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他回过头,笑容可掬地问:“阿满姑娘,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薛满从路边稀疏的枝叶后探出脑袋,“庞管事,你?准备怎么打发那贪官的外甥女?”
“她若听?得懂好话,我便客客气气地请她离开,反之,敬酒不吃便只?能吃罚酒。”
“你?比她年长许多,又是个男儿身,不怕别人说你?欺负弱女子吗?”
庞博涛给足她面?子,“确有你?说的这种可能,那依阿满姑娘所见,我该如何妥善处理此事?”
“有我啊。”薛满拍着胸脯道:“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们肯定能好好沟通。”
庞博涛委婉地道:“这个,容我先去问问世子爷的意见。”
“他这会儿可没心情?回答你?。”
“为何?”
因他刚吃了半条虫。
薛满清清嗓子,左言他顾,“我身为少爷的得力?婢女,理该帮他摆平麻烦。走吧,别浪费时间,带我去会一会她。”
“但是……”
“没有但是。”薛满轻扬下颚,一锤定音,“速去前面?带路。”
*
骄阳似火,饶是站在伞下,靳嫣然仍热得汗流浃背。她努力?维持着笔直站姿,双眸紧盯前方,期待着下一刻,传闻中?的恒安侯世子便能开门出现,惊艳陶醉于她的傲然风采。
是的,你?没猜错,她想替姨父申冤是假,意图给恒安侯世子留下深刻印象才是真。
她不远千里?,乘船从老家赶到晏州,为的是过人上人的生活。岂料到达晏州后,姨母并未接她进贾府,而是随意将她安置到外头。没过几天,她又得到消息,称整个贾府被人包围,连只?蚊子都无法进出。
她联系不上姨母,转而去了衙门,恰好听?到几名官兵在议论纷纷。从他们的谈话中?可知,前段时间有位监察御史来到晏州,查到姨父有贪赃枉法的行为。姨父欲杀人灭口?,却?落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贾松平这蠢东西,平时对咱们耍威风也便罢了,这回竟然敢对许清桉动手,简直是嫌命太长。”
“说得没错,许清桉明面?上只?是个七品官,实则是老恒安侯的独孙。老恒安侯是谁?那可是连当今天子都敬重有加的人物!敢暗杀他的孙子,无疑是自绝后路。”
“他是永无翻身之日咯,马大人也会受此牵连,唉,晏州要变天了,咱们今后的日子是难上加难。”
靳嫣然先是一惊:姨父犯罪,她设想的荣华富贵岂不是全没了?
转念她又一喜:恒安侯世子诶!真正的达官贵人,她若能与他搭上关系,后半生必能锦衣玉食,享之不尽!
她动起?歪脑筋:她可以先借替姨父鸣冤的由头,求见那位恒安侯世子。等他阐述姨父的罪行后,她便扭转态度,大义灭亲,再趁机展示温柔得体的一面?……
嗨,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本风花雪月的话本呢!
她费去不少银子,成?功打探出恒安侯世子的住所,精心装扮一番后,与奶娘到此守株待兔。
这一守便是一个时辰,她站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暗想是否要改日再来时,大门终于徐徐打开。
方才见过面?的中?年男子伴一名妙龄少女出现,后者把?玩着辫子,好奇地望着靳嫣然。
薛满问:“是她吗?”
庞管事回:“正是她。”
靳嫣然回以敌意的目光,哪里?来的臭丫头,衣着普通却?似出水芙蓉,倒衬得她珠光宝气,过于浮夸。
“庞管事。”她语气欠佳,“我再说一遍,我要见恒安侯世子,否则便——”
薛满接道:“便去衙门击鼓,替你?那贪官姨父鸣冤吗?”
“对!”靳嫣然忙又摇头,“不对不对,我姨父为人清正,绝非贪赃枉法之辈!”
“那按你?的意思,是我家少爷冤枉他了?”
“说冤枉倒不至于,但其?中?定有误会。”靳嫣然反复打量她,“你?是恒安侯世子的婢女?”
“正是。”薛对自家少爷的“隐藏身份”适应良好,“今日甚热,你?不如先进来,与我去厅里?坐下说话。”
靳嫣然并不领情?,“我为正事而来,与闲杂人等无话可说。”
薛满指着自己,“我是闲杂人等?”
靳嫣然嗤笑一声,“区区一个婢女。”
“婢女怎么了?”薛满反驳:“婢女亦是人,亦能为主子分?忧解难。”
靳嫣然会错意,神色愈加鄙夷,“无论你?在世子面?前有多得宠,这都不是你?能掺和的事。以色事人者,便该有自知之明。”
薛满眨眨眼,瞟向庞管事:她说的什么东西?谁以色事人了?你?吗?
庞管事:……我没有,我不是,我绝对不可能。
“阿满姑娘。”他道:“您生得太漂亮,靳小?姐怕是误会您了。”
薛满懂了,对方这是对漂亮的婢女有成?见,非常大的成?见。
“靳小?姐。”她没有动怒,飞来一句,“我不怪你?。”
靳小?姐问:“你?不怪我什么?”
