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你有什么想问,或者想告诉他的,可以说与我。”
顾衍誉细细打量他,他与她穿着同样鲜艳的红色,红烛喜服交相辉映,看起来是璧人一对,而她要做的,却是……她道:“ 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家事。好歹是我长嫂的爹,我成亲了,也想知会他一声。顺便告诉他我哥好好的,很想念长嫂,如果当初他们的孩子好好活下来,如今也该跟聂锦一样大了。”
“只说这个?”
“嗯,”顾衍誉温和地微笑,“家里也只有这些事。”
“好,话我会带到。”
他如此痛快,令顾衍誉觉出了痛。
“怎么这样看我,还有什么要我说与他么?”
顾衍誉轻轻摇头。
两人各自沐浴过。
除去一切装饰,戴珺只借了一点月光去看她,眼下她头发散开,只着寝衣,脸上粉黛未施,方才令人发现秾艳的是她本身。
戴珺收回目光,从柜中抱了一床被子铺在榻上做了自己的床铺:“还需要你将就一段时间,与我同居一室。我将屏风放在中间,你可以安心。”
顾衍誉阻止了他要去搬屏风的动作:“不必麻烦。你若不看,屏风也是多余,若有心要看,藏在屏风之后窥探,我反而发现不了。”
戴珺看着她,露出一个了然的浅笑。
顾衍誉看着他这简易的“床”:“我们轮流来吧。”
戴珺好笑:“没有让姑娘家这样委屈的道理。”
顾衍誉心情复杂地收了声,她此刻才注意到,屋内柔软的床还有蚕丝的枕头,都是她用惯的。
“玉珩。谢谢你。”
“累了就睡吧。”
说累了就睡的人自己却睡不着,因为他嗅得到顾衍誉身上的气息,有一部分来自她沐浴时用的香草,还有一部分是——
他让人按照顾衍誉的喜好换了屋内的用具,顾衍誉注意到的被子、枕头,她没注意到的茶壶、杯盏,其实都是。但因为顾衍誉对熏香没有偏好,屋里焚的还是他常用的香。
然而顾衍誉被那种香气侵染之后,闻起来格外地,甜。
他一直以为这是冷淡的香,怎知会如此?
号称君子的戴大公子,不得不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平复呼吸上。
另一个睡不着的人是顾衍誉。
蝴蝶应该是很脆弱的生物吧,可是为什么哪怕已经做好决定要把它关起来了,它却还要固执地向另一个人飞去呢?
若论起忍耐的可能,疼痛有时比痒意好忍。她熬得住更酷烈的痛楚,但却不知那种,似有若无的,像羽毛拂过肌肤表层的,痒,该如何应对。
顾衍誉不自觉地用自己绝好的耳力去捕捉他的呼吸。
她知道他没有睡着,她也是。
第110章 公子,他,反正,只成这一次亲
顾衍誉回想拜高堂的那一刻,戴珺看向戴文嵩身边那张椅子时停顿的小动作,她忽然开口:“今天,你是想到你的娘亲了么?”
“嗯,”他说,“她走得早,没有来得及看到我长大成人。”
母亲走的那一天,对他说:“珺儿,娘亲不后悔嫁给你爹,有了你。但是娘亲真的熬不住了,要走了。你往后啊,不要学你爹那样老古板,娘希望你过得自在,希望你这一生所想都能得偿所愿。”
他今日有了一件得偿所愿的事,希望母亲能看见。
顾衍誉听过关于他父母的旧事,戴夫人据说是自尽的……离开家投了湖。因这死法蹊跷,也颇有些不好的流言,戴珺接着说:“她当年病重,不堪折磨,最后自尽了。”
他的声音渐熄,顾衍誉后悔自己提及此事,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
“你也想起自己的娘亲了吗?”他问。
顾衍誉低声:“我不记得我的娘亲,长什么样了。”
她原是平躺着看向床顶,说到这句末尾忽然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人总有些时候,会有委屈,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事,想要跟娘亲说。
可是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她频频从旁人口中听到她年幼时顾怀璧如何偏爱她,可是当她记事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希望有个娘亲在她面前,好听一听她不知该与谁说的心事。
娘亲,我好像很喜欢他。
可是我……
她耳边听着心上人的呼吸,方才饮下的山楂酒后劲十足,将她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又蒸腾起来,都浸没入一种使人流泪的酸甜之中。他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在宣王的禁令之下,准备了一场满城欢庆的盛大婚礼,但她是怎么做的呢?
