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薛满跳下马车,轻喊:“俊生。”
俊生回首,同样压着声,“阿满姐姐,有事吗?”
薛满提议:“我睡不着,来帮你?生火吧。”
“不用?不用?。”俊生抹着汗道:“火边又热又容易烫到手,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那我来给你?打扇?”
“哪能劳烦您给我打扇。”俊生笑道:“火已经生好了,我打算去溪边洗手,要么您替我照看会公?子?”
薛满一口答应,等俊生走远,她脱下鞋,蹑手蹑脚地靠近许清桉。
隔着极近的距离,她微倾首,安静地观察起他。只见他面如傅粉,修眉俊目,醒时?鸿鶱凤立,风流跌宕,休憩时?锋芒稍敛,依旧不可?向迩。
他无疑是位绝顶俊俏的青年,但薛满的关注点另在别处。
“他为何不流汗?”她抱怨着:“为何蚊虫光咬我,不咬他?”
她在马车里闷出一身汗,耳畔萦绕着蚊子振翅的嗡嗡声,烦不胜烦下才选择下车。再看看他,浑身清爽,睡相安逸,好似酷暑与蚊虫都刻意绕开他走。
“这天下之事,不公?甚多啊。”她摇头晃脑地感慨一番,随即挪到他的旁边,有样学样地靠在树干上?。
抬头看,月光穿过?枝叶缝隙,零碎如繁星。她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眯眼瞧啊瞧,竟不知不觉地睡着。
她手中的团扇滑落,发出轻微声响。许清桉悄无声息地睁眼,浅褐色的眸中一片清明。
她倒是睡得?不设防。
他起身想走,不料衣角被她结实地压在了身下。刚伸手去扯,眼前忽然出现一只花蚊,挥动着瘦弱的两片翅膀,径直飞向薛满的眉心。
许清桉没有动作,眼睁睁见它吸饱了血,拖着肥硕的身躯逐渐飞远,而薛满的眉心迅速鼓起红包。
不关他的事。
他继续抽衣角,又见数只花蚊结伴飞来,朝她的脸颊和脖颈分工行?动。
在这荒郊野外,细皮嫩肉的她便是美味佳肴,吸引着蚊虫蜂拥而至。
人是否会被蚊虫吸尽气血?
未等许清桉得?出答案,薛满蹙着眉头,口齿不清地说?起梦话,“少爷,你?别气馁,有我阿满在,绝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
许是衣角抽得?太费劲,他停顿片刻后坐回原位,有所?不同的是,手里多了把绣花团扇。
一下又一下,团扇掀起微风,驱赶着恼人的花蚊,送来清新凉意,使少女睡得?愈加安稳。
于她而言,今夜是一场好眠。
第26章
一早上起来,俊生便心情愉悦,嘴里哼着小曲,时?不时?地笑?出声。
“俊生。”薛满问:“你遇上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跟我分享分享?”
俊生偷瞄向正在用干粮的主子,确定他离得够远后,才靠近薛满,神神秘秘地道:“阿满姐姐,我昨晚回来时?瞧见了一件稀奇事。”
薛满问:“什么稀奇事?”
“您猜。”
薛满道:“既是山林,最有可能的便是遇上奇珍异兽,莫非你遇到老虎、狮子或狗熊了?”
俊生摇头?,“我要?是遇上那些?东西,咱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也是。”薛满挠着眉心,兴致勃勃地道:“又或者你在林间目睹了一场谋杀,你心惊胆战却又见义勇为,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美呢,美在何?处?”俊生哭笑?不得,“阿满姐姐,您想点靠谱的,往近了的人说。”
他意?有所?指地瞄向许清桉,薛满成功领会,窃笑?着问:“我懂,你定是见到少爷睡觉打呼噜磨牙了。”
这都哪跟哪啊!
“错了错了,公子睡相极好。”俊生不装了,摊牌了,“是这样的,我昨晚洗完手回来,发?现公子他竟然在——”
“俊生。”许清桉淡淡出声,“该出发?了。”
俊生心中?一惊,赶忙转身?去收拾行囊。薛满被?勾起好奇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俊生,你快把话?说完,少爷竟然在干吗?”
俊生不敢再多嘴,尴尬地笑?笑?,“公子什么都没干。”
眼看俊生嘴里问不出实话?,薛满便将矛头?指向本尊。
“少爷,您昨晚到底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什么都没做。”
“真的?”
“看来比起我,你更相信俊生的话?。”
“呃……”薛满再度挠挠眉心,“无风不起浪,俊生总不会好端端说这话?。”
“俊生。”许清桉喊道:“你过来说清楚,昨晚见到了什么?”
俊生干笑?,“我什么都没见到,方才是逗阿满姐姐玩呢。”
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阿满姐姐年?轻貌美,公子又到了年?纪,春心萌动很正常。但鉴于?公子的脾性,他最好闭口不言,以免惹祸上身?。
俊生决意?保守秘密,薛满见问不出实话?,便也无奈作罢。
她与许清桉坐回马车,车帘掀着,车内清明,许清桉照例看书,薛满则摊开?一张白纸,提笔描描画画。
她时?而蹙眉斟酌,时?而苦恼撇嘴,表情丰富而生动。
许清桉忍不住侧目,“你在画什么?”
