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63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唔,或许她多想,其实没有哪里不对。

  聚贤阁的师傅总是喜欢把这点心做得很甜,每种她吃不完一块就得腻味,但顾衍誉今天觉得可以再来一块。

  戴珺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光微闪。

  他并无隐瞒,就那样再坦荡平静不过,说出了令顾?衍誉震撼无比的话——

  聂弘盛登基之初,文官体系不可撼动。只有皇帝是新的,其他一切都已成型。他有他的担忧和私心,于是将於镜庭重新启用,作为监察机构,交由戴文嵩掌管,希望他直言敢谏,上谏天子,下督百官。

  这里还消化了一部分从前追随聂弘盛的人,从上到下都很得他信任。

  然而时间久了,君主和直臣各自发现,对方跟自己的想法不同。

  皇帝希望他知情识趣,只是做暗处的一把刀,告诉他那些大臣们不会写在奏折里的东西,也悄悄处理好他不方便在明面做的事。

  戴文嵩却不大懂得怎么扮演令皇帝满意的角色,那也并非他的本心。他只晓得忠实地履行监察之责。

  他什么人都敢参,有些摆明了皇帝不想办,他也看不懂眼色。他甚至当真敢参皇帝。

  聂弘盛或许都没想到,费了老劲把先皇送走,结果给自己提拔了一个新爹。

  戴文嵩的耿直终于惹来皇帝撕开旧日恩情,毫不遮掩地烦他。

  镜令易主,皇帝也削了於镜庭的权,使它表面看来就只剩个花架子。

  暗地里仍要他们为自己收集情报。

  不过他为君得意的那些年里,自有人捧着他把事做了,聂弘盛也就很少想起於镜庭原本是为何设立的。

  那期间朝堂之上戴文嵩的处境便是人人可见的了,失去圣心,却倔强不改,当然不大好过。

  直到时移事易,这位多疑的君主在暮年升起不安全感,又把他唯一可信之人找了回来。

  顾衍誉轻嗤一声:“这是戏文里好典型的桥段,富家小姐资助穷小子,穷小子考取功名便忘恩负义。不过这位‘穷小子’更甚……即便眼下要人为他做事,名份却依旧给的抠搜。”

  “我有一个问题,於镜庭藏得这样深,虽方便了皇帝,但这权力不过明路,你们行事时如何要得各部衙门配合?”她身体稍微前倾,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这是很顾衍誉的“冒犯”方式。

  稍近一步的距离。

  戴珺方才在倒茶,离中间这方矮几更近一些,与她,当然也是更近的。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隔着的就不是寻常交谈时会有的距离,但他没有提杯后退,反而就着这样的远近,平视她的眼睛,回答了这个问题。

  “镜令。”他说。

  所谓“镜令”是特制的皇帝御令,不仅可以调动所有的护国甲士,在各部衙门也有最高权限。当然,这是理论上的。

  实际戴文嵩手里的镜令几乎被架空了,只起象征作用,要哪部衙门配合,靠的还是皇帝的密旨,眼下几乎是一事一办。

  聂弘盛依旧牢牢把权力捏在自己手里。

  戴珺如此彻底的和盘托出在顾衍誉意料之外。

  这段故事里戴文嵩的表现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看向窗外的天,徐徐说道:“来陵阳的第一天,我爹告诉我,这里没有孤身赴任的官。”

  照进来的天光点亮她的侧脸,另一侧脸向着室内,对比之下,是暗的,她道:“人在群体之中,有时不由自己,必得有立场和派别。如果不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说完转头时她看到阳光照在戴珺的眼睛上,清亮通透,这一幕漂亮得不太真实。

  顾衍誉忽地一顿。

  她确实觉得戴文嵩不聪明,但凡他势头正好的时候多团结几个跟他一样的死心眼子,身段灵活一点,也不至于皇帝想把他的权力卸了就能卸了,更不会当那么久的孤臣。

  无怪有人评价他说,人生前二十年过得太顺遂,在世家里养出里一种奇特的天真。但矛盾的是,他本该对世家大族如何笼络权力、巩固势力看在眼里,却是一点没学到。

  他当初背弃家族支持了新皇,得聂弘盛如此信任,在文人中又有不可替代的影响力,这样好的开局,却把自己手脚给束缚住,不懂培植势力、提拔门生。

  被皇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来了就干活儿,走了也不怨。

  这不是笨是什么?

  不过……她的那些话说完,却觉出自己的不该来。

  听了如此大义的故事,她在干什么?在给戴文嵩的儿子分享佞臣的为官心得么?

  顾衍誉坐得端正,双手端起茶水,上举一些,一本正经道:“我该向玉珩告罪。”

  “为何?”戴珺说话间,托住了她的手腕。

  顾衍誉轻轻一笑,抬手将盏中茶饮尽,这才说:“戴大学士能够坚守本心,无论在哪个位置上的所做,都上不愧君主,下不负黎民,更不为谋私利,已足够让人钦佩。做这样的事,身处其中,想必更有诸多艰险,我一个局外人,如此轻飘飘地,都敢点评他老人家的为官之道了,当然要自罚一杯。”

  戴珺就那样看着她,他眼中原本就含笑,听她这样一番话,更有动容,还有一种……顾衍誉不大明白的情绪。

  戴珺眼中生出波澜,他没有多言,也提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先前他在讲述时说到戴文嵩被皇帝冷淡打压的时期不过寥寥数语,但顾衍誉能想象,那应当非常凶险。

