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裴长旭问:“你当真希望如此?”
薛满道:“还能有?假的不成?你看她多可怜啊,亲娘被亲爹诬陷并谋害,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杂草一般顽强地生存下来。难得有?祖母怜惜,又被后娘和畜生堂叔陷害清白?,小小年?纪被卖进?青楼……可她自尊自爱,出淤泥而?不染,真正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女子。”
兰塬已迎来春季,气温回?暖,新绿遍野。可裴长旭的心仍停留在?寒冬,那?样萧瑟孤寂。
薛满还在?说:“还有?那?樊数铭,真是个明事理的好青年?,你不妨带在?身边调教。多年?后,兴许能成为第二个……”
“阿满。”许清桉适时打断她,“时候不早,你该歇息了?。”
薛满后知后觉,意识到说得过了?,悻悻然?地点头,“好吧,游山玩水很累人,我先去?休息,你们继续。”
等她离开后,许清桉本想跟着告辞,见裴长旭饮茶静思,食指在?案上轻叩,便知晓他有?话要说。
果然?听他道:“如今求香畔已查到眉目,我另有?一事,要派许少卿一探究竟。”
许清桉道:“是荒山那?群流民被侵占村庄一事?”
“嗯。”裴长旭道:“到达兰塬的第一日,我便派人去?调查事情经过。得知他们本居住在?兰塬与南垗交界的博来山附近,三年?前?,当地的一户乡绅与官府联手,声称为庆祝父皇四十大?寿,计划在?那?片土地建造寺庙,日夜供奉香火,祈求圣体安康,大?周繁荣昌盛。”
“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竟打着圣上的名义做幌子。”
“事关父皇,即便百姓们不愿意,多数也答应了?拿赔偿搬离。那?乡绅却出尔反尔,仗着有?官府撑腰,只愿给原先说好的赔偿金的一半。百姓们若是闹,他们便抓走带头闹事的,恐吓家?中亲眷,逼他们拿赔偿走人。”
“那?荒山里的那?些人?”
“他们是从头到尾都不愿屈服的另一群人,他们世代居住在?此,除非天灾人祸,怎愿意搬离家?园?对待他们,乡绅和官府便一不作二不休,直接强占土地,分文不赔。后来的事便如我们所见,他们状告无门,被赶到荒山自生自灭,只能靠抢劫过路人为生。”
“官商勾结,普通百姓根本无力反击。”许清桉问:“殿下可知那?片土地现在?作何用处?乡绅真在?上头建了?寺庙吗?”
“最?初时,他们倒是派去?工匠,装模作样地打木桩,垒砖瓦。但不过三个月,乡绅便以各种理由拖延工程,此事便荒废至今。”
“看来又是一个借口。”许清桉道:“他们征用土地,必然?有?其他意图。”
“我派去?的人观察过,那?片土地虽然?没再?动工,暗处却似有?人把守。”裴长旭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探子来报,那?乡绅名为柳昊坤,年?过五十仍无子女,过继了?一名侄儿养老送终,这封信内便是他侄儿的详细情况,许少卿不妨先看一看。”
许清桉接过信封,拆开后浏览:柳飞,时年?二十有?三,性情狡诈,油嘴滑舌,深得柳昊坤的看重。家?中有?一妻一妾,外置相好三人,喜赌博,一月有?二十天宿在?堵坊。
裴长旭道:“本王命你接近此人,从他口中套出柳昊坤与官府强征土地的缘由。”
“殿下的命令,下官定当全力以赴。”许清桉一顿,“阿满……”
“柳飞是个好色的赌徒。”裴长旭问:“怎么,许少卿想带上阿满一起去?吗?”
他们都知道答案是不,阿满跟来兰塬已是例外中的例外,他们又怎会再?让她去?冒险。
“非也。”许清桉摇头,“下官是想告诉殿下,如今的阿满性情直爽,想到什么便会说什么,若有?得罪殿下的地方,还望殿下多多见谅。”
裴长旭笑了?,语气好不讥讽,“听许少卿所言,似乎比本王更了?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或许殿下很了?解从前?的薛小姐,但今时不同往日,阿满与薛小姐终有?细微差别。”许清桉声清音朗,“殿下该接受现实。”
“薛小姐也好,阿满也罢,最?后只会成为一人。”裴长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本王的端王妃,除阿满外再?无他人。”
而?许清桉同样寸步不让,“恒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之位,永远为阿满保留。”
门外的罗夙耳聪目明,仰屋窃叹:薛小姐,你要是能变个分身出来,端王一个,许世子一个,那?该有?多好!
*
薛满得知许清桉要单独离开时,免不得耍起性子。
“我也要去?。”她道:“我去?跟裴长旭说,我要跟你一起走,马上便走。”
“阿满。”许清桉扶着她的肩膀,拨开她颊边的几缕碎发,迎上她气呼呼地怒视,“我此番要隐蔽行事,不方便带你同去?。”
“我不信。”薛满用手指戳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许清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去?了?趟求香畔,便觉得我姿容普通,脾气暴躁,言语粗俗——唔——”
许清桉直接抬起她的脸,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唇,好一会儿后,稍稍离开道:“再?胡言乱语,我便亲得你出不了?房门。”
薛满忆起那?晚他的胡作非为,又羞又恼地揪着他,“许清桉,你再?敢乱来!”
