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那我先留两个月的药,若中途有任何不适,及早停下。”
“有劳了。”
避不开的……不愿有孕……恐怕伤身……
戴珺低垂眉眼,捧着那件喜服,无声离去。
顾衍誉不想叫他知道,他便不去戳破。
只是这切中他近日心事,叫戴珺的心绪顿时纠结成一团。
到底是他心急了吧。
或许在她心中两人还没有到那一步。
顾衍誉恐惧于这样的发展,但没有明说。
戴珺将喜服带回两人的卧房,在她床上放好,又细细捋平边角,然后欲盖弥彰地放下纱帐。不知是想被她快快看见,还是情怯于被她看见。
外面起风了,他走去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静静想了许多。
自己近来着实有些被爱冲昏头脑,顾衍誉在他眼前,使他快乐得忘形,初入爱河的毛头小子,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而他应该意识到,既然成亲了,他是顾衍誉的丈夫。顾衍誉若有顾虑和害怕不能同他直言,是他这个丈夫做得还不够好。
顾衍誉自有杀伐决断的那一面,在他面前却更多像个小孩儿,有时跟他的互动充满稚气。他现在想着,她对他很好、很在意,不过待他更像玩伴,从不把沉重的东西带给他,不向他抛出难题。
古人说成家立业,成家之后就该更有担当。他自省一番,认为自己没有做到。他只是傻乎乎地因为顾衍誉而快乐,每时每刻都是如此,所以……顾衍誉也没有把他当做可以依赖的人,他却未能及时察觉。
很快到了晚上用饭的时间,戴珺原想装作无事发生,却到底挡不住心绪的百转千回,期间走了好几次神。
另一个本该有所发现的人,眼下精神却不是十分好,自顾自吃了晚饭,见戴文嵩留戴珺说话,她便笑着先告退。
戴文嵩问戴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戴珺想了一会儿:“爹,我是不是还不够有担当,并不能让人觉得可以依托?”
“这话从何而来呢?”
戴珺没有说话。
戴文嵩不明白诱因何在,但看懂了他的低落:“为父对你总有诸多亏欠,你小小年纪便要撑起很多。这些年所做,我也看在眼里。若当父亲的说你做得还不够,那我自己要先饮一捧羞愧。”
他缓了缓:“但是珺儿,人愿意长大,愿意看到自己的不足总是好事,如果有人能让你想要变得更好,那亦是好事。这不该是令人沮丧的,或许反而是个契机呢。”
戴珺抬起头来:“儿子明白了。”
心爱的姑娘带给他的怎么会是沮丧呢?他只是惆怅于不知如何才能叫她放心依赖,当真把自己……当做她的丈夫。
顾衍誉难得没有叫嘉艾喂她喝药,她面对这碗药时神情有些怏怏。
默默注视碗中的药液,直到液面之上再不冒热气。
她垂眸,端起药碗——
戴珺就是在此刻大步走了进来。
顾衍誉手中的碗被他拿走,而后瓷器落定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目光触及她的眼睛,再也忍不住,伸手托住顾衍誉的脸,不由分说吻了上去,舌头卷走她口中来不及吞咽的药液。
这个吻很长,直到药的清苦都逐渐淡去,变成一种隐秘暧昧的甜。
顾衍誉开始还因为惊讶有些许僵硬,后来便放心地软倒在他怀里,抓住他的衣襟,缠绵不知餍足地接吻。
她对自己从来诚实,喜欢,就想要更多。
唇分之际,他用拇指轻轻擦去顾衍誉唇边的水泽,眸光沉沉——
“我不要你喝这样的药。”
“唔?”
顾衍誉的脸已经红透了,这个……带着侵略性的吻,是,是很好的。
可是,他是什么意思呢?
戴珺紧张到了极点,他空出的那只手攥紧了又松开:“我知道你害怕,我们……不是一定要做那件事。”
“什,什么?”
顾衍誉隐约懂了他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于是她更加困惑。
戴珺自吸取教训,知道两人之间总是有话直说的好,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我听到了你在找杜衡要那种药。”
顾衍誉诧异之余还有些恼了:“不行吗?”
嗯?
