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令狐玉正要借一步说话,顾衍誉跟戴珺飞快对视一眼,而后她对令狐玉道:“等等再一起说。”
戴珺让阳朔去请戴文嵩,大家一起去厅中议事。
令狐玉的目光掠过二人成对的衣裳,再掠过戴珺唇角的破口,最后转到顾衍誉身上。
顾衍誉注意到他的异样,小声问他:“你这是什么眼神?”
令狐玉柔柔一笑,也小声回答:“感叹在九族以内就是硬气,都改打明牌了。”
顾衍誉果断飞了一个眼刀给他。
而后令狐玉客客气气给戴文嵩见了礼,戴文嵩盯着他那张脸好一会儿,但什么也没问。
戴珺索性拉着阳朔一起坐下,在座的竟都对这么摊开来议事毫无异议。
消息拼在一起,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云渡的形势很难说是好还是坏。
好的是顾衍铭和严柯都还活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事,坏的是,情况好像不能比这更糟糕了。
因为云渡的守军,反了。
他们原以为去当地是帮助群龙无首的守军平乱,却不想胡青一死,如今的守军将领跟当地作乱的烟叶商沆瀣一气,存了要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的心。
严柯一行人去到当地就中了埋伏被控制起来,对方以这些少爷兵的性命威胁严柯,要他给顾衍铭传信时说一切正常。
严柯大概还是在信件上做了些手脚,顾衍铭到当地已然察觉不对,但他也没想到是这样天翻地覆的情况,加之亲自来接应他的人他也认识——胡青一手提拔上来的胡守盟。
顾衍铭因此中了招,被软禁在守军府上。
他们对外声称顾将军水土不服身体抱恙,假传将军令,让所有大军原地待命。
顾衍誉听完,还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做了一个微微偏头的小动作。
戴珺余光捕捉到,便转头来看顾衍誉:“燕安,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令狐玉观察这两人的互动,眸光微闪。
“唔?”顾衍誉顿了顿,“我是没想明白一点,若我是胡守盟,存了反心。留着严柯带的那一拨少爷兵不杀尚且说得过去,毕竟他们都跟陵阳世家关系匪浅,可以用作人质,跟朝廷要价换取好处。但一定会杀了顾将军,再告诉剩下的人,要么归顺要么被杀,把他带去的两万大军消化掉。这才是叛军该做的事。他们软禁我哥,发回的军报还要假装表面风平浪静,是图什么?想反的事,现在还不能说么?”
“也许你猜到了关键,”戴珺沉吟片刻,“宣王一党在朝堂之上,对云渡一直也是‘既然情报一切正常,就无事发生’的态度。哪怕有人提出其中可疑之处,也咬死军情没有问题,是旁人想多。”
“我明白了,”她看了戴珺一眼,又把目光转回来,“宣王想要成事,就不能让云渡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这也意味着,云渡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早就知情。”
令狐玉终于找到说话机会,用他一贯优雅又阴阳怪气的语调:“动乱若出在他代掌政期间,有碍他登大位。保不准还会被用来做文章,说他没有镇住天下的王气。”
令狐玉说完与她对视一眼,眼中颇为默契地流露出一点“不大像个好人”的笑意。
顾衍誉对宣王的不敬由来已久,没少跟令狐玉一起私下阴阳他。
戴珺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他开口:“所以他们暂时都要维护这个‘和平’的假象,稳住大庆的朝堂,也要稳住那两万大军,在此期间,不会轻易动顾将军。”
顾衍誉听出了安抚的意思,她扭头,很快地对戴珺弯了一下唇角。
戴珺也以一个浅笑回应了她的笑容,落在旁观者眼中,融洽非常。
“不过这安全只是暂时。我总觉得,不管他们想做什么,杀掉这个率兵之将才是最稳妥的选择,无论眼下为什么而不杀,都难说是万全,”顾衍誉倒没有被冲昏头脑,接着问令狐玉,“那顾家第一次派去的探子呢?他们是被发现了么?”