“不怪你?见识有限,以偏概全。但我得告诉你?,天底下既有好官也有坏官,同理,既有依靠颜色,攀龙附凤的婢女,也有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忠于本职的婢女。”薛满笑吟吟地道:“巧得很,我便是极为罕见的后者。”
“哼。”靳嫣然不屑道:“你?说再多也只?是个婢女,身有贱籍,不得谈论官事。”
“我是贱籍,那你?是什么?”
“我自然是良民。”
“或许很快便不是了。”薛满道:“按我大周律法,谋杀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其?罪及妻孥,祸连三族。你?是贾松平的亲外甥女,刚好在三族内,此番难逃责罚。”
她朝庞管事使了眼神,庞管事便道:“阿满姑娘所言极是,按照律法,靳小?姐也该被一起?抓进大牢。”
竟有这等律法?!
靳嫣然的脸色迅速变幻,脱口?道:“我与贾松平并无血缘关系,我是他家中?如夫人的外甥女,算不得他的正经三族!”
“哦?”薛满问:“那你?跟我一样,也是闲杂人等?”
靳嫣然陷入两难,若回答是,那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若回答不是……
“靳小?姐,你?好好想清楚,若你?肯认这个姨父,我们便努力?成?全你?。届时你?可以先进大牢,待我家少爷有精神了,再抽出空去牢里?见你?。”
哪个正常人肯主动进大牢?
最终,靳嫣然绝了攀附的念头,灰溜溜地转身离开。待走出一段距离,她忽然问:“奶娘,这婢女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奶娘道:“小?姐,应当是您听?错了。以她的相貌,老奴见过必不能忘。”
主仆俩压根没将貌美小?婢女与船上丑陋的杨巧燕联系到一起?,失忆的薛满更是全然不知。
她打发走靳嫣然后,兴冲冲地跑回书房,急着向许清桉邀功。
“少爷,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三言两语便打发走那贪官的外甥女,帮你?解决了问题。”
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你?看,我就说我很有用吧。
许清桉暂停手中?狼毫,抬头看她,“谋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其?罪及妻孥,祸连三族?”
“对。”薛满说得肯定,“刑律与吏律中?均有相关记载,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许清桉意外她能通晓律法,除此外,他还有话要问:“那你?来说说,三族具体是哪三族?”
“呃……”薛满小?声回答:“父族、母族、子族。”
说白了,靳嫣然是贾松平小?妾的外甥女,并不在受牵连的亲属范围内。薛满算准她不懂律法细则,便耍小?聪明诓了她。
许清桉道:“阿满,你?胆子不小?。”
这是他头一回喊薛满的名,嗓音清冽,带点意味不明的怒,又藏着万般难捉摸的深意。
薛满依旧理直气壮,“少爷,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你?可不能得鱼忘筌。”
“按你?所言,我才是罪魁祸首?”
“谁说不是呢?”
“……”许清桉的头又疼了。
他扶上额角,刚摁两下,忽见她从袖里?掏出一颗卢橘。
“少爷,这个卢橘啊——”
他猛地起?身后退,眸光中?透着嫌恶,“我不是叫俊生都扔了吗?”
“我又给捡回来了。”薛满道:“好好的果子,扔了多可惜。”
“它生虫子。”许清桉强调,“它里?头有虫子。”
“只?你?那颗有,其?他全是好的,不信我吃给你?看。”
薛满本想证明卢橘没问题,单是许清桉倒霉而已。哪知道剥开黄澄澄的卢橘,一口?咬下大半,见到的画面?似曾相识——
虫子,还剩半条的虫子!
“啊!!!!!!!!!!!!!!!!!!”
薛满的尖叫声几乎震碎屋顶,许清桉捂耳朵之余,唇角悄然上扬。
很好,倒霉的人不止他一个。
第25章
最终,在薛满声情并?茂的自荐,以及俊生、庞管事的苦口相劝中,许清桉暂时?打消送走她的念头。
按庞管事所?言,薛满相貌出众,神?思混沌,留在此?处定会惹来狂徒觊觎。届时?她举目无亲,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结局可?想而知。
她的包袱损毁,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至于口音,大周朝推行?官话已久,实难以此?推断她来自何地。许清桉非怜香惜玉之辈,不过?晏州已被他搅乱一池水,留她在此?确实危机四伏。
不能留,便只能带走。
许清桉在晏州边养伤边收拾残局,期间,薛满用?药针灸都没有好转,成日只围着他打转。路成舟等人知晓内情后心思各异,然而无人敢置喙——恒安侯世子的事情,自有恒安侯府管教。
远京中,景帝得?悉贾松平的罪行?、马建树的渎职,便从隔壁属州调了知州到此?代职。巧得?很,这位知州也姓贾,但与贾松平并?无关系,行?事更是南辕北辙。他兢兢业业,常年不懈,终于在四十有二时?等来仕途的曙光。
从属州到直隶州的长官,官阶是实打实升了一级。
新知州深知机会难得?,决意在晏州大展拳脚,是以,待许清桉倍加用?心。
许清桉见惯这类讨好,不咸不淡地接受,“往后有事可?去找庞博涛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