她的反应隐隐让戴珺觉得哪里不对,他的眼中甚至泛起红,一字一句,郑重如剖心:“我爱你,不是只要得到你。”
顾衍誉懵懵地眨眼。
“我……我知道你可能还有什么顾虑,会害怕。再者,眼下时局未稳,如果我们那样……万一有了孩子,也许难保它的周全。誉儿,你能接受我的感情已经是对我而言最好的事,其他,都不是必须的。你不必担心,”他说着,也有几分委屈涌上心头,“也可以再相信我一点,好吗?把我当做你的丈夫。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给我机会来解决你的问题,而不要什么都不说,却自己去喝那种会伤身的药。”
顾衍誉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所以她眼里的懵懂消失,表情渐渐沉凝。
戴珺是想明白了来找她的,但说着依然止不住情绪的起伏,他急需一点什么,来压住心中的那把火,于是顺手拿起凉掉的那碗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使他获得一点平静。
事已至此,不怕尴尬和说不出口,只怕说不明白,他道:“我不会勉强你,誉儿。我们永远不往下一步,就像现在这样,让我每天能看到你,已经足够。”
“……”顾衍誉心都凉了。
她明白过来之后,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点看傻子的心情,现在真怕任由他再说下去,这辈子就完了。
顾衍誉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来,盯着他的眼睛,语速不快,吐字无比清晰:“那药……治的是,癸水来时腹痛。”
话说完,戴珺呆住。
屋内陷入了短暂又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127章 人类会因为爱而变得情绪容易被另一个人的命运牵引
嘉艾进去收碗,见药碗中涓滴不剩,刚要欣慰于顾衍誉此次的痛快,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戴珺,两人神色间还有异。
她向戴珺行过礼,又问顾衍誉何时沐浴就寝,顾衍誉心虚地冲她摆摆手,说先不急,就做贼一般拉着戴珺跑了。
结果半路顾衍誉又折腾回来,悄声叮嘱她一句什么。再蹦蹦跳跳去找戴珺。
嘉艾看着俩人的背影,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这二位大晚上的,是手拉手到了小厨房煎药。
没办法,谁让戴大公子那么痛快地一饮而尽了呢?连个底儿都不给留。
顾衍誉被这种每月必来的痛苦折磨多年,这件事上不敢耽误,药还是得喝。
杜大夫的药方标注得清楚,哪些药材先放,哪些后放。顾衍誉对照着将它们分成三份,分别浸泡。
戴珺则在一旁,给药炉生起炭火。
管家来了一次,老人家不知他们要在厨房里鼓捣什么,颇不放心。戴珺笑眯眯把人请了出去,表示只是要简单煎个药。
管家:“哎呀,那还要二位主子忙什么,我啊,弄好了给你们端过去。”
戴珺有点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温和开言:“我想跟誉儿一起做这件事。”
石管家终于反应过来他这不是帮忙,是添乱呢,于是紧急告退,嗖一下跑没影儿了。没多会儿又跑回来一截儿,隔了老远守着门。以免小厨房里的二位被打扰。
恰逢戴文嵩经过,问他大晚上守在这里干什么,石管家急得一把拉住了他:“老爷不要过去!”
戴文嵩:“……”
顾衍誉将药材浸没在清水中,再用取药的竹夹把它们往下按了按,这时缓缓开口:“打从癸水来的那天起我就有这个毛病。从前只以为是娘胎里带的,杜大夫想了不少办法,都收效甚微,最管用的是直接弄点药让我昏睡过去。直到我上次进宫,姐姐告诉我她在宫里有孕的小贵人身上嗅到了一种熟悉的药味,”她垂着眼,顿了片刻,“她说娘亲怀我的时候,父亲给她喝的安胎药就散发出这样的味道。她曾见过几次娘亲偷偷把药倒掉,还嘱咐她别告诉爹。当时姐姐只以为娘亲是使性子不愿喝药。谁能想到——”
顾衍誉突然说不下去,只兀自笑了一下,似在嘲弄这真相的荒唐。
药泡进去需等上好一会儿。
顾衍誉将它们放下,坐到戴珺身边,复又平静地开口:“姐姐去查了那小贵人的药方,这才知道……那是一副,转胎药。”
“转胎药?”戴珺以为是自己听错。
“嗯。”顾衍誉这一声应得很低。他甚少从顾衍誉身上察觉这种情绪,那种雾蒙蒙的缥缈的忧愁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轻得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叫人生出捉不住的恐慌。
戴珺的心一沉。
他微怔片刻,眉头轻蹙,连忙去握她的手。
顾衍誉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顺势抱住他的这条胳膊,轻轻把脑袋靠了上去。
胳膊上传来实质的触压,他不动声色稍稍松一口气。
她说:“若诊出怀的是女儿,让母亲服用这种药,有人认为这样生下来的就是男孩儿。杜衡告诉我,这种药现在很难寻得,最初拟出这方子的大医后来推翻了自己的说法,并深深为之后悔。它并不能实现转女为男,反而危害多多,极有可能使人生下不男不女的孩子。但它切中了一部分人的需要,依然在隐秘地流传,依然有人冒险一试。”
戴珺眉头瞬间拧紧了,他去看顾衍誉,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用力地抿住,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了。
他轻悄地将目光挪回去,没有开口。
一时室内只闻小药炉上炭火燃烧的哔剥声。
半晌,他才艰涩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不懂顾太尉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也不明白,对不对?”
戴珺点头。
如果说顾太尉只是想要儿子,顾家已有长子。
其后出生的顾衍慈是个女儿,如果怀顾衍慈期间没有吃这样的药,说明那时他没有必须再要个儿子的想法,如果吃了,顾衍慈生下来仍是女孩儿,他也该知道这方法无用。他已儿女双全,有什么必要非得强求再得一子呢?
若顾太尉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对顾衍誉的出生……是不那么满意的吧?戴珺不由难过起来,更令他心痛的是,从顾衍誉先前的话语来看,“你这病症……就是因为你娘亲曾饮过这样的药么?”
“对呀,”她的声音又轻又细,“是不是很惨?杜衡也去找了文澜殿的医书旧藏,发现这果然就是母亲服食转胎药之后,会留给孩子的后遗症之一。这算轻的,好在她没有饮下太多,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戴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无声而担忧地看着她。
顾衍誉盯着炉上炭火:“我做梦都想不到,折磨自己多年的毛病,起因竟是这个。”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衍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姐姐先跟我说了她的怀疑——是为了要有人能继承顾家家主之位。”
按照族里的规矩,最有可能成为继任家主的,要么是前代家主的儿子,要么是族中才能突出到足以服众的人。
顾衍慈当时同她分析:“兄长本该最有希望,可是他给自己选的这条路凶险异常。他不愿在父亲的庇佑之下,退居后方,选一个不会受伤、没有风险的高位,总是四处征战,身先士卒,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事。”在顾衍誉出生之前,年轻气盛的顾衍铭曾多次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