顾衍誉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吸了吸鼻子。
控制不住的眼泪在鼻根处汪成一小片湖。
然后顾衍誉就愣住了,尽管她做到了克制,可这动静在深夜里依然明显,房中的另一个人只要不聋,就不可能听不到。
顾衍誉握拳,先一步开口:“你听见了么?”
有一点鼻音,听着糯糯的,有点可怜,还有点怂得好笑。
“没有。”他接得很快。
“你都不问是什么动静,就说没有。”
“好吧,我听见了,”他说,“是小鸟吸水的声音。”
“小鸟会吸水吗?”
她翻过身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如此幼稚的话。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是小鱼在吸水。”
“怎么会呢,”顾衍誉小声表达困惑,“小鱼吸水会被你听到吗?”
“那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很好听。
顾衍誉:“什么?”
“是小龙在吸水。”他声音里有压抑的笑,但那是一种善意的,温和的逗弄。
顾衍誉瞬间明白过来,咬牙道:“坏人。”
龙吸水是方言里说小孩儿吸鼻涕的话。
“那我可以不假装没听到了么?”
他起身走过来,递到她面前,是一方手帕。
戴珺没有追问,也没有再多宽慰之言,他留下手帕便走了回去,并不旁观顾衍誉不愿展露人前的尴尬。
顾衍誉用那方手帕遮住自己的眼睛。
属于他身上的冷香萦绕在鼻尖,她就那么睡着了。
次日一早。
当顾衍誉注意到连戴文嵩打量她和戴珺的时间都过长时,她也反应过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对。
这话要从顾衍誉的女装开始说起。
她当然没有给自己做过女装,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上。如今身份既然不是秘密,便吩咐人去做几件,也先买一些成衣来。否则等她住进戴府,每天作男人打扮在戴文嵩面前晃悠,跟戴珺哥俩儿好似的,她怕戴大学士心脏承受不住。好赖是冒着生命危险帮她解困一回,顾衍誉暗下决心,往后都少给戴文嵩找点不痛快。
然而府上仆从跑遍陵阳的成衣铺子,竟找不出几件合适的成衣,说是料子好样式好的都被买走了。
等她收到聘礼才恍然大悟,应是都被戴珺先一步买下。
一早嘉艾先进来给顾衍誉换衣裳,戴珺走到了屏风后等。
只能穿男装时嘉艾也总是变着花样去打扮顾衍誉,陡然间获得如此大的发挥空间,她看起来简直摩拳擦掌:“这个花好看,这个颜色靓,主子喜欢哪件?”
顾衍誉瞧着都很新鲜,指了一件:“这个吧,好特别的红。是海棠吗?”
嘉艾将衣袖上银线绣出的花翻来予她细看:“正是。”
“应时应景儿,不错。”
嘉艾在她耳边低声笑道:“真好看,我给主子梳妆,妆面儿也要像海棠一样娇艳。”
这边顾衍誉在梳妆,那边戴珺转进去换衣。
等二位一同走出来,嘉艾看出了门道,抿嘴但笑不语;阳朔无声叹出一口气,事情是他办的,他还能不知道么?
聘礼里面送去的所有成衣,公子都让他买下了与之相配的男装。
跟谁看不出来似的,呵。
闹心。
所以当他们并肩出现在厅中,戴大学士也多瞧了一会儿。
这位叫他怀揣了十几年偏见的顾衍誉,这么一看,也只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跟珺儿站在一起,他恍惚真觉得珺儿觅得良配。
戴文嵩那张脸瞧着都祥和了不少。
顾衍誉扭头瞧戴珺,若有所思。
戴珺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她贴着他的耳朵悄声地,很快地说了一句:“好巧呀,我们衣服上有一样的海棠花。”
说完自己端坐好,目不斜视,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只留戴珺独自耳朵泛红。
阳朔缓缓扭开了头。
茶水拿到手,顾衍誉喝到第二杯才察觉异样。
没能及时发现是因为她喝惯了,不觉有问题。而异样是因为,这是云雾茶。
说好的“浮云遮眼,雾罩燕山”呢?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戴府?
天哪,戴大学士!你在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喝的是什么吗?
顾衍誉倒抽了一口凉气,冒出了一个叫人紧张的念头——苍天啊,戴文嵩不会一边写东西批判陵阳贵胄奢靡作风,一边在府上偷偷喝云雾茶吧?
顾衍誉十几年的信仰都要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