她遗漏,还有什么是她能做的。

  眼下身边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这体验实在不算好。

  如高空走钢索。她虽有自信自己不会那么早掉下去,但又觉得脚下空空,无所依凭,一颗心始终得高高悬起。

  此刻脑海中浮现一双清澈又幽深的眼睛。

  若是他在……会帮自己吗?

  无论是画舫上对她的提醒,驿馆前的解围,还是将她从皇城里带出,他所做种种使她下意识把他划分到一个安全地带,顾衍誉也说不清这种笃定的信赖从何而来。

  他并非她兄长,没有什么天然的羁绊使得他该拉她一把,论利益相关……就更说不上,顾家只怕还是他眼里的头号大奸臣。

  她下意识去看先前被咬伤的手腕,那里留下的痕迹已然很淡,他送的药膏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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