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这么贵,幸亏不用公子出钱。”薛满捂紧荷包,吝啬道?:“换成是我,最多定十三文钱一晚的小客栈。”
俊生笑道?:“出门在外,勤俭总没有错。”
待办理好入住,薛满畅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条颜色鲜亮的裙子,神清气爽地准备下楼。
客堂里?,许清桉和俊生正在喝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少爷,俊生!”
两人循声抬头,见一抹新?绿趴在二楼栏杆上,笑吟吟地低望过来。
俊生立马起身唠叨:“阿满姐姐,您注意安全,万一栏杆不牢靠呢?”
薛满不以为然,曲指敲敲栏杆,“这可是上等实木,没那么容易断裂。”
“没那么容易不代?表没可能?,我的好姐姐哟,您快下来吧。”
“可我觉得居高临下的滋味不错,想再趴会呢。”
“您要登高,等改日回到京城,叫公子带您爬雁昙山就?是。”俊生道?:“雁昙山的风景比这客栈要好上几千几万倍。”
薛满本想继续逗他,却?听许清桉道?:“阿满,闹够了便?下来。”
好吧。
她施施然下楼,坐到他们对面,空气中?弥散开清新?香气。
俊生抬手轻嗅袖子,嗯,除了皂角味还是皂角味,不好闻。
薛满没注意他的小动作,问道?:“我饿了,咱们中?午吃什么?”
俊生道?:“我打听过了,东来顺隔壁另有同名酒楼,听说厨师的祖上在宫里?伺候过,厨艺十分了得。”
想也知道?,此类酒楼的花费不会便?宜。薛满刚想拒绝,俊生便?报起菜名,“他家的招牌菜有杏仁佛手、八宝珍鸭、绣球干贝、糖醋荷藕,以及蝴蝶虾卷、姜汁鱼片……”
薛满顿时口中?生津,眼巴巴地盯着许清桉,“少爷,您想去吗?”
许清桉斟茶撇沫,不紧不慢地道?:“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我俸禄微薄,当以节俭为先?。”
“哦……”
见薛满耷拉下肩膀,他话锋一转道?:“然偶尔随心也无妨。”
“少爷说得对。”薛满喜笑颜开,“那中?午便?去东来顺酒楼!”
“嗯。”
“但是吧,我明早还得去菜场买猪肺,手里?的银两所剩无几。”
“……”
“待会结账得由你来。”
“……”
*
正值饭点?,东来顺酒楼里?宾客如云,厅中?觥筹交错。
俊生要了个临窗位置,往外能?看繁华街景,对内可听悠扬小曲。
薛满翻开菜谱,略看几眼便?流利地点?了一大桌菜。等候的功夫,她难耐兴奋地问:“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办正事?”
许清桉有一瞬滞缓,“不急。”
他此次受皇命南下四?大直隶州,主要任务是深入当地,监察官员品行,照刷文书案卷并巡视粮仓库房。但凡查出异样,便?可直接向圣上汇报,权力不可小觑。
撇开晏州生出小波折,许清桉一路平安无事。换做旁人兴许会觉得幸运,他却?恰恰相反。他费尽心思争取到了南巡的机会,为的是积功兴业,早日留名青霄碑。若无功而返,岂非白白浪费这小一年的时间??
七品小官,想脱颖而出何其艰难,再有祖父的赫赫军功在先?,更衬得他天?壤悬隔,有心无力。
他微垂长睫,掩去眸中?厌色。究竟要变得何等优秀,他才能?名满天?下,如愿见到母亲?又或者他最终会被磨灭意志,余生被束缚在恒安侯府,成为一件传宗接代?的器皿。
“少爷。”薛满的声音跃在耳畔,“你的那名书吏几时能?到衡州?”
许清桉道?:“他已在晏州跟路校尉会合,处理完余下事务,下月初估计能?到衡州。”
薛满掐指一算,今日是六月初十,离他到还早着呢。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冒出个主意,“唉,你腿伤未好全,又没人协助你处理事务,未免也太辛苦了。”
俊生道?:“阿满姐姐,您别小看了公子,别说两个人的活,便?是三个人、五个人的活公子也能?游刃有余。”
薛满偷瞪了他一眼,话没说对,重来!
俊生极有眼色,语调轻扬便?绕了回来,“但~是呢,公子如今还算半个病人,的确不该过于操劳。”
“没错。”薛满煞有其事地点?头,“少爷,我认为你需要个帮手,一个机智聪颖,计行言听的帮手。”
她挺直身板,面带微笑,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
许清桉视而不见,甚至道?:“言之有理,那明日你买完猪肺,顺道?去趟唐夫人的府邸。请她帮我寻一位靠谱的帮手,最好是私塾里?的先?生,既识字又会算数的。”
薛满倏地起身,双手撑在桌上,“你身边便?有合适的人选,何苦舍近求远?”
“有吗?”许清桉慢吞吞地左顾……右盼……再左顾……再右盼……
“许清桉!”薛满气呼呼地道?:“别装了,你明明懂我的意思,我识字也会算数,是帮你办事的不二人选!”
许清桉总算拿正眼看她,“你?”
“对,我,阿满,你最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好婢女?!”