不提还好,一提,令狐玉有了一个纠结的小表情,他清了清嗓子:“咳,这个——”
顾衍铭被软禁后,跟自己的大军失去了联系,只有几个小兵跟随,一时非常被动。但在顾家浸淫多年,他就算再耿直,看也看会一些小把戏。知道眼下除了寻找自救的机会,首要的是把情况有异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便给自己催吐,卫兵出去说顾将军水土不服,吃不了这里的东西,得有会做乐临菜的人才行,否则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守军将领也是亲眼看着他吃什么吐什么,不像是演出来的,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让人出去找这样的厨子。
这段话落在顾衍誉耳朵里,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忍,尤其在听到哥哥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
又觉得此举很聪明,是主动给顾家的探子放出了信号。来自乐临的将领还能有谁,而了解顾衍铭的人都知道,他根本不是在意口腹之欲的人,正常情况下不会除了乐临菜什么都不吃。
方才一直只是在听他们说话的戴文嵩,听了这番话之后,终于开言,他的神情庄重,语速很慢:“打仗时眠沙宿雪、翻山越岭常有,便是将军也未必能时时吃得饱、穿得暖,胡守盟会相信一位四处征战的将军,非家乡菜不吃。他在云渡过的……恐怕不是一个武将的日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俱有感慨之意。
顾衍誉和戴珺坐得近,两人的广袖本就交叠在一起,戴珺在衣袖之下,轻轻握了握顾衍誉的手。
令狐玉挪开眼,以一种说新鲜事的口吻说起后续。
且说顾家的探子得了这个消息,正好顺理成章进去云渡的将军府。他们原本打算摸清发生了什么,再给陵阳传信。
怎料中途出了点变故——
为了向顾衍铭表明身份,让他知道是将军府里来了顾家自己人,这位一身好厨艺的探子,做的都是顾衍铭爱吃的菜。还融入了对少主人的爱,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顾衍誉听到此处已有不妙的预感。
令狐玉神秘一笑,但他眼里那种一言难尽也没藏住,说那好事的守军也好奇乐临菜什么味儿,尝了一口,结果惊为天人!
顾衍誉:“……”
后面的事完全能猜到了。
守军告诉这位新来的大厨,云渡的局势就要紧张了,叫他就待在府上好好做饭,别出去遭了意外,采买也不用他管了,都有其他人负责。
探子原本以为进守军府当厨子是一步好棋,这是个方便进出、方便下毒、方便接触到府上众人的好职位,谁知竟因一次超常发挥被困在后宅出不去,连守军的妻妾也爱上这一口,时刻有人看着他做饭。
顾衍誉无言看一眼令狐玉,她觉得脑袋很疼,这种细节,就不必在众人面前说了吧。
令狐玉含笑,说眼下的消息是第二波探子传回的,他们探听情况的时候被发现,险些被抓住,是被安澜带去的人所救。
但这些探子一时拿不准是敌是友,先传讯回来请示。
厨子的身份倒是没暴露,只不过还是进出不得自由,没日没夜在厨房里干活儿,需要另有高手去接应他才行。
毕竟探子嘛,善于打听和收集情报是主要的,未必人人都能同时有不俗的身手。这位厨子,哦不,这位会做饭的探子,他就很难自己从守军府里飞出去。
“明白了,”顾衍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道,“传信让他们万事与安大人商量着来吧,不必有隐瞒。”
令狐玉了然,勾唇颔首应下。
戴珺:“我也会告诉安大人,那是自己人。”
令狐玉听得微微一扬眉。
戴文嵩默认了戴珺所说,他这时开口:“顾将军需要脱身。那些少爷兵也要想办法救,他们留在云渡很不利。那不只是守军用来要挟顾将军的人质,亦可能成为宣王要挟朝臣的人质。”
他这样一说,大家便明白过来。
云渡要维持表面和平,和他们用这些人要挟朝臣并不冲突。他们不必明说是云渡兵变,到时只要把消息悄悄给到各家,再以这些后代的性命要挟他们在朝堂之上做点什么,想左右局势简直太容易了。
顾衍誉深吸一口气:“倘若当初我不呈送那份军报……”
她的声音不高,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毕竟,严柯和顾衍铭会去云渡,有她一手促成。
“那云渡的危局或许更不可预测,”戴文嵩不动如山,自有一股作为重臣的威严在,又像一个家里长辈那样,甚至说得上温和,“我相信顾将军的出现,也令他们措手不及。云渡多年都在以平乱的名义要钱要粮,朝廷毫无察觉。再放任下去,等到他们钱粮更充足,自认时机成熟时,云渡割据,或起战祸,苦的是百姓,分崩离析的是大庆。能及早觉察,做出应对,是好事。”
戴珺微诧看了他爹一眼,随后低头抿唇,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戴文嵩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云渡既然从根上出了问题,根本不是走正常程序能解决的事。父亲从前对他总是表现得疾言厉色,生怕他持心不正。不过对上顾衍誉嘛,这位老父亲好像不由自主会对她展示慈祥。
他们说话时,令狐玉也在观察戴家如何对待顾衍誉。听得老戴这么一句,令狐玉眉眼微微舒展。
戴珺忽然想起什么,问令狐玉:“可是,顾将军和随身的护卫被软禁,这两万大军就无一人有异议么?”