  没有了皇权赋予他的特殊地位,戴文嵩这样的性格,他怎么带着全家活下来的,都令顾衍誉费解。

  “是罗汉寺里的人和他的旧部。”他说。

  曾得戴文嵩荫蔽的人,并没有因他被贬斥而远离他。

  被他收留在罗汉寺里的那些人自发地暗中保护戴家。皇帝没有完全裁撤於镜庭,戴文嵩的旧部亦对他忠心不改。

  记恨戴文嵩的人没法从明面找到他罪过,确实就暗下杀手了。

  期间戴家不知遭遇过多少次报复。

  但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么一个身无长物的文人,身后似乎有高手无数,更可恨的是甚至查不出来路,他们是鬼魅般的“影子”,活在戴文嵩和他的家人周围。

  戴文嵩这条命没有那么好拿,加之他在朝堂上的地位逐渐尴尬,只剩讨嫌,杀伤力有限,这种暗杀也就渐渐止息。

  顾衍誉歪着脑袋听了,心想,自己还是想岔了一点,戴文嵩虽不结党,但也不是没有伙伴呢。

第96章 杜大夫:我看你需要调理一下

  两人此番交谈更多是顾衍誉问,戴珺答。

  换了旁人这样展现出知无不言,顾衍誉脑中得转出火星子,觉得对方必有阴谋。

  但面前这位,倘若真有所图,也会明明白白摊开,是以她听着听着,捉摸不透戴大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之余,还觉出几分受之有愧来。

  她其实十分期待戴珺能开口问点什么,有来有回,才算是公平交换。

  “你告诉我这样多,不怕我居心叵测,跟别的什么人卖掉你的秘密么?”

  戴珺低头饮茶前弯了一下嘴角:“方才还说要谢我,怎么扭头又打算卖我的秘密?”

  顾衍誉眨眨眼。

  戴珺:“若当真谢我,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顾衍誉乖巧地以眼神表达了同意。

  他说:“这做法实在冒险,若建安侯不受你钳制,反而恼羞成怒呢?你想过最坏的结果么?”

  顾衍誉下意识避开了他的注视。

  戴珺说的没错,但对她来说最坏的结果既不是惹毛建安侯,也不是计划败露被谁关押,而是……

  可是这一切她却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说出来,被宣王要挟去当个娈宠是好长脸的事么?

  她目光转回来的时候,便挂上了笑,眼里只余一点浅得看不见的惆怅:“但有些事是冒险也要去做的。只要值得争取,哪怕胜算只有一二,我也会尽力一试。”

  他认真听过之后,忽然变得很安静。

  屋内这个瞬间如同被抽空声音,顾衍誉敏锐察觉哪里不对。

  可是……这个回答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是太含混了么?

  他以诚相待换来自己打了个太极,所以才看着有些……

  待顾衍誉细看他神情,却又找不出端倪了。

  她索性调转话头,问起他此番去调查的事。至少在韩博这件事上,两人心照不宣绑在一起,总要知道个有始有终。

  戴珺告诉她,背后是朝廷授予王家的河道经营权被滥用,他们又私下向人转售了这样的权力,导致陵阳之外乱象丛生,惹出许多祸端来。

  顾衍誉细细听完,若查到王家,只怕之前一切努力都是徒劳,那是真正的旧门阀,根系稳固,皇帝轻易不会动他们,最后或许又不了了之。

  “不,会有结果的。”戴珺展现出的坚定超出她意料。

  “你想达成什么结果?”

  “只论眼下,要朝廷收回王家的河道经营权不大可能,最可争取的是要他们停止私下转售。事情一多,王家消化不了,可能会自己吐出来一部分。另外,还需他们给受难的平民补偿。”

  “你要怎么做?”她问完觉得打探的意思明显,自己换了个问法,“你有几成把握?”

  戴珺把她的答案抛回给了她:“不敢说。但哪怕胜算只有一二,也要尽力一试。”

  他太善于用这招,顾衍誉本能地不高兴了。

  那个瞬间,她露出小女孩儿生气一般的情态,然而那神情停留不过片刻,她又换了副面孔:“你的伤就是这么来的,对不对?下手的是王家。”

  戴珺默认。

  她此刻递出一份温婉关切:“我观察你的伤不像你说得那样轻。回去便让人备了益气补血的好药材,晚些时候让杜大夫去你府上,再把个脉吧。”

  她一双眼睛非常灵,这样歪着脑袋看人时,实在是可爱得紧。

  此人“表”和“里”相距太远。

  单看这张脸很有迷惑性,仿佛被锦衣玉食娇惯长大,从没有烦心事。但他见过她在夕阳下独自游戏,也目睹她孤身涉险。每每再捕捉到这种表面的娇气,竟有不忍浮上心头。

  他挪开眼:“不严重。关切我收下,但就不劳烦杜大夫了。”

  顾衍誉原地眨巴眨巴眼:“那我该怎么谢你?”

  噌啷一声响。

  屋顶掉下一片瓦,动静突兀。

  是阳朔。

  他看多了戏文,真怕下一句顾衍誉会接以身相许,然后公子保不准鬼迷心窍就趁势答应了!一场婚事还能解决他在老爷面前的麻烦。

  天哪!他一个功夫绝顶的护卫,刚刚都吓到脚滑了。

上一篇:一盏万川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