“言听计从?”许清桉道?:“我记得某人只做得到尽量听话。”
“特殊情况,我也可以言听计从。”
“既如此,我得先?试验你听话到哪种程度。”
“你试,你马上便?试。”
“好,我要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许炖猪、肺、汤。”
“……”
好嘛,不炖便?不炖,补汤的花样那么多,大不了她另找一种!
第28章
一桌满当当的菜肴上齐,堪称是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薛满提起筷子,捻了些菜到碗中,细嚼慢咽地品了品,眼中流露失望之色。
她小声道:“什么厨师的祖上在宫中待过?,骗人的吧。”
俊生正坐在她身侧,闻言道:“是不好吃吗?我也来尝尝。”
他学着薛满的模样,一一尝过?菜色,越吃越满足,“阿满姐姐,不至于吧,我觉得每样都?很好吃啊。”
薛满轻哼,“这鸡汁豆腐讲究鸡汤醇香,豆腐鲜嫩,油而不腻。但?他做得腥气四溢,显然?是厨艺未到火候。再有这鱼羊鲜,菜如其名,求得只一个‘鲜’字,可它鲜中带苦,又透着股羊膻味,入口简直一言难尽。还有这蝴蝶虾卷,外皮不酥虾肉不嫩,定是搁置超过?半个时辰……”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俊生满脸茫然?,阿满姐姐说得头头是道,但?他真是丁点没尝出不好来。
他改问第三人,“公子,您觉得好吃吗?”
薛满换上新筷替许清桉夹菜,“少爷,你来评一评。”
许清桉出身名门,用惯锦衣玉食,并不难尝出她说的问题,但?近日经过?某人的补汤大洗礼,他颇有看淡红尘的念头。
“尚可。”他道:“你不喜欢,下回不来了便是。”
薛满懊恼,“早知味道这般普通,我们还不如去外面随便吃点,好歹能省不少银子。”
俊生笑道:“姐姐别恼,一顿饭而已,公子承受得起。”
的确,对?恒安侯世子来说,一顿饭花十几两?银子是常事,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兴许承载着数年生计。
如今的柯友文便是其中一员。
相较于装扮精致的其他宾客,他衣着朴素,气色萎靡,趁着他人不注意?时,往桌上放了瓶酒。
他局促地坐好,不时朝楼梯口张望。等得时间久了,浑身便泛起战栗,皮肤下像钻进虫子般奇痒难耐。他用力?地抓了抓大腿,右手探向怀里,待摸到两?样冰冷的物?件方心神微定,打起精神继续等候。
许久后,楼梯口出现?一抹熟悉身影,他连忙起身招手,“大表兄,这里!”
来者是一名油光满面的男子,年约三十出头,穿着一袭价值不菲的锦袍。鼓囊囊的腹部勒着根宝石腰带,浑身上下写着“财大气粗”四字。
他大摇大摆地走向柯友文,路过?靠窗的位置时脚步一顿:哟呵,这一男一女长得真够标致,若是能收入囊中,肯定能卖个不菲的价钱!
他一心二用地落座,朝柯友文假笑道:“抱歉啊友文,我路上遇到个朋友耽搁了会,让你久等了。”
柯友文忙道:“不久,不久,我也刚到这里。”
他将酒杯推到对?方面前,“我方才闲着无事,已先点了几个菜,大表兄要么再看看菜单?”
大表兄名叫葛帆,他对?柯友文的际遇再清楚不过?,故意?道:“也行,那我再点几个菜。”
柯友文硬着头皮道:“好,那我喊小二来。”
葛帆便挑着贵的点了五道菜,见柯友文欲言又止,眼中掠过?一丝轻蔑。
没银子也想摆阔?
他合上菜谱,相当善解人意?,“友文啊,我知晓你如今日子过?得紧凑,别说是东来顺酒楼,便是路边的酒馆你也难负担得起。罢了,咱们兄弟今日能省则省,你点的三道菜足矣。”
柯友文涨红着脸,眼睁睁见小二翻个白眼后离开。
“大、大表兄。”他佯装无事,问:“舅舅与舅母近段时间可好?”
“我年前给他们在乡下置办了几十亩地,又配了十几个仆人,他们平日就收收佃租,种?菜养花,过?得十分惬意?。”
“那子阳和子骞呢,他们初入学堂,不知适不适应?”
“鸿飞书院的院长乃是我的好友,他对?子阳和子骞赞不绝口,称他们天?生聪慧,八面玲珑,将来必是可造之才。”
“那是,子阳和子骞与兄长一脉相承,不出十年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番客套的寒暄后,柯友文将葛帆家中的情况关心个遍,只差问候那守门的大黄狗。而葛帆看似有问必答,实则换着法子炫耀,虚荣心溢于言表。
菜已上齐,有别于邻桌的琳琅丰盛,他们只一碟油炸花生米、一份油焖茄子,外加份肉末青椒。
葛帆用筷子拨了拨菜,又用嘴沾了沾酒,朝柯友文投去怜悯的眼神。
连酒都是最便宜的二锅头,真是寒碜得可怜!
“友文呐。”葛帆往椅背一靠,心不在焉地问:“你最近腿好些了吗?”