令狐玉内心暗赞他的敏锐,说来却凝重:“疑是顾将军的副将……蔡莘,有投敌之意。”
仅凭假传的将军令稳不住那么多人,但如果有深得顾衍铭倚重的蔡莘安抚众人,就是另一回事。
气氛有那么一瞬凝滞。若真是这样,情况就更麻烦了,顾衍铭……在这种里应外合之下,还有脱身的可能么?
“蔡莘么……”顾衍誉沉吟。
令狐玉等着她说点什么。
“无事,我要再想想。”她说。
厅中安静了片刻。要救人,要让顾衍铭重掌大军,再徐徐图之收服云渡的事。各位心里都有数,哪一件都不容易。
且因山高路远,总让人觉得事情没那么在掌控中。
顾衍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反而是令狐玉跟戴珺先有来有回地沟通上了。
戴文嵩听着小辈们的对话,也没错过每个人的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阳朔该说的早就说完了,更多时候他也在听和观察,只觉得这一幕很少见。噢应当说,从前根本没见过。眼下的情况很糟糕,他心里明白,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是大家都会小命难保。但在这个深夜里,每个人都还很有精神,看起来也都不害怕。比起主仆、夫妇、长辈与晚辈这样的关系,坐在一起的人更像是伙伴,是彼此可以依靠的力量。
就连从前被他误认为是顾衍誉“通房”的令狐管事,眼下瞧着都眉清目秀的,令人觉得正经许多。
“之前胡守盟发来的那份军报怎么说来着?”顾衍誉突然碰了碰戴珺,不过她不是发问,只是想到了要找个人再确定一下。
见大家都看向她,她眨了眨眼,眼中跃动着灼人的光彩:“我有一个办法。”
第120章 所以我们不要死,也不要输
“如果宣王有意成大事,就不能认下跟谋反分裂之人有瓜葛。云渡的真实情况也不能在他达到目的之前传到陵阳来,对不对?”她问完随手一点阳朔,阳朔猝不及防被点名,紧张得赶紧点头。
顾衍誉满意了,接着说下去:“这些少爷兵在胡守盟手里,他们最有可能做的是私下向这些人的家中长辈传消息,以这些人的性命要挟,暗示他们在朝堂上倒向宣王,对不对?”
令狐玉学会抢答了:“没错。”
顾衍誉笑了:“但这件事的表面看来,反而是计划成功,严二公子带头立了军功,对不对?”
“是。”这是戴珺。
“没错。”这是令狐玉。
显然戴珺快了一步。
这么积极?顾衍誉不明所以地看了两人一眼,坐坐好,正色道:“那就让他们回来受赏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露恍然大悟之色,顾衍誉:“云渡气候恶劣,我哥都因为不适而‘病倒’,那些少爷兵想必更是难以忍受。既然军报都说他们首战告捷,目的已经达成,就该让宣王给云渡去消息,让他以掌政王爷的名义把这些人调回来领赏了。”
戴珺:“宣王为何要这么做?”
顾衍誉:“因为我们可以对他施压。他们能私下要挟这些朝臣,我们也可以联合这些人,在朝堂上光明正大向宣王提出来。这是非常合理的诉求,再加上人数众多,宣王要维持表面的和平,就没道理强留人质在云渡。”
“可是,若这些朝臣是宣王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先一步与我们一起向宣王施压?”戴珺问。
令狐玉眯了眯眼,意识到戴珺不是真的困惑,只是在给顾衍誉递话。
再瞧顾衍誉的小表情,他能看出她对于这种有来有回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