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顾衍誉道:“眼下的局面并非是他们一早商议好,而是因为我们事先发现了云渡有异,才阴差阳错把这些人送了过去。我想不会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后代去冒险,最可能的情况是宣王他们将计就计,直接拿了这些人来当人质。不过即便这些人的家族站在宣王一边,他承诺了少爷兵们不会有事,那也得在事成之后放回。后代在外的每一天,家中长辈如何不忧心?不如跟我们合作,一旦成了,这些人马上就能被放回来。立刻回家领赏,不比在云渡当人质好?”
于是令狐玉也“好心”地给她递了一句话:“主人有把握说服多少人?”
顾衍誉稍稍一顿。
令狐玉想,哦豁,玩脱了,给问住了。
这个……倒不是当真无法预料,顾衍誉多想了一会儿是因为——
思路没错,理论上也是这些朝臣的利益所在,但是,由姓顾的去说,还真未必能说动多少人,他们对她自带一份恐惧和偏见。想当初严赟铎在那般绝境之下,都对顾衍誉再三提防。更不要说她恢复了女子身份,再加上父兄出事的传闻……
她有些黯然地意识到,从前假借他人权力的虎皮,并未使她真正得到什么。
戴文嵩此刻出声:“这样的事,就交给老家伙来办吧。”
他说:“明日一早我先去一趟严家,说服了严赟铎,再与他分头去联系其他卷入其中的朝臣。”
戴珺看着父亲,既意外又不意外。
在他很久远的记忆里,父亲也是很宠孩子的。
只是后来父亲所坚持的一切,反而让他在朝堂之上成了一个最孤立无援的人。
他亲身示范了一位直臣会遭遇怎样的对待。
戴文嵩总害怕目睹这一切的少年会走上歧路。
如果公正严明给人带来的是打压、是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而那些占据高位、结党营私的人,却坐拥无边财富,过得热闹丰盛,你要怎么向一个初识世界的少年人解释?
戴珺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明白,父亲曾经的疾言厉色里,在他的拳拳之心以外,还有一份因无望而生的惶恐。
顾衍誉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来,然后看看令狐玉,下巴一抬。
令狐玉展露了他藏不住的“奸臣气质”:“有戴大学士出马,必定马到功成。”
戴文嵩向来对此类言语不好消化,却并未别扭,反而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眼神。
戴珺道:“那明日我去找建安侯。”
顾衍誉奇道:“你有把握?”
“建安侯虽性情暴躁,却是个耿直负责的人。当初云渡暗中裁减军费是他和严家的提议。”
顾衍誉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看他:“你不厚道。你打算去攀扯他,告诉他云渡如今乱局恐怕跟他裁减军费的提议脱不开关系,这样以他的性格,就不会置身事外,对么?”
戴珺微笑。
令狐玉扭头,行了,知道你们在互相递话了。
“不过一旦这个计划成功,云渡守军接到放人的指令,就会明白没必要再伪装下去。到时顾将军的处境就会危险,在那之前,要把他从守军府救出来。”戴珺说。
顾衍誉点点头,声音有些许低落:“我再细想想该怎么办。”
“我们都再细想想。安大人还在云渡,他也不傻。”戴珺说。
戴文嵩和阳朔听了:“……”不傻,真是好高的评价。
几人又再说了几句,各自要做的事安排好,分别从此间离开。
令狐玉转眼已迈步走到庭院中,微凉的夜风送来一点花香。
他被这一阵幽香绊住脚步,停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仰头看孤悬的明月。
他认识顾衍誉的时候尚年少,他们曾一同被放在乐临的祖宅里长大,在陵阳的这些年里,也一同在别苑里生活。他们曾经相互嫉妒,相互攀比,相互提防,也相互依赖,相互需要……如今他一觉醒来,顾衍誉有了新的住处,而 他只是此处一个深夜的客人,话说完了,他就该走了。
“令狐先生留步。”
戴文嵩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令狐玉款款回头来,眼里带笑:“戴大学士。”
戴文嵩久久盯着他的脸:“你可知道一个人?姬如霜。”
提到这个不该提的名字,令狐玉眼中条件反射般的寒光一闪,而在看清戴文嵩眼中的动容之后,他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端端正正对他行了一个礼:“难为有人还记得家父。”
戴文嵩眼中一片了然,端详故人之子,感慨万千。
他分别用双手去拍他的两边胳膊,力道十足,不知道是想抓住一点什么,还是想检验一下这位不在他眼皮底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是否健康结实。
汹涌的情绪堵住了他的喉咙,戴文嵩组织不出更多字句,只知拍着令狐玉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孩子,你还活着,好啊!好。”
厅中最后剩了顾、戴二人。
被云渡的急报这么一打断,两人之间那种灼热的暧昧有点续不上。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傻乎乎又有点尴尬地笑了起来。
顾衍誉瞧着他,先发制人,挑了一个不是那么尴尬的问题:“方才说到厨子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嘲笑我来着?”