“老鹰啊。”薛满挪开?手,露出纸上简约的鹰形轮廓,“绣荷包得先画图样,你不知道吗?”
许清桉着实不知,从?前娘亲做绣活信手拈来,随便拿块抹布都能变废为宝。
许清桉道:“是绣我的荷包?”
“对,我得给?你画个最勇猛的老鹰来。”话?音刚落,她又用食指挠了挠眉心。
许清桉默不作声,从?身?后取出个小罐子放到案几上。
薛满打开?罐子,一阵清凉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是止痒的药膏吗?少爷待我真好。”
她用指腹沾了点淡绿色的药膏,轻轻往眉心涂抹。与此?同时?,许清桉问道:“可介意?我来添几笔?”
薛满道:“这本就是给?你绣的荷包,由你画再好不过。”
许清桉便执笔,依着她勾勒出的线条轮廓,徐徐绘出一只雄鹰。
它候立枝头?,目光如炬,羽丰爪利。虽敛翅休整,却又蓄势待发?,端的是威风凛凛,跃然纸上。
“画得真好。”薛满夸道:“正所?谓‘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少爷放心,等熬过眼前苦寒,你必能够一飞冲天。”
“那便借你吉言。”他眼中?轻泛笑?意?,余下的时?光里,两人和平共处,气氛一片祥和。
第三日傍晚,暴雨不期而至。俊生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愁眉苦脸地冒雨赶路。
这么大的雨,今晚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三个人都挤在马车里。
好在幸运,他们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处荒庙,庙前已停着一辆马车,有人先他们一步在此?处躲雨。
俊生抹着脸上的雨水,回头?问:“公子,前面有间荒庙,但里面已经有人了,我们还进去吗?”
许清桉道:“去。”
俊生停好马车,三人撑伞跑到屋檐下。推开?大门,只见荒庙四处破败,院中?杂草丛生,唯有东边的殿门完好。缝隙中?透出微弱光亮,在风雨飘摇的此?刻显得别样温暖。
俊生上前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片刻后,一名高鼻深眼的劲装青年?打开?门。他见来人衣冠楚楚,气质不凡,便客气地问:“诸位也是来避雨的吗?”
俊生道:“是,山路偏僻,周边没有其他避雨的地方。能否请你们腾块地方,让我家公子与姐姐休息一晚?”
青年?道:“稍等,我去问问我家夫人。”
他很快便折返,笑道:“我家夫人请诸位进去一同避雨。”
他侧开?身?,迎着几人进殿。许清桉与薛满跨过门槛,见角落生着火堆,殿中?央铺着席子,一名妇人与锦衣青年整衣危坐。
妇人年?约四十出头?,穿着件半旧的蜜合色绣花卉纹样立领纱裙,仪态端庄不俗。
锦衣青年?的五官称得上俊朗,两颊却消瘦,脸色苍白无力,藏青色长袍空落落地裹着身?躯,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样。
待看清二人的面容,妇人难掩惊艳。方才久明称来人气宇不凡,整个衡州都难得一见,她本以为是夸大其词,哪晓得是名副其实。
衡州的确没有这样惊艳的人,还一次性出现两个!
她自恃长辈身?份,等二人打过招呼后才笑?道:“相逢即缘分,几位无须客套,坐下休息吧。”
俊生找了处角落,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回马车取了东西,同样铺上席子和坐垫,道:“公子,阿满姐姐,你们坐。”
两拨人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各自休息。妇人从?包袱中?拿出油纸包,递到锦衣青年?眼前,柔声道:“志杰,你中?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肯定饿了,快用些?糕点吧。”
锦衣青年?语调平平,“不吃。”
妇人又递去水壶,“那你喝点水,夏日燥热,多喝水对身?体好。”
锦衣青年?惜字如金,“不喝。”
妇人不再多言,转而为他打起扇子。劲装青年?想要?代劳,被?她摇头?拒绝。
她笑?着回忆,“志杰小时?候特别怕热,夏日里的每晚都是我为他打扇,直到他睡着为止。”
锦衣青年?似有触动,抿了抿唇又恢复冷漠,但至少没有阻止她的行为。
薛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他们零星的对话?间可知,劲装青年?是护卫,妇人与锦衣青年?是母子。但不知为何?,母待儿殷勤讨好,儿的回应却十分疏淡。
对待母子关系,阿满的态度与失忆前同样偏执:母恩大于?天,甭管她做错了什么,都不是为人子女怠慢的理由。
她略带苛责的视线飘向锦衣青年?,后者有所?察觉,与之四目相对。
……这不就尴尬了吗。
薛满别开?脸,不小心又撞上许清桉的眼。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洞若观火,用眼神清楚地表达出指令:少管闲事。
好的吧。
薛满翻出一包松子糖,闷头?吃了两块,随后才递给?许清桉,“少爷,你要?吃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