许清桉道:“敢不敢,你试了?便知。”
他搂紧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步步地带到墙脚。薛满唯恐他动真格,赶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怀疑许少卿的洁身自好。许少卿挑女人就像吃果子一样,这个不喜,那?个也不喜,通通都不喜不喜。”
许清桉啼笑皆非,轻叩她的脑门,“说得不够准确,是我只喜欢眼前?的这个,仅此一个。”
薛满舒坦了?不少,复又横眉竖眼,“别转移话题,我要跟你一起去?办事!”
许清桉没有?顺着她,坚持道:“我此次领命,要去?接近一名急色的赌徒,不方便带你在?身边。”
薛满道:“你不方便带着我,难道裴长旭就方便?”
“嗯。”许清桉难得没对端王冷嘲热讽,“他身边护卫多,云斛也在?此,能够护你周全。”
“但是……”
“或者说,你是在?害怕?”
“我?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留在?他身边,你会见异思迁,难守本心。”
薛满正要啐他想太?多,却见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轻道:“阿满,你已经有?了?我,裴长旭再?好都不值得你回?头。”
“……”
“裴长旭除了?你,还有?许多的选择,江家?姐妹,绿飘,甚至落难的刘五小姐,个个都盼着他娶回?家?。”
“……”
“而?你薛满,要做便得做夫君的独一无二。”
好熟悉的一句话,似乎曾有?人也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她值得世上独一无二的珍爱。
她意识到了?不对,问道:“许清桉,分明是你在?害怕,对吗?”
许清桉沉默片刻,“有?一点。”
“只有?一点?”
许清桉便不再?说话,将脸埋进?她的脖间。
薛满叹了?一声,“既然?害怕,为何不自私些,带我一起离开?”
答案不言而?喻,比起私心,他更看重她的安危。
“阿满,我相信你。”他道:“无论有?没有?过去?的记忆,你心中都只会有?我。”
“这样自信就对了?。”薛满主动勾上他的脖颈,在?他侧脸印下一吻,“我向你保证,薛满今生今世,只喜欢许清桉一人。”
“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
许清桉再?度覆上她的唇,纠缠间喃语:“应当是爱。”
如他一般,今生今世,只会爱薛满一人。
第89章
最终,薛满顾全大局,勉强答应留在墨城等许清桉回来。
依依不舍地告别后,许清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薛满垂头丧气地回身,立刻对上裴长旭温暖的目光。
唉,少爷一走,她连讽刺裴长旭的兴致都没了。
“阿满。”裴长旭道:“随我去书房,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我不想看。”薛满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回去睡觉。”
“刚起?来不久,你又困了?”
“你今日又没约绿飘出门?,我睡会儿也不行吗?”
“当然行,但我之?前答应过你,要为你画舅父舅母的画像。”
薛满愣住,是有这么?回事,“你,你已经画好?了?”
“嗯。”裴长旭道:“昨晚画好?的,今晨刚晾干。无碍,你要是困便先去睡觉,等晚些时?候也不迟。”
薛满悻悻然地改口:“嗯,说了几句话?,好?像也没那么?困了。”
裴长旭眸中?掠过浅淡笑意,“那随我去书房?”
去呗!
薛满跟他到?了书房,见案上摊开一幅画卷,画中?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年近及冠,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女子娥眉皓齿,丰容靓饰,仙姿玉色。
他们并肩而立,眉眼间洋溢着从容喜色,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薛满不由自主地轻抚画像,眸光流连着无限眷恋。这便是她的亲生父母吗?画中?的他们那样年轻鲜活,看着只比她大上几岁。他们知晓将来会有个女儿吗?他们会给?她取名为满,寄予他们所有的爱和期许……
一滴泪滑落眼眶,即将跌上画像时?,被裴长旭用帕子接住。
她眼也不抬,继续痴痴地看着画像,殊不知旁边的人也静静地望着她。
裴长旭听罗夙说了昨天?离开时?,樊家老爷如何诋毁绿飘,绿飘如何屈辱地反驳,而薛小姐又是如何牙尖嘴利地反击一切。
从她逃婚回来,他见识过她牙尖嘴利的一面,本以为是独在他面前的有恃无恐,岂料她像个胆大的侠女,愿为所见的不公而勇敢发声。
从前的阿满轻声细语,是贵女的矜持,也是与生俱来的修养。皇家与薛家给?了她荣华富贵,也教会她冷静自持,将苦闷委屈往心?里咽。而今,她却走向?另一个极端,有话?便说,有气便生,似乎要把多年来的善解人意全部推翻。
是从前的阿满好?,还是眼前的阿满好??
裴长旭碰触帕子上的湿意,指尖冰凉,心?却涌上暖意。
那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阿满,不管怎么?变,都会是他喜欢的样子。
过了会,薛满吸吸鼻子,道:“我长得不像他们。”他们都是瘦脸,而她则是个小圆脸。
裴长旭道:“嗯,你长得更像外祖母,能有六七分的相像。”
薛满问:“外祖母也是圆脸吗?”
裴长旭道:“不是。”
薛满无语,难道整个薛家只她一个圆脸吗?吃亏,太吃亏了!
裴长旭难免失笑,失没失忆,她都一如既往地在乎某些事,“你不需要减重,如今这样便很好?。”
薛满自不会跟他讨论减重这等私密的事,但鉴于他刚办了件好?事,便好?声好?气地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裴长旭道:“你我之?间,无须言谢。”况且,他也不屑于当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