戴珺险些没绷住:“不会,将在外,那不是你的问题。”
顾衍誉满脸怀疑:“可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他见顾衍誉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可爱,终于忍不住把一直想告诉她的事说出口:“誉儿,你是不是不知道青帮在淮山是如何行事的?”
顾衍誉:“唔?”
看着她眼神里的困惑和懵懂,戴珺也确实不想当好人了,就这么把青帮的各位给卖了,将他探听得知的消息一说。
顾衍誉:“……”
她深深呼吸帮自己平复心情,只觉这辈子没有这么丢脸过。
秦绝!她要拍死他!还有他那些倒霉催的帮众!
不过戴珺很快意识到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因为顾衍誉恼羞成怒后是这么说的:“今晚你不必回房了,就睡书房吧。”
戴珺懵了一懵,模样乖巧:“我该向夫人求饶争取还是听从安排?”
顾衍誉脸有些发烫:“听从安排。”
戴珺获得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住不得卧房当然算不上好事,但又实在新奇极了,原来被夫人“嫌弃”赶到书房睡是这样的。
遗憾之余还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快乐。
顾衍誉说完转身就走,没过一会儿扭头来:“你为什么跟着我?”
戴珺再自然不过:“天黑了,我送你回房。”
阳朔就这么看着他俩手拉手出去了。
他们可能已经忘了,阳朔离开之后是去了屋顶,继续坚守作为一个护卫的职责。
目睹这二位你侬我侬贴一起走路的样子,他真怕顾衍誉再把公子送回书房。那这一夜谁也不要睡了!
天哪,令狐玉!带我走吧,我想去你们别苑干活儿。
两人这样手拉手走着,原本假意赌气的顾衍誉发现根本生不了气,装都装不下去,因为戴珺勾勾她的手指头,她就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
顾衍誉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
“我觉得活着很好。”她说。
顾衍誉扭头来看他:“所以我们不要死,也不要输。”
第121章 蝴蝶在刀光剑影之中蹁跹
或许戴珺已经忘了,但阳朔还记得,记得他是个贴身护卫,不能让公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所以当戴珺跟顾衍誉磨磨蹭蹭往卧房走的时候,阳朔也在屋顶做着小幅度的移动,最后他发现他不必跟随实时移动,以这二位的步行速度,他大多时候只需要坐着等,待他们走出去一截,屋顶上的阳朔再挪一步。
许是为了照顾相互爱慕的年轻人,月亮移动的步伐都轻悄。
局势很危险,顾衍誉知道。除开她的父兄,皇帝疯狂的计划把后宫里的姐姐也拖了进去,她不敢想,如果聂弘盛失败了,宣王入主皇城时,会第一个对谁下手。
命运将人赶入穷巷,刀剑时时悬在头顶,看起来不会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可她的心却是轻盈的。
蝴蝶在刀光剑影之中蹁跹。
卧房门口,两人面对面站定。顾衍誉的手背在身后,紧张地左手扣右手。
她深呼吸,踮脚,凑上去,很快地在戴珺脸颊落下一个吻。并如愿在那个瞬间,见到他的眼里有大片大片的柔情被化开。
目光碰上,就勾连在一起。
此刻的心意太好彼此读懂了,当然是不愿走,也不愿分开。
顾衍誉牵起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悄声耳语,语气又轻又甜:“因为……我还不知道,亲过之后,要怎么跟你共处一室。我会紧张。”
指尖的灼热与潮湿是他们共享的青涩与悸动。
戴珺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直白的心绪,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好,那我……我回去了,明早见。”
“等等,我亲了你,你怎么不亲亲我再走?”
于是……
“……”
阳朔有一个问题,他要如何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和坚守职责之间找到平衡?
你俩非得在走廊上演这么一出吗?
戴珺就这么魂不守舍地往书房去。
一个精致的长盒静静躺在书房的桌上。
放在一边的,是管家整理好的礼单。这意味着所有礼赠都已记录在册,该收进库房的也都收进去了。
怎么单了一份礼在这里?
礼单的最末尾给了他答案:顾衍誉,玉笛一把。
戴珺神色一亮。
盒子打开,玉笛光彩照人。它通体无暇,被打磨得润泽生光,做成仿竹节的造型,右下角镌刻着一个优雅的“珺”字。
他在长久的凝视之后,轻轻抚摸和擦拭这把玉笛,送到唇边试了几个音,流淌出的音色沁人心脾。
“阳朔!”
他高声叫了侍从进来。
阳朔看着他可疑神色,